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恙》南红手钏

9、相册

　　黄队收敛了笑容，和他对望，平静而从容，像一把刀鞘把对方刺目的光完全包裹起来。我站在那里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

　　105终于收起了目光，整个脸也从阴影中出现，我意外发现他竟然很年轻，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这么算来也不过二十出头就关进来了。虽然常年不见阳光的皮肤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略显瘦削的脸颊仿佛玉石雕琢出来的石像，精致而清冷。

　　“很多年没人来看我了。”他开口道，声音低沉而嘶哑，仿佛尘封多年的管风琴发出的鸣奏，虽然并不悦耳却完全抓住了你的注意力。

　　“我们来是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能配合。”黄队完全不为所动，用略微官方的口吻表示了此次的来意。

　　那个人慢慢地站了起来，我才发现，他的个子竟然很高，虽然微微驼背，但是也在175以上，站直后大概和我差不多。宽大的囚服套在他的身上，让我们看不出他的身材，但是露出的手腕可以看出皮肤很健康，完全不像一个年久未晒太阳的人，我的目光被他手腕上的一个纹身所吸引，看不完全，但是露出的一半让我觉得非常熟悉。

　　黄队好像完全没有被这个人所影响，从包里拿出几张照片伸到那个人的面前，问道：“请看一下，这里面有你认识的人么？”

　　那人没有再看我，我身上的压迫感突然就消失了，他开始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照片，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脸变得很平常，也不知道刚才那种感觉从何而来，我想大概是因为这种人本来就善于心理战术，刚才的一举一动恰好抓住了人的目光。

　　他看了一遍之后又认真看了一遍，然后摇了摇头。把照片还给黄队，态度显得彬彬有礼。黄队又拿出几张照片递给他，这次他看了更长了时间，然后递了回来，依然表示没有。我知道照片里有这次的几个嫌犯，也混杂了一些无关的人员。对于他的反应我稍微有些失望，却又在意料之中，然后，我又注意到他手上的纹身。

　　纹身已经完全暴露在我的面前，图案却一点都不熟悉，我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但绝对不是两只手握在一起的图案。

　　黄队又拿出几张照片给他看，这次的照片里，我知道有那个西装男和逃跑女，他接过照片来，依然是慢慢地看，我注意观察他的眼球，在他看到那两个人的时候，依然没有变化。

　　最后的结果他还是表示这些人他都不认识，态度很温和，一反刚开始的怪异，甚至露出了笑容。

　　黄队似乎也受到了感染，脸上也挂了笑，黄队挥了挥手让我出去，然后独自留在里面和他聊天，我抬头看了看摄像头，然后独自走了出去。听到他们是不是还迸发出一阵笑声，让我心痒痒地想加入进去，好半天，里面才安静下来。过了一阵，我看到黄队从里面走了出来，我迎过去的时候从正要关闭的门缝里看到了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诡异的光芒，然后我听到他在问：

　　“小家伙，还想成为我们的盟友么？”

　　“这家伙虽然和这次的案子没关系，但是我觉得他和那个教会是有牵连的。”我和黄队站在铁栏内侧，我小声道。

　　“就因为那句盟友么？”黄队笑。刚才脸上的凝重一扫而光。

　　“这句话已经足够了吧。至少因为这句话，我们都该再多问点。”我提议：“反正才三点，再问一会也没关系吧。”

　　黄队站在那里没说话，手里拿着那几张照片反复地看，我站在旁边等他做决定，半晌，他一抬头，问我：“你不是要回家么，早点走吧。”

　　虽然提前半个小时打了电话，结果到家的时候爸妈还是吓了一条，黄队说他不等我了先回去让我自己明天上班时候准时到，我说好，然后打了车就赶回了家。到家的时候饭菜刚做好，一家人很难得地围坐在一起吃了顿赶早的晚饭。我说我等会还要坐动车回去，这次回来是拿点东西的，爸妈也没留我，问我要拿什么东西走，他们先去收拾。

　　我就说：“我想拿走姐姐当年的日记，我想知道她当年为什么失踪。”

　　爸妈吃惊地对望一眼，然后一家三口都陷入了沉默。

　　姐姐的日记在父母手里，是我的猜测，因为父母一直认为姐姐没死，我想一定是有原因的。如果是姐姐曾经打过电话来，那么父母应该就不会再这么担心，会向警方提供线索或者干脆撤回报案。但只有可能是留下信息，才有可能让父母既无法找到她，也无法安心，但又确定她还没死。所以我猜，父母是拿到了姐姐的日记，那上面应该有很重要的内容。

　　爸妈一直没有说话，我就这么等待着，没有去打破沉默。最后，老爸终于站了起来，妈想拉他，没拉住，他拍了拍我妈的肩膀，然后转身去了书房，我妈吃了两口饭，咽不下去，默默地推开了碗筷。

　　不一会儿，老爸真的拿着一本日记走出来，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我看错了，那不是一本日记，而是现在已经很少见的相册，只见他慢慢地打开了相册，我看到了里面有张小女孩的照片。

　　咋一看，我差点以为是我姐姐小时候的照片，但是再仔细看才发现，这个姑娘的眉眼和姐姐还是有些不同，虽然还没有完全长开，但已经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不过四五岁的样子。

　　我没问这是谁，老爸也没说，只是一页一页地翻相册，除了最开始这张，其余的照片都是从小到大的，不用猜，都知道是这个小女孩的。

　　“这个是你的侄女。”爸爸顿了顿：“我想应该是。”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本来我以为我会莫名紧张激动，结果却平静得很，仿佛一开始就知道一样。

　　“你姐姐失踪前，就已经怀孕了。”爸爸顿了顿，看了一眼我妈：“是你妈妈发现的。”

　　“其实现在想想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我妈声音有点颤：“如果当时不责怪她，好好地带她去医院……她愿意生下来我们带着也没关系……其实现在想想真的没什么的。结果就是因为我……”

　　“唉，不要这么说，都说了不是因为你……即使你不说什么，闺女还是要走的……只是她不该就和我们断了联系。”爸爸叹气道：“当时她参加那个什么教，唉，参加什么教……”

　　我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两位老人自责，非常自责。自己却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儿子你不要怪你妈，她是怕你受不了，她知道你一直很崇拜你姐姐，出了这样的事，怕你受不了，你当时才十岁，正好是很敏感的时候，我们想的是你姐姐在外面读大学，你妈去陪读，把事解决好了再说……”

　　“所以，姐姐你因为你们才离家出走的？”我木然道。

　　“不是……我们也不知道……其实你姐姐说要离开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说她有自己的信仰……”妈妈被我的表情吓到有点语无伦次。

　　我一下子想起夏教授日记里提到的内容，里面提到姐姐开始有了极端的思想。

　　“有哪些人知道姐姐怀孕了？”我问我妈。

　　“就我和你爸爸。”我妈慌忙道：“为了自己的姑娘，不会到处去说的，就连怀孕也是买回来的验孕试纸。”

　　我点了点头，然后指着这本相册：“姐姐离家出走之后，就开始有这些照片邮寄回来了？”

　　“是啊，你姐姐离开后不到一年，就偶尔会有照片塞门缝里。不是邮寄的。”我妈说：“所以我们才一直觉得你姐姐没死。甚至觉得她应该就在这个城市。”

　　“但是，那个照片好像只到四五岁吧。”我又看了看相册：“之后就没有了么？”

　　“没有了。”我妈妈抽泣起来：“从06年开始就没有了，我等啊等啊等啊，再也没有等到过。”

　　我想了想，对我妈说：“相册我可以拿走么？扫描以后还给你们。”

　　“拿去吧。”老爸不知道何时又从书房里拿出一本东西：“还有这个，晚了十三年的日记本，你姐姐送给你的。当年她最后回家那一次，给你留了这本日记。在失踪以后，我们为了找线索，所以私自拆开了，再后来怕你伤心，也就没有拿给你。现在，你拿去吧。”

　　我看了看那本日记本，皮质封面，泛黄纸页，第一页写了“祝小吴恙生日快乐”。落款是“最爱你的安然”。我摸了摸封面然后拍了拍道：“谢谢姐姐。”

　　赶回成都的路上，我给夏奕文打了个电话，结果关机，我心想他大概回新加坡去了，于是独自回了家，动车上把照片看了无数遍。透过照片，仿佛看到姐姐抱着这个小女孩在那里温柔地哼着歌，就仿佛对待当年的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