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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长生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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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嘎。”古朴沉重的宫门被推开,自院子里小跑来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一手提着浅绿色裙摆,手里执着一册卷轴,然还未靠近,婉转的声音率先传来。
“殿下,阎君送来的中元节请帖。”
匆匆跑过来的少女说罢将红字黑底的烫金卷抽展开,铺在殿内案几的一角。
俯身作画的女子这才抬起头来,眉目清雅,墨色的发丝斜斜扎了披在胸前,与一身墨黑的曲倨长袍融为一色。
脸色略微显得苍白,一双眸子显着幽幽的绿色。纤细的手执笔,正在描摹一副画。
“还是,画不好啊。”幽幽叹了口气,女子淡淡开口,皱了皱眉,看了看原画,又嫌弃看着自己的画。
“殿下。”少女似邀功一般将卷轴举到女子眼前。
“丢了吧。”女子连看都未看一眼。
这千百年来,阎君倒是不厌其烦,大小宴会都会差人送来请帖,即使知晓她不会参加。
少女颓唐不已,可惜得看着手中的请帖,不甘心道,“殿下为何不参加宴会。我听闻这一年一度的节会可热闹得很,连天上的神仙都想参加的呢。”
听到神仙二字,女子皱了皱眉。虽然她没有记忆,可不知为何对神仙二字反感得很,约摸曾经跟上面有些过节吧。
她是阴曹地府主管寿命簿的,人间的皆叫她寿娘。
她在这座空荡荡的宫殿已经千百年了,从未踏出去一步。可笑的是殿内的匾额上四个正字“正大光明。”
光明?这幽黑的地府又谈何光明。
不过这个职位也算是个肥差,凡人为求长寿没少供奉给她。就算短命的到了阴曹地府,一些不甘心的也会徘徊在长生殿附近,求她放她们一马,从而求得不死。
“青叶,你可知做我们这差事需要无情无欲?”她在职千年,从未记得自己的前尘往事,便理所当然认为司其职便要忘它事。
青叶是她五年前从殿外的鬼魂中挑了带进殿的。
那日不晓得忽然犯了什么邪,看青叶哭得可怜,便收留她了。
“在人界冥界仙界其实都一样,都讲个人情关系。若我成天往这个宴会那个宴会跑,自然会有各种礼尚往来之事。他们那些人没事儿喜欢去渡个劫,少不了对人间的亲人有些小私心,我若去了必定求我关照,如此徒添我工作量。”
女子说的大义凌然,铿锵正气,却绕不过一句话:我嫌麻烦,我怕增加工作量。
青叶被说得一愣一愣的。
偌大的长生殿虽说只有她们主仆二人,除殿内冷清点之外,殿外求延寿者络绎不绝,那些新死的魂还未被无常带走的便会在殿外鬼哭狼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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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卧在后花园软榻上小酌,慵懒瑰丽。一口饮下杯盏中的酒,便舒适得眯着眸子,待睁开时眸光大盛,散着妖冶的幽光。
青叶显然还未适应这嘈杂,一边立在一侧,一边苦大仇身盯着外边。
不消一会儿,声音渐消。从回廊边走来两人,一黑一白。
两人皆收起了勾魂时的鬼态,显现为在世为人时的形态。
白衣男子笑意溶溶,一张脸跟粉扑似的白嫩,让人忍不住想掐上两把。身后黑衣男子,冷峻严肃,让人想退避三舍。
“啧啧,小篱歌还是跟往常一样没心没肺啊。看着我们在外为了你的长生殿清净累死累活的,而你竟然在这儿享乐,让哥哥好生伤心。”白衣男子装作拭泪的可怜样子,惨兮兮望着窝在软榻上没有起身意思的女子。
“得了小白,你这副样子在其他女阴差身上还管用,在我这长生殿收起来。”女子收起了往常那一副清冷模样,挑眉含笑。
“果然没良心。”
被唤作小白的无常爷也不恼,大咧咧在石凳上一座,拿起石桌上的酒就倒。
篱歌从榻上起身,对着黑衣男子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她殿门口的那些鬼魂全靠黑白无常一年一次来清场,否则必定泛滥成灾。
久而久之,便跟黑白无常成了莫逆之交。
也就他俩会唤她篱歌,那个几乎尘封在尘埃里的名字。一般鬼魂见她皆恭敬唤一声殿下,长辈唤她一声寿娘。
而她则没大没小,叫他们小黑小白。
“魂牵果然是令人魂牵梦萦。”白无常一口饮下杯中酒,赞叹道。
魂牵是篱歌酿的酒,每年这个时候,她都会准备此酒等黑白无常来,一年也不曾落下。
她千年居于长生殿,也无其他爱好,除做了本职工作外便是酿酒、种花,还有便是埋头描摹画卷。
那是一幅翠竹,描摹千年,她却只能画个形似而神不似。
那幅画也不知出自何人之手,从她有记忆的时候便在手边了。
“快一千年了,还是不想出去么?”黑无常冷着眉眼,幽绿色的眸子定定望着篱歌,带着种似是而非的无奈。
黑无常是冥府有名的冷美男,即使篱歌足不出户也有所耳闻。
他不似白无常,像只游走在花间的蝴蝶,他从未有沾染过花边新闻,连暧昧也少有。加之冷着副眉眼,让人望而却步。
“这样,挺好。”篱歌顿了一下,继而道。
她没有从前的任何记忆,除了呆在长生殿的记忆。只有长生殿的一切才是她可知的,可测的。
“小篱歌,你真该出去看看哥哥我的人气。”几杯酒下肚,白无常白嫩的脸蛋上带着一抹不寻常的绯红。
酒量不咋的,却总是喝的比别人多。
白无常原名安复,活着的时候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虽是纨绔心地却极好,死后便为无常爷。
对着女子总是一副没皮没脸的样子,时常逗得篱歌和青叶抱着肚子大笑。
黑无常之事篱歌之事甚少听到,只晓得他叫竹曲。
她如今对万事万物也没什么好奇心可言,一不小心听到的就算听到了,若不知晓的,也不会想去追根究底闹个明白。
酒终人散,送走了黑白无常,长生殿又陷入一片清冷。
冥府没有人间夜空的美丽,那些亮光全是靠火光产生的。但虽是如此,却也分昼夜。
此番微风习习,火光幽幽,明明暗暗,照的满园的曼珠沙华明媚夺目。
冥府其他植物难养活,这曼珠沙华却到处皆是,永不凋谢。大片大片的煞是迷人。
“殿下,夜深了。”身后青叶轻轻叫她。
篱歌依旧在花园内忙碌,那是一株瘦小的几乎只有杆子的植物。篱歌也不知晓自己怎么就将它给带回来了。
一千年的时光,竟过得如此之快。这是她从奈何桥边带来的。
忘川河水滚滚,浓烈得哀伤,一河烈艳,是鲜血的颜色,也是红尘的颜色。
奈何桥畔,那是她最后立于长生殿外的地方。
她醒来的时候,只有阎君那慈眉善目的脸庞,笑嘻嘻地告诉她成为冥界最吃香职务的负责人。
这也没什么可开心的,作为一个前尘往事尽忘的人。
说不定自己是从更高点摔下来的。
“怎么一千年才长这么点点。”篱歌皱着眉看着手心里微微颤抖的枝干,喃喃道。
那时,立于奈何桥畔,看着桥对岸孟婆舀着汤递给老实排队的鬼魂,桥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面无表情,都是些挣扎过了,无能为力而不得不接受现实的魂魄。
奈何桥边痴男怨女也不少,说什么缘定三生、奈何桥畔等我,绝不会喝下孟婆汤忘记彼此,死守着不肯投胎。
不过这些海誓山盟没有焚心蚀骨的痛楚来得实在。由阴差锁了去,到炼狱里去磨练一番,再硬的骨头、再信誓旦旦的话语,终也抵不过孟婆汤一碗,步入轮回。
实是想不开的,站在奈何桥上纵身一跃,这份大义凌然的勇气着实可敬,从桥上跳下去的弧度也优雅,不过转瞬便被忘川吞噬,三魂六魄连个渣滓都不剩。
不远处还有些新魂,皆穿着冥府的粗布白衣,由阴差押着,或惊恐或不甘或无悲无喜,依旧像是人间百态。
她采撷了脚边的一株绿色植物,见其夹杂在漫片彼岸花中,犹显柔弱,如同对这冥界一无所知的自己。
脚步缓移,长袍坠地,拖过铺着细细沙砾的地面,形成一道旖旎的弧度。待转身时,瞥见一个男子。
他是刚来的新魂,她方才见阴差押着他了。竟没有一丝挣扎,便往奈何桥走去。
男子也见着她,墨黑幽深的目光撩过,嘴角含笑。即使是一身颓唐,却也难掩男子的绰约风姿,挺拔修长的身躯,粗布白衣也气质灼灼。
可怜!
篱歌看着他眉眼间的疲态,心道。刚死就投胎,也不带让人喘口气的。
怀抱着幼苗施施然离去,身后仿佛有人喊她的名字,“篱歌!”偌来源于灵魂深处,积压着太沉重的情感。
待她回头,除了不远处奈何桥上井然有序等待投胎的鬼魂,还有来来往往的阴差,再无其他。
“再不发芽长叶,就把你给折了。”篱歌淡淡含笑,养着老长的指甲尖缓缓抚过枝桠,带着些许威胁。
枝桠似是听懂了一般往外缩了缩,尽量远离篱歌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