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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六章 觉之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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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他们和来时一样,谁都没说话,但我爱罗却觉得气氛更加沉重了。
凌羽织点燃大厅的烛火,吹灭火折子,背对着我爱罗,漠然道:“收拾好东西,你可以走了。”
她说的极其平静,就像平时说话一样,我爱罗一路上的不安,终于兑现了。
我爱罗喃喃道:“老师,我……”
凌羽织冷道:“不想收拾的话,就直接走吧。”
我爱罗手心捏紧,走到凌羽织面前,急道:“当时那个人快死了,如果我……”
凌羽织绕开我爱罗,准备走进卧室,冷道:“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三遍。”
我爱罗的心气一下子窜了上来:如果不完成任务的话,自己就回不去,好不容走到这一步了,而这个女人,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打发了。
忍无可忍!
我爱罗的声音和他的脸一样沉下来,孤高而桀骜,“老师,我必须学成医术!”
凌羽织的脚步也停下来,头微微后转,“你为什么一定要学医?”
我爱罗微微蹙眉,自己来学医,只是为了完成任务,但他不认为把这理由告诉她,就能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而自己绝不能就这么走了,必须说服她,我爱罗缓和了口气,严肃道:“如果我当时不救他,他就死定了。虽然也知道自己没把握,但试试又不会怎么样……”
凌羽织猝然转身,向我爱罗挺进,“啪——”静寂的竹林响起了一声清脆的耳光。
凌羽织冷冷道:“你根本不配做一名医者!”
这是第一次,我爱罗被人打了耳光;这是第一次,他听到这个女人的声音有了起伏变化。
我爱罗撇着头,没有恼怒,也没有羞辱,只有木然的神情。
凌羽织推了他一把,他跌跌撞撞地出了房门。
“以后你不许再踏进这里。”凌羽织的声音恢复平静,然后缓缓地合上了门。
我爱罗呆若木鸡:自己不配做一名医者,我无法完成任务了,我回不去了……
我爱罗猛然回过神来,狠狠地敲着门,敲到整个林子都能听到这声音,朗声道:“老师……老师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里面没一点动静,我爱罗也顾不得其他,直接撞门。这竹门却坚韧得很,竟没有动静。
我爱罗大声地喊道:“老师——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做一名合格的医者,我会好好学的……老师……”
我爱罗就像回到年幼的时候,自己犯了错,想恳求别人的原谅,那样的急切,那样的无助。
天早就暗了,又是无星亦无月,黑得可怕,渗人。
我爱罗一步一缓地走下楼梯,回头两次,竹楼里的灯光也熄了。
这个世界又只剩下一个颜色。
我爱罗想起了那个最初进入梦之国时的梦境,窒息的黑暗掐着脖子,他抱着双臂,向前跪倒,身子斜倚在栏杆上。
难道我要一辈子困在这莫名其妙的世界里?我再也无法体会到沙炙烤靠人心的温度,再也看不见水源边那一丛丛的白杨,仙人掌在某个清晨突然蹦开了花,沙子在空中跳舞,掠过带有“風”字的高大建筑物……
我爱罗并没有走,他就站在竹楼下,一直站着。凌羽织说的只是不允许他进屋子,没说他不可以站在这里。所以她也没有赶他,只是把他当做空气。
第一天,他们对话了三句。
我爱罗几乎是在哀求,“老师,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凌羽织看都没看一眼,“你走吧。”
我爱罗定定地看着她,“我会一直留在这里,直到你同意。”
此后再没有任何交流,而我爱罗不吃不喝,不休不眠地站了十一天。
这十一天里,凌羽织有的时候就泡在屋子里,天气好的时候出来晒草药,也在林子里消失过几天。
我爱罗就像雕塑一样,矗在那里,就算是凌羽织消失的那几天,他的这个姿势也没变过。
而凌羽织,只在她从林子回来的那一天,正眼瞧了我爱罗一眼,然后继续把他当摆设,不闻不问。
这块地方的夏天格外炎热,在竹林里就好多了,但是暴雨却都是一样的,而林子里的湿气比外界更胜。
我爱罗是以灵魂的形式来到这里的,普拉提那在梦之国设下结界,即使是灵魂也像真人一样。况且,灵魂和□□一样,会受伤,会体力不支,即使没有像□□那样消耗得那么快,但也是会枯竭的。
第十一天的半夜,暴雨打湿了少年干裂发白的嘴唇,寒气袭上了他的背,黑暗中只有那对绿色的眸子闪着亮光,最后连那点光都开始涣散。
他在暴雨停止的时候,跌跪在地上。
身体虽已承受不了自己的重压,但神智还是清醒的,少年看着那抹白影,白影从自己身边淡淡走过。
大脑开始模糊的时候,少年记不清自己在这泥泞之地跪了多久了。
我爱罗似在恍惚间产生了幻觉: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来学医的,我真的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吗?我到底还缺少什么,医者什么的……我要回去,我的羁绊……我……
我爱罗努力抓着竹楼下的一根杆子,尽量不让自己倒下,眼前模模糊糊的,只有那抹白色,“老师……我知道错了……错在哪里了……老师……”
他又梦到了那个黑暗的梦,黑暗里有一只手点在了他的眉心,好像要把自己的灵魂抽干,一点点地……
啊,又是这张床,这张毫无柔软度却又格外熟悉的竹板床。
我爱罗全身滚烫,不住地发抖,抽筋,两条腿几乎只剩下酸痛,膝盖火辣辣地烧着,他坐起来,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右手扶上了自己的额头:我昏倒了吗?
视觉清醒后,我爱罗开始环顾,这是竹楼里的那间卧室,正在我爱罗思考的时候,凌羽织走进来了。
我爱罗转头看向进来的女子,细声道:“老师,你肯再给我一次机会?”。
凌羽织一直背对着我爱罗,透过窗户望向外面的竹林,“你不要误会,我看到你病倒了,所以才把你抬进来。”
我爱罗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无力地握紧,“老师,我一直以为学医治病救人就和完成任务一样。可是这几天我仔细想过了,我……”他的声音永远都是那么低沉而略带沙哑,而此时且还多了一分韧性,亦如窗外之竹,“真正的医者,在决定救治之时,就应该负起承担患者生死的责任,而我当时却没有这份觉悟。”
凌羽织蓦然回眸,忽然发现眼前的少年虽然只有十六岁,却已有古卷的熟稔和攸水的敏锐,她第一次对这个看似木讷的少年有了兴趣,“你究竟为何学医?”
我爱罗翠绿而深沉的瞳仁对上了凌羽织黑白分明的双眸,凝声定道:“理由其实一直都有。我要守护我想守护的东西,这亦是我最初的愿望。”
女子倩眉平展,嘴角撩起一个刚好可见的弧度,冰雪消融,露水滑落清晨的竹叶,侧过脸看向窗外,淡道:“你可以留下来了。”
我爱罗又惊又喜,差点从床上滚下来,“真的?老师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凌羽织慢慢踱到门口,轻道:“不,我只是新收一名弟子罢了。”
我爱罗透过窗户,看到那抹白色身影把晒干的草药收回来,脸上浮现出与凌羽织一模一样的浅笑:“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