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团》圈圈甜

1、第 1 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
　　细雨如丝，一根连着一根，一线牵着一线，挨挨挤挤，如密密缝制的针脚。雨丝顺着墓碑滑下，在草丛的低洼处形成一个个小水坑。
　　一只鬼抱膝坐在墓碑上，不时地眺望远方，像是等待着什么人似的。
　　这鬼长得并不可怖，相反，他有一张极为漂亮的娃娃脸，眉眼弯弯，像笼着笑。
　　一只女鬼从一旁的墓穴中冒出，一脸幸灾乐祸：“子衿，别等了，今年不会有人来了。”
　　这只女鬼名叫阿红，三年前和丈夫的小妾争风吃醋，一时气不过，投井死了。
　　从另一侧的墓穴也冒出一道白影，仔细一看，原来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这老头儿生前安安稳稳做着六品官，倒是寿终正寝。
　　“子衿，算了，回去吧。”
　　顾子衿摇摇头，做鬼其实很寂寞的。每天除了和大鬼小鬼们聊聊天，就是溜上坟头的大槐树看看那窝新出生的乳燕。小燕子不认生，看见他唧唧喳喳地叫，像是在和母亲撒娇。
　　他其实早就记不清自己死了多少年。20年？大概有30年了吧。别的鬼聊起前生往事，他总是默然不语。前世的事，他一概记不得。自己墓碑上刻着“顾子衿”三个字，他便知道自己是唤作顾子衿。
　　这里埋着的都是稍有些名望背景的人，每到清明的时候总是格外热闹。阿红冲自己那个风流丈夫吐口水，老头儿看着自己刚出生的大胖孙子呵呵乐。
　　顾子衿的坟前总是格外冷清，每每只摆着孤零零的一碟青团。送青团的年轻后生年年都不一样。
　　顾子衿想，自己生前一定是极为喜爱青团的。他做鬼多年，五感早已封闭。可看见这些软软糯糯的小青团子，他总是觉得有清甜甘香的味道在齿颊间流淌，忍不住心生欢喜。
　　那一碟青团成了自己每年唯一的盼头。
　　可今年送青团的年轻人迟迟没有来，眼见天色微暗，那人估计是不会来了。
　　顾子衿强忍着失望，往墓穴里钻。
　　这时，一个青年急急忙忙地爬上山头，从提着的篮子里取出一盘青团，放在顾子衿的坟前。
　　青年又朝墓碑拜了三拜，便转身下山。
　　顾子衿浑浑噩噩地飘在他身后。
　　突然，他被人拉住了，是女鬼阿红。阿红瞪大双眼：“你疯啦。像你这样没有前世记忆的鬼，魂魄最是虚弱。坟堆这儿阴气重，你尚能保全。若跟人去了那阳气重的山下，保准你几个时辰就魂飞魄散。”
　　顾子衿说：“我做了那么多年的糊涂鬼，也够啦。我跟着那人，一定能找到些有关我前世的线索。”他朝阿红作辑：“若还是找不出什么头绪，我便立刻回来。好姐姐，你就让我去吧。”
　　他睁大眼睛，露出一副哀求的模样来。阿红怎么也狠不下来不让他去，只得佯怒道：“谁是你姐姐？你做了好几十年的鬼，算起来还是我叔叔辈呢。去吧去吧，别被人收了才好！”
　　一脸的担心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眼看着年轻人的背影渐渐虚化成一个点，顾子衿匆忙地追去。
　　他随着年轻人穿过大街小巷，处处看着都那么眼熟，却放佛已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
　　青年的目的地是一所高大气派的府邸，顾子衿跟着年轻人穿花拂柳，来到宅院的最深处，那儿立着一间独户小屋。
　　青年叩响了房门。“进来。”里面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顾子衿也想跟进去。可惜，房内似乎贴了一道咒符，专挡他这种孤魂野鬼。他不甘心地摸摸鼻子，摸到窗户处，向里望去。
　　背对他站着的人，背影笔直挺拔，如一棵虬劲的树。
　　青年不一会儿就退了出来，那人独自留在房中，负手而立。
　　顾子衿听见他几不可察的一声叹息。
　　顾子衿感到自己心尖微微的一颤，是痛么？可鬼怎么会心痛？他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想要破窗而入，一探究竟。
　　房内的咒符突然发出一道金光，顾子衿被弹开，摔倒在地。
　　“哎唷。”顾子衿吃痛。
　　房内的人似乎听到动静，朝房门处走来。
　　“怎么可能？难道他听得见？”顾子衿疑惑。
　　房门打开，房内的人倚门而立，朝台阶处张望；顾子衿跌坐在石阶上，也愣愣地抬头，顿时一人一鬼四目相对。
　　这是一个年过不惑的中年男人，眼角已有细细的纹路，却依旧削瘦苍劲，眼神清濯。
　　面前的脸与二十余年前那张清正端方的脸重叠，封存已久的记忆纷纷涌上心头。
　　那人脸上，痛苦、愧疚、惊诧、喜悦，多种表情混杂在一起：
　　“子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