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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

  •   我与南楚站在军岗上,心绪却已难宁。
      主帐的火已经亮了一个多时辰,急报的信使也已经进去一个多时辰,也不知发生了些什么和将会发生些什么。
      我看了看南楚,只见他脸上也是一片凝重。他比我在战场时间长,局势也看得清楚。现今光景,恐怕不予乐观。
      “很严重么?”轻声问道。
      南楚转目看了我一眼,以为我在害怕,略略扯了扯嘴角泄出几分安抚的意味,然回答的语气分明低沉:“上次奇袭后风擎一直沉寂,此刻发难,怕是有大动作。”
      果然,帐门掀起的同时,集结的军号响彻,军营中骚动。
      然后是行军。
      夜半行军,黑旗军号称十万大军,但就建制及除去各地辖区的分布兵力来说,在这里的主力大约也就四五万的样子。只是行到黎明时分,隐隐从昏黄的光线中望去,却发现人数委实少了很多,暗暗一惊,直觉的叫了一声身边的南楚。
      “不要多问。”他轻轻的拽了我一把,继续跟进。
      如此又行了一个多时辰,队伍重新整编,各部这才分配了详细任务。我低头看了看手中领到的军令,茫然起来。
      “没有关系。”南楚低声道,接过了军令。
      他是副长,但是比起我来却很是驾轻就熟。我看他在一边安整了兵士,看他就着地图简易的划分了路线,看他阐述了任务分工,突然觉得很是对他不起。如果没有我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他的才干大约更易发挥吧,但现在却处处被我压了一头,总是名不正言不顺,难怪队中人人为他不平。如果易地处之,我怕是没有他的气量。
      冉遇十九载,父亲在世时初初总是叹息“你就是太过要强,如此性情,身为男儿实是可贵,可惜……”,那年当我知道女子不能从军而心伤后,他便再不提及。可若是现今他看到我如此沮丧服软的神情,大约会诧异吧。但是,不得不承认,即使不甘,即使懊恼,现今的我实是有些一无是处、力不从心。
      “想什么呢?”回神时南楚已在眼前。
      “……没有。”
      他瞥了一眼不远处正整装的部众,轻轻拉过我:“军中事务,时间长了你自会通晓,不必灰心丧气。”他大约看我不应,叹了气,“小冉,不懂的,以后我会慢慢教你,只是现今恐怕要多处越矩了,你不要多心。”
      “南大哥,我只是怕自己无知,会延误军情拖累了大家。”我敛了神情,率先快步走到队伍前,只听得身后又是一声叹息,然后是紧跟在后的脚步声。
      一路潜行,不知是军务在前,亦或是心情使然,沉寂不语。山间日出,往往前一刻还被朝阳渲染,后一刻转入山背便隐进了昏暗。如此几个转折,心上却渐渐沉重起来,终在一个小山头骤然顿步。
      始终跟在身后的南楚见我顿足皱眉,尚不及询问,便见我匆匆去翻查那地图,手下抖了几抖,终是将那地图展开,脸色却更加青白:“……竟是雁回谷。”
      “小冉?”
      闭目压抑了半刻,这才睁眼对上他担忧的目光:“……南大哥。”开口晦涩。
      “怎么了?”
      我动了动嘴,却是无声。
      “前边山谷便是埋伏的目的地,先将队伍掩起来再说。”他安抚道,“虽是埋伏的任务,但这里对于敌军来说已是太过深入,从这里过的几率极小。其实算来不过是后招罢了,求得策略上的安稳。你不用太担心。”
      他走了半步,停住。转身看了看被我拉住的衣角,挑眉疑惑。
      “我们……往上半个山谷。”我见他闻言眼眉肃然,连忙道,“只半个山谷,地势虽然高了三五十丈,却还是原来军令定下的地点……”脑海中急转,试图找出些来说服南楚的理由,可却也知道突然这样说的自己太过牵强。
      南楚没有说话。
      说话的是近旁的大汉,跳出来时大汉浓眉大眼,面目线条分外生冷:“军令如山,岂能容你儿戏。”
      我自认得这大汉,正是那平日里最不服我的张平,这人对我积怨颇深,怕是三言半语难以说动,加之他嗓门不小,已是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纷纷向这边看来,于是心下更急:“你听我说,只要往上三五十丈……”
      不及诉说,又被生生被打断:“兄弟们百来人的性命,可折不起你这三五十丈。大家刀风箭雨里经历过来,原是要留得一条命来保家卫国的,却不是想要丧在你这毫无所知的懦弱书生手里的。”
      顿悟。
      是啊,归结到底,他们百来人还不是“我的”兵士,故从不曾信任我,以为我是因为害怕因为懦弱而故意远离一些埋伏点的。
      急急去看南楚。
      尉迟三千将士里面,唯有他才与我亲近一些,如果他也不信我……想到那样的可能性,胸腔中憋闷起来。
      南楚并不看我。
      他看的是那一方图纸,低头与环视之间,似是已将周围地势核对过一遍。等再次看过来时,眸光闪动:“小冉,”他低声道,“我们需要理由。”
      我们。
      并不包括我。
      理由。
      他到底是严谨的。
      然,这样的回答虽然可以预料,胸腔中泛起的涩味仍持久不退,哽了一哽,再开口时故作平静:“将军令我们取道帘岭直入其雁回山谷做埋伏。帘岭山川起伏,凡越者必过雁回。而论雁回者,呈‘乙’字走形,如兵入中段,前后伏围攻之,十人可灭百者。然,自前朝刘安之乱后至今百余场大小战役,其地势分布已做得兵书上例战之地。这是连我一个区区百姓都知道的事情,何况风擎善兵者?”
      见南楚沉思不语,继续道:“原埋伏点虽说攻击角度开阔,地势却太低,首次不能将对手覆灭,极易被反扑。现只上半谷,高了三五十丈,虽离了伏击利点,却也避了反击的锋芒所在,如有万一,更能易于应变。且要在原埋伏点藏军旗、砌碎石,以备惑敌之用。”
      又看了一眼旁边仍面带不虞的张平等人,终仍不住最后道:“本来依据军令行动,可不必思虑甚多。但是,百来人过来,至少不能被我累得覆没在此。”
      言尽于此。
      南楚眸光一闪,竟是盈盈笑目:“依你所言行事。”
      落字有声。
      我心上一惊,难道……原来他从来信我,却是我小人心态作祟,当即愧疚。
      眼见张平还有异议,被他喝住:“三月前,白旗第十八军于雁回埋伏,遭遇风擎反伏击,三千余众悉数折损于此。白旗军不欲宣扬此事,故传闻不广。但前例在此,我不希望我们重蹈白旗第十八军的覆辙。我觉得,冉百夫长的话言之有理,可以一行。”
      与其说是被他一句“冉百夫长”所揭示的军阶等级制度压住,还不如说是因为说这些话的是他“南楚”,终于其他人也不再提出异议。只那张平临行还很是不甘的恨恨瞪了我一眼。
      南楚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要在意。”
      军人吗……想我终是与他们有些格格不入。
      如此风波,算是一则。

      从黎明到正午,掩在丛间一日,也已被晒得有些晕乎。蛰伏这么久,眼前的还是底下那一条蜿蜒山谷,分明是土木黄绿交错的色彩,看到最后却染成了殷红,无端迷糊了双眼,心上愈发绞痛。
      “也不知道找个阴凉的地方,遇儿……”耳边一声幽幽叹息。
      心神一荡,转目却对上南楚的视线,已到嘴边的惊呼生生断裂。
      “小冉?”伏在一边的南楚看我精神委顿双目微红,道是我有些中暑,递了水壶过来,“我们恐怕还要守上许久。”
      “嗯。”我低声应了,将心头的澎湃压下。
      只刹那。
      ——风云突变。
      按照计划,我们百来人的任务本就是留作后招图一个万全的。所以,虽是埋伏,但如果二日无变故,便重新归队,除非另有军令。我猜想,尉迟军中本无等闲,能从中挑出这样一个本看似无关紧要的任务,大约也是因为有着我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新人的关系。
      却不知,有道“怕什么来什么”,又道“万事欺生”,更道“祸不单行”,我冉遇的运道,似乎总是要差上那么一点的。
      便见。
      原本静寂的山谷突然涌出一股兵力,肃穆整齐,俨然是军纪严明训练有素之伍。
      “是前锋,再等等,等他们深入谷中。”耳边贴近南楚的气息,已然凝重。我却首先觉得耳边微痒,侧首避开,幸好大家都对于下面的敌情全神贯注,并没有注意。
      百余人,二百多双眼睛,睁睁盯着他们蜿蜒进入山谷,直到前锋快入山谷后段,后面才缓缓跟入部队的主力部分。
      大家心上均是一暗。
      南楚怕我不知,低声道:“看这规模,大约要三千多人了。”
      小时候跟着父亲浸淫兵书史册,军队建制自是详明,虽无实战经验,但也大约是知晓的。百余人对三千,虽是占了天时的优势,恐怕于人和、地利都有所欠缺,这一场伏击怕是十分危急了。
      敌军已至山谷中段,转目略略看了一眼南楚,又瞥了下周围的部众,一横心,咬牙道:“亮旗!推石!”
      四字。
      铿锵。
      端的是拉开了伏击的序幕。
      只听一阵滚石轰响,如天坠降的巨大碎石顷刻间堵住了半壁山谷,连带的将那冲在前面的前锋砸到不少。突临变故,又见赤焰旗飞扬,不少敌军脸色微变,却也急速整队,井然向那树着军旗的方向攻去。
      第二波碎石又下。
      听下方哀声四起,眼见活生生的躯体被掩埋在碎石下,神思有片刻的迟疑。
      南楚推了下我:“放箭!”
      对于注意力已被那军旗、碎石吸引过去的敌军来说,我们几乎是从他们背后开始放箭的。尉迟的弓箭部本就是好手云集,又占着以上制下的空间优势,只见箭雨瓢泼,片刻光景下面便倒了一大片。
      敌军仿是这才醒觉,如潮水般向这埋伏的半山谷涌过来。
      那方树旗推石的七八人这时方才现形,配合了这方一起两下放箭,依然是箭无虚发的阵势,敌军又折了一大片,却也攻上了半山谷。
      南楚在旁边又是一声:“推石!”
      当初他与我商议,想在这半山谷也堆上碎石,到底他策略周全,现今只一声令下,碎石翻滚而下,蜂拥而至的敌军避无可避,又被砸到许多,凡碎石落处均是三五横体一片殷红。
      经历至今不过半个时辰,山谷下面横七竖八的倒了大半敌军。看着这样的光景,有什么东西在我胸口激越,手上的颤抖渐渐加剧,猛然间被人从旁边抓住。
      南楚目光严峻的看了看我几乎满着的箭匣,没有言语,手下的力道却更加沉重,直到我手指的战栗渐渐停止。
      我抽出一支箭,箭尾处赤黑相间,赤焰的箭。搭箭张弓,手指略略冰凉,箭飞射出去时擦过耳边嗡嗡的声响,只一瞬目,便刺入了冲在前面的一个敌军士兵的臂膀。
      入骨三分,犹如响彻耳畔。
      那士兵脸上狰狞不变,还要冲上前来,又是一声利箭划空,另一支赤焰箭从身旁飞出补射入那士兵的左胸,箭入心脏!
      我随即向旁边的南楚瞪过去,却在接触到他淡淡的目光时失去了底气。
      他只是淡淡的看过来。
      面对着他这样无声的指责,我心上猛然一惊,仿佛看到了父亲的目光,鼓励的,肃穆的,怜惜的,不忍的,甚至是失望的,一一交织成复杂的色彩,在那样一双深邃的眼中闪烁不已。
      一口热血哽在喉头,顿时眼前几乎殷红成一片。
      殷红色的南楚。
      殷红色的雁回山谷。
      殷红色的风擎兵士。
      我的双目殷红如血,脑海中有着断裂开来的声响,手指麻木的再次搭上弓弦,只听弦音铮铮,冲过来的敌军应声倒下。
      已是风擎的第四次冲刺了。
      赤焰箭将近。
      不知是谁在呼喊。
      不知是谁在抽冷气。
      不知是谁率先抽出了大刀俯冲下去。
      已是近距离搏杀。
      我看了看手中最后一支赤焰箭,又看了看腰间的长刀,苦笑一声,终是弯腰叠箭,箭锋的方向对了对冲在前面的士兵,又对了对后面涌上的兵士,再次慢慢移动,对上了后面迎来的风擎军旗,距离么……略略估量,弓弦又往后拉了拉,手臂感受到张力的变化后,屏息一松。
      箭出。
      划空。
      杆折。
      旗倒。
      风擎的喊声刹那一若,士气顿减。
      “杀——”
      南楚高呼一声,带领着剩下的部众迎坡而下。
      我分明看到了他冲下去时,看过来的带着鼓励的目光。
      低首看着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双手。
      我,真的做到了?
      又看到了手中尚还握着的长弓,目光瞥见弓角上的两个小字,心上的激动渐渐退却,临到最后,叹息:“……真是好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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