9、第九章第九章：忍旧情，人心薄如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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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芸娘扔东西的准头一向都不错，所以这次她也没失手。
“哎呦！”这一声，她的小师妹的头可就遭了秧。
这沉甸甸的小金圈儿，打在韩桃花的脑门，痛在嘴里，乐在心上。她赶忙弯腰拾起那镯子，顾不上擦拭就转身拿捏在掌中，瞧着那凤凰雕琢的翅羽纤细可辨让她不禁一阵暗喜。
她也不顾忌周围有人瞧着，还是不放心的张嘴用轻劲儿一咬，看到那镯子边儿上无伤大雅的浅浅齿痕，可证此物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这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讪笑说，“谢师姐咯，哎呀，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年仅十八岁的韩桃花，本就是个爱说风凉话的刻薄性子，但见钱眼开的的毛病让她偶尔也会“转性”收敛。她原本一心想攀上胡参谋长的高枝，没成想那老头子看上的却是自己的师姐赵芸娘。她本就厌恶自己的师姐，先不说赵芸娘不说年纪大自己八岁，就是待那些显贵也冷冰冰的，不如自己会看人眼色行事。就算是在唱腔和扮相上熟练地道了些，也不至于是个男人都被她抢了去！她狠狠地在心里将她恨了个透！却碍着苏老板和白月卿他们的面子上，不好彻底撕破脸。
她们虽然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但却是天生要做势不两立的对头！
“别急着走啊，小师妹，你不是很能说么？那咱们就挑明了说吧。”见小师妹要走，赵芸娘伸手就拦了上去，她想把很多藏在心里的话说明白。
“师姐送我个镯子，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东西我也收下了。我谢谢您！真谢谢您！怎么，我要先走回去睡觉，这都碍着师姐的事儿了？”火药味儿十足的对答，让在场的很多人都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劝架？围观的一群人，显然都没这个打算。深知这两个人可都是不好惹的主儿，保不齐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这就不好了。
“你！小师妹，你明里暗里，人前人后，说过我多少不是！我次次忍着你，让着你，以前的我就都不提了。”赵芸娘闻言气急，有些想要冷静的闭上眼，复又睁开，“可是你不能总为了过去的事，总是这样对我！往常在安徽小院儿的时候，我们姐妹的关系比谁都亲厚非常，吃饭用一个碗，睡觉盖一床被，衣裳都是互相换着穿。我们还在观音娘娘的画像前发誓，要是将来遇不见
好男人，就要互相扶持一辈子！这些你都忘了？！”
想起小时候，在安徽小院儿里的一幕幕，两个小小的孩子，每天腻在一块儿。苦的时候，唱错了戏词儿，一起在戏班狠狠挨打，痛的三天下不了床;甜的时候,过年一起分一块儿糖饼都能相视傻笑上半天；闹别扭的时候，不论是谁的错，不记隔夜的仇，第二天立马和好。就算是亲生姐妹，想来也不过如此了罢。
“好师姐，你最好啦！我明天背词儿的时候，你要偷偷给我提醒呀！不然班主又要揍我啦......”
“好师姐！我们明天去逛庙会吧，不告诉小胜他们，咱俩偷偷去，嘿嘿，买了好吃的咱们吃光了再回来！”
“好师姐，你看嘛！小三子他又笑话我戴着花像个傻瓜，你替我去训他一顿好不好？”
可是后来到了上海，她们都变了。小师妹再也不会乖巧的叫她一声“好师姐”，她只会用最怨毒的眼神和尖刻的言语来对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恶意中伤。
说着，赵芸娘不禁红了眼眶，她哭不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酸楚的那么厉害。
“都那么久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还提起做什么。”似随意一哂，韩桃花满不在乎的转身想要往外面走。
“桃花，你就真这么恨我？！”连解释一下，连跟我说清楚，都不愿意？到底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
“我恨你？”
许是这声恨，勾起了韩桃花内心最深处的回忆，她不情愿地回过身来，带着一种自己也难以想象的理直气壮和委屈。
虽抬高了下巴，泪汪汪的眼睛却出卖了她的情绪，她大声说道，“师姐，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我怎能不恨你！师父他对我们那么好，他却偏心你，什么都传给你，我装聋作哑，当什么都不知道也无所谓。我想着我年纪小，师姐比我大，我们最要好了，你将来也会把自己会的教给我。我信你，师父他也信你，可他就是因为太信你，才会被你给逼死了！你学会了师父教给你的本事，翅膀硬了，就能耐了！你去了别的班子师父不怪你，我也不怪你。是啊，人各有志，你往高处走我们也跟着高兴，我们替你开心。可是你呢？我的好师姐，你都做了什么？！”
“我...我当时是没有办法，桃花，我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我爹那时候借了很多很多钱，我要是还不上了，他会死的！那是生养我的亲爹啊！”
前尘旧事，纷至沓来，堆叠成坑洼不平的沟壑泥沼，让人愈陷愈深，拔不出去也还是任由绝望的巨大恐惧感，将本就脆弱的灵魂，一点点慢慢淹没.......
“是啊！你亲爹！”瞬间，桃花抿紧了唇，瞪着眼睛就续而说道，“你就是为了你那个赌鬼爹，听了天上梨园那班子有虎狼之心的畜生的话，把师父骗去了一品茶楼，让那些贱人们用奸计毒哑了师父的嗓子！害得师父再也登不了台，唱不了戏，变成了个可怜的哑巴！你就这么报答师父的？！你说我忘了过去，那你呢？我看，是你忘了！”
“我没有忘！我什么都没忘！”正欲辩解，却又厉声被打断。
“你敢说你没忘？！”如同步步紧逼，桃花走近她，仿佛一个押解犯人的官差般质问道，“你敢说你不知道？师父不怨你，他也从没恨过你！他还怕你因为这事伤心，蘸着水在桌子上写给我几句话。他说你是个好孩子，只是被人给骗了，以后叫我待你亲热些，不许我再提起这件事。我那时候真蠢！我也以为你是被骗的，你并不知道师父会被人毒哑！直到天上梨园那天喊你去做当家花旦，他们园子的秦莲君说你跟李园主好上了，我才明白，你们都是一伙儿的！”
“我......桃花，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们扣押了我爹，说是还不上钱就要害他性命！李园主答应帮我，他开出的条件我不敢不听，桃花，我也有自己的难处，要是你到了那份上，你又会怎么做？！”是了，她是出卖了师父，她活该被人唾骂。可是，人总会犯错，为什么，别人都不肯给一个解释的，一个原谅的机会呢？
如果今天，你是我，我是你，换位来斟酌，又该是怎样的局面？
“师姐，我不是你。我们本来就不是一样的人，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事是你做的，你也怨不得我恨你。别人都说你的扮相还有唱腔像师父，可师父是谁？我师父是徽州第一名角！人家说‘徽州万丈庸尘红，不及绯郎胭脂色。’这世间只有一个温绯，他已经死了，这辈子你都赶不上他一丁点！因为，”话到此，她轻蔑的盯着赵芸娘的眼睛，缓缓吐出三个字，瞬间如磨利的屠刀戳入蝉翼般的薄冰里，溅起一层阴冷到深处的寒气，让赵芸娘霎那间震惊的呆滞在原地，仿佛万箭穿心。
她说的是，“你，不，配！”
她们的姐妹之情，也就由这三个字，明明白白地溃成飞烟.......
值此之际，一向不爱管闲事的苏老板，试图出来打个圆场。
“好啦，好啦，你们俩都是大人了，这哭哭啼啼的，指名道姓的，成什么样子！芸娘，桃花啊，你们都少说两句。这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你看，你们俩呢，还是同门的师姐妹，要我说呢，应该是感情比旁人都好。这逝者已矣，人呐，都是要好好活，往好处走。听我一句，别闹脾气了！芸娘你去后台休息会儿，桃花，你也出去办你的事儿。”把这两个火药包隔开了，说不定能少点儿事儿。
“好，那我走啦。”桃花不再多话，她一扭头就走人了。
“小师妹.......”芸娘没有伸手擦朦胧了满眼的热泪，只怔怔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顿时不禁难受的想要吐。
昨夜受了风寒，外加胡参谋长一再灌酒，动手动脚，自己今天早晨迷迷糊糊的回来，本就不舒服。再加上刚才那一出，这会儿更是雪上加霜。
看场的双喜见她站着步子都不稳，忙去扶她，却不料觉出她浑身冰凉，竟是要昏过去。
于是，赵芸娘大病了一场，养病期间不再接戏。苏老板派人去找白月卿来上戏，却发现，白老板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失踪了足足三天。
然而，白月卿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列为失踪人口。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段府做客的第一天，饭菜里就人被下了分量十足的迷药。经过这三日的晨昏颠倒，困倦嗜睡，不省人事，第四天的时候，终于可以有些力气下床走动了。
“快去通知少爷，白老板醒了！”在客房门口看守的丫鬟隔着窗子一看白月卿起身了，立刻机灵的跟身旁的一个家仆嘱咐，“还有，赶快叫厨房去准备好饭菜。”
等白月卿洗漱完毕，正要去找段大少的时候，段建勋和三姨太已经坐在偏厅的饭桌上，等着他了。
“白老板，早。”微微一笑，段少爷客气的帮白月卿拉了下凳子，“请坐。”
“呃.....大少爷早，三太太早。”
“哎呀，白老板，我听建勋说你在屋里睡了整整三天，是怎么回事呀？”这三天里，三姨太也曾去看过他几次，本想着听他给现场唱上几段戏，过过瘾，可推开门了就是见着个人躺在屋子里面，呼吸均匀的睡着大觉。她暗想，别是这白老板有嗜睡的毛病吧？这人生病了，就得治！可她又不好开口直接问人家是不是真的有病，故而就在这天早饭，略带忐忑的说出口这样一句话。
“啊？这个......我也不知道。”只记得来的第一天早上吃的是水晶包子和白菜瘦肉粥，吃了饭，就觉得特别困。段建勋特别不见外的要扶他去客房休息一下，自己一时迷迷糊糊睡着了。可是，这一睡就是三天？他自己也觉得，这是不是太奇怪了点儿？
“肯定是白老板太累了！人一劳累就容易嗜睡。”段大少喝着鲜鱼汤，不紧不慢的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白老板定是前一段时间赶夜场体力不支，补三天觉反倒对身体好，得到了充分的休息。不过，要是睡得时间过长了，兴许今天晚上想睡都容易失眠。”
“兴许是这样，我前一阵子确实赶场比较多，让大少爷和三太太费心了。”白月卿觉得他说的差不多合理，并不细究，也就随意的开始跟他们一起吃饭。
“是费心了.....啊不，我是说，区区小事，不用放在心上。既然三姨娘喜欢白老板的戏，不妨你就多留几天？说来，我也还没见过白老板清唱呢。”只有我想放人的时候，你才能从这里走出去。
段建勋不动声色的思忖着，这三天时间，码头的事在外面虽有些不足为据的风言风语，可是似乎没有什么矛头指向段府。这小戏子的一举一动都在自己的监视下，看来他也并不知情多少，所以他才会心软，杀心渐灭。把毒药换了迷药，迷了他三天。
“谢三太太和大少爷抬爱，但是我出来三天，也没和戏院苏老板还有我的一帮师兄师妹们交代过。这样于理不合，不如我先回去支会他们一声，取了行头扮上妆，再来唱也不迟。不知道您二位，意下如何？”整整三天不见人影，估计苏老板满嘴嚷嚷着“扣钱”，找他都要找疯了吧？
“也好，那我开车送你回去？要知道，这里离玉兰戏院也不近。”说起话来很是随和的段大少，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走出门去。
“吴叔，备车！一会儿我要送人去个地方。”
“是，少爷！”
门外传来这样的话，白月卿也稍微放心了些。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段少爷和三姨太人都挺好，虽是大户人家，对待自己也很客气有礼，可自己下意识有点儿迫切的想要离开这个地方，非常迫切.......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第九章：忍旧情，人心薄如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