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殇》姬如清水

3、第一剑客

　　“你叫什么名字？”卜仪终于问道。
　　“十叶。”剑客冷冷地回答，目不转睛盯着前方。
　　“刚才那些人呢？”过了片刻她又问道。
　　“别担心，已经被我们甩了。”
　　卜仪不再吱声。
　　十叶看了一眼怀中的孩子。她那么小，身体轻飘飘的，夹在怀里竟像是一片羽毛。
　　“你，真的不是嬴政派来杀我的吗？”怀里的孩子再次问道。
　　十叶叹了口气。
　　“我要想杀你，早就已经得手了，何必带你来到这里。”
　　“我不相信。”她开口了，“天底下有那么多人想要我的命，你一个杀手又怎能除外？”
　　“我十叶不属于任何人，我救你，完全是我自己的决定，明白吗？”
　　卜仪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终于不知飞了多久，十叶带着卜仪于一片荒山落脚。
　　十叶放下怀里的孩子，才发现她已熟睡。怀里，仍紧紧抱着那两个娃娃。
　　她看上去美极了。像是，像是……
　　有那么一瞬，他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十叶不敢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她们二人的眼睛很像，很像。唯一不同的是，眼前的孩子有着一头幽兰色的头发。
　　这时，卜仪缓缓睁开睡眼。十叶赶紧将她放下。
　　“这是……哪里？”
　　“我们就要到东海了。”
　　东海？那不是离琅琊台很近吗？
　　“那是什么？”十叶盯着卜仪手中的布偶看了许久，终于禁不住问。
　　“母后留给我的。”卜仪伸出两根细小的手指轻轻抚摸道，动作温柔得就好像那是两尊一触即碎的水晶。
　　“母后？”十叶重复道。
　　卜仪自顾自玩着两个布偶，神情再次变得忧伤。
　　十叶怀疑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
　　在琅琊县的街头，正是她，对一位卖早点的老板做出异常的举动。十叶当时就已经非常好奇，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你跟我走吧。”
　　“走？去哪？”卜仪慢吞吞地问。
　　“去一个没有人追捕，没有战争的地方。”
　　“那个地方，存在么？”卜仪突然变得绝望，生气地将手中的娃娃攥紧了，“秦国已经吞并了韩赵魏楚四国，不过多久，这里也会成为秦国的国土。到最后，整个天下都是秦国的，你说，我们能去哪？”
　　十叶被这一问弄懵住。
　　卜仪看了一眼十叶，又转过眼睛盯着手中的木偶喃喃自语：
　　“燕国迟早是要灭亡的，你们齐国也是。”说完便闭上眼睛。
　　“你怎么知道，天下都会成为秦国的？”
　　“这是天意。秦国有朝一日会变成秦朝，到了那时，你我都会无处可逃。”
　　“谁告诉你的？”
　　卜仪摇了摇头。
　　十叶诧异地盯着卜仪。
　　这个孩子，跟所有他见过的孩子都不一样。她的话语，也让十叶百思不得其解。
　　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没有见她真正开心地笑过。这也难怪，对于任何一个无家可归，浪迹江湖的小姑娘来说，生活都是阴曹地府。
　　他无法想象她笑起来的样子。
　　“不相信的话，就等着看吧。”卜仪轻轻说着，从坐着的石头上站起身来，朝山坡的一端走去。
　　“你要去哪里？”十叶拦住了她。
　　“不用你管。”卜仪挣脱了十叶的手。
　　“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十叶突然一种毋庸置疑的语气请求道。
　　卜仪回过头。
　　“你是不是很好奇，所以才想带我一起走？”
　　“什么？”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十叶再次被难倒了。
　　的确，在他心里，始终有个问题困扰着他。
　　在琅琊县的街头，她是如何骗过那个卖包子的老板的？
　　“你怎么知道……”
　　“我生下来就是这样了。”卜仪打断了十叶的话，并走到一片草丛前。“你看。”
　　十叶盯着卜仪，同时盯着那草丛里的花骨朵。
　　卜仪看了看十叶，又看了看那花。突然，其中的一朵花苞绽放了，紧接着，又一朵花盛开，接二连三地，整片草丛都被盛开的娇艳欲滴的花朵覆盖。
　　十叶看得傻眼了。
　　“我可以让这些花开放，也可以让一个人听我的话。”
　　“可是……”
　　“我只是饿了。”卜仪闷闷不乐地说，“那些人没有一个愿意给我点吃的。”
　　十叶深深叹着气。
　　“我没有做坏事，我只是想吃点东西。”
　　“我明白了。”
　　十叶望着卜仪离开那对草丛，顿时心生怜悯。
　　“你的父母呢？”
　　“被秦国人杀死了。”
　　“你是谁？”
　　“我是楚国人。”
　　“楚国……”十叶颔首遐思。
　　难怪，昨夜他会听见那么动听的歌声。那般凄婉，那般惆怅。
　　他走到她的身边，蹲下来，缓缓地，将她揽入自己冰冷的怀抱。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剑客的声音略含愧疚。
　　“卜仪。”她的声音轻而柔和。
　　卜仪……
　　卜仪……
　　那不是秦国满朝通缉的重犯么？怎么会、是个孩子？！
　　十叶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你怎么了？”似乎觉察到不对劲，那孩子悄声询问。
　　“没事……”十叶搪塞道。她并不知道，自己正是自己苦苦寻找数月的缉犯。
　　这，怎么可能！
　　“你还好么？”十叶没有想到，她一开口却是这般关心的话语。那个孩子，明明只有十岁啊。
　　为什么，偏偏是你呢？卜仪。
　　“没什么。”十叶神色复杂。“卜仪，这个名字不好。”
　　她仰视他，似乎没有弄明白他的意思。
　　山脚传来一阵铁蹄声。
　　“他们追来了。”十叶望了望东边，此时，月亮已经隐去，倘若再不离开，定会有更多的追兵赶来。
　　卜仪望着十叶望去的方向，一阵阴霾浮上额头。
　　“你害怕吗？”
　　卜仪拼命摇了摇头，十叶知道她又在撒谎。
　　“你相信我吗？”
　　卜仪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到底还是个孩子。十叶心想。
　　“听我说，卜仪。害怕的话，就哭出来吧。憋在心里会成病的。”
　　“可是，”
　　“没有可是，你说的没错。在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安定。这是个乱世，但是无论如何，都要有自己的信仰。”
　　十叶低头看了看身边的这个孩子，她看上去似乎有些动摇。
　　“听着。人是我杀的，就算问罪，该死的也是我，而不是你，卜仪。你是无罪的。世间善恶往往无法判断，甚至黑白颠倒迷惑你的眼睛。人心险恶，你年纪轻轻，千万不要放弃希望，好么？”
　　“嗯。”卜仪微微点点头。“你是好人。从今往后，我就只相信你一人了。”
　　十叶看着她笑了。然而，此时此刻，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般，翻江倒海。
　　无论如何，他都会救下这个孩子。
　　可是，那样意味着他将永远失去那个最重要的筹码。一个换取永世无忧的筹码。
　　马蹄声越来越近，听上去起码有上百匹。
　　“你很厉害吗？”卜仪气喘吁吁地在后边喊道。
　　十叶没有回答。他的五感飞速运转着，敏锐地捕捉着身后的每一个动静。
　　“他们是谁？”
　　“可能是齐国的追兵，也可能是秦国的人。”
　　“我也是秦国的人。”十叶低声道。
　　卜仪脸上的神情稍微有些变化。
　　“不过从今天起，不再是了。”他补充道。
　　他拉起卜仪的手腾空而起。
　　卜仪紧紧闭着眼睛。
　　这时，远远地一大批人马涌上山坡，直奔他们而来。铁蹄踏过的每一寸土地都在震颤，整个山坡被扬起的黄尘笼罩。
　　十叶走在前面，将那帮人马抛在脑后。可飞不多久，就被一道深有千尺的悬崖拦住前路。
　　“我们被逼到绝路了。”卜仪睁开眼，是深不见底的崖壁，任何一个人，甚至一只鸟，从这种高度飞下，都会不知踪影，甚至粉身碎骨。
　　看来，只有应战了。
　　十叶一手牵着卜仪，一手握剑，剑气渐渐凝聚成一股气流，剥落周围树上的片片叶子，一瞬间有如离弦的箭般飞向那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