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脂香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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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脂香阁
醒来已在一张软榻上，温软的粉色褥子覆在身上，淡淡的香味与耿耿的烛光交织着盈满室内。
“香姨，姑娘醒了！”屋内粉裙女子一声叫喊后，一位妇人推门进来。那妇人头戴蝴蝶样的金钗并几朵簇艳的牡丹花饰，耳着赤色珍珠铛，一身深紫锦衣上依是绣了朵朵牡丹花样。“红儿，既然姑娘醒了，就给姑娘打扮打扮去侍候客人。”妇人看一眼粉裙女子，目光轻扫我一眼，又道，“姑娘既有心勾引相爷千金的夫婿，想必很会伺候客人吧。”我略一沉吟，顿时明白几分，不禁更忧起我的盼儿，肚里已有盘算，便接口道，“香姨，莫愁既来之，定安之。定会为脂香阁尽力的。”香姨仿若未闻，扭身离去，到门口时，又唤了粉裙女子道，“红儿，好好跟姑娘说说这儿的规矩。”粉裙女子应着，已拿了件桃红色绣夹裙给我，“姑娘起来梳洗吧。红儿来侍候姑娘。”“红儿，我睡了多久了？”我起身时，身子还有微微的疼。“姑娘可睡了两天了。红儿已备好了吃食，姑娘梳洗好便可以去吃。”红儿应道。红儿鹅蛋脸面，合中身材，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看着颇为伶俐。“红儿，我不喜欢穿红色的衣裳，帮我换件别的色来。”我看着桃红色的妖艳，便想起了喜穿桃红色衣裳，连面容也若桃花的贾文君！红儿换了件水蓝色的绣裙给我，又对我说，“姑娘等我片刻。”红儿语毕转身出了房间。
我穿好衣裳，红儿换了青色裙装端了热水进来。“你这丫头，心眼儿可真多。”我瞧着她的衣裳道，“我不穿，又没说不许你穿。”“红儿也不喜欢红色的。管它桃红、粉红、深红什么红的，都不爱的。不过是香姨让我穿了应个名儿的。”红儿笑道。我洗好了脸，端坐在镜前，看着镜里红儿的手指拿着木梳在我发里灵巧地动着，随口问道，“你的名字是香姨取的？”“我到这儿之前就是这个名儿了。”红儿答着，手里已为我绾好了发，簪了大朵蓝色的花饰。“红儿帮姑娘妆面吧。”红儿手拿了一盒白色香粉，帮我匀面。匀完又拿了胭脂来，“这胭脂是今年市上最流行的呢，唤作‘薇玉滟’，姑娘擦上一定很美。”我淡笑不语，心下却是万分悲凉。“女为悦已者容”，相如变心，知己再无，如今又落入烟花之地，再美又如何呢？我按住红儿正欲往帮我涂胭脂的手，“红儿，我不用这胭脂。你拿去用吧。”“姑娘今日不想用，便不用。红儿一个下人，哪能随便用姑娘的东西。”红儿说着收了胭脂。
门外有人在催喊。我和红儿忙出去。一阵香风迎面扑来，一只雪白的素手伸过来掐了我一下，我吃痛看去，是位红衣女子，容貌甚是艳丽。那女子，看我泪水盈眶却不言语，便道，“我当是什么货色，也就这样会扮可怜罢了。还敢去勾引相府千金的夫君。相府的小姐也忒善心了，到了这里还派个丫头给你！我陆媚娇最看不惯你这种人了！”闻言我身上打了一个激灵，仔细看了这脂香阁，冷冷清清，并无什么客人。听到声音过来，姑娘们全聚在了我周围，皆是对我指指点点。她们中，竟无一个是有丫头在旁的。
红儿站在我身边分外惹眼。我看向红儿，她面色自若，仿佛未听到任何言语。我了然，真是小瞧了这丫头，她竟是贾府的人！
“看着那丫头做什么？还不快出去拉客！”香姨的声音冷冷响起，“新来的都要去门外拉客，这是规矩。”
我缓缓踱到门外，薄暮里的秋风瑟瑟袭来。我裹紧衣裳，无奈衣衫太过单薄，冷仍是从指尖沁到心里。门外已站了位姑娘，橙色薄裙，手里紧捏着一条杏色绢子，身子因为秋寒微微发抖。她看我一眼，“你是新来的莫愁吧？”我点头，微微笑了笑。“脂香阁的生意并不好。你看见隔壁的怡梦楼了么？那是这带最好的青楼了，你瞧它的门前并不曾有姑娘站出来像我们这般，可是却有那么多人进去。”她眼睛盯着怡梦楼的门，华服衣冠的男子一个又一个从门里进着出着，却不看这脂香阁一眼。我握住她的手，“这样不也很好么？无人问津，便免受凌辱。”她冷哼了一声，“免受凌辱？你终是新来，日子久了你便知道在脂香阁受的，是怎样的凌辱。”我正疑惑，一双略显油污的大手便伸到眼前，唬了我一跳。阵阵酒味腥味让我忍不住胃里一阵翻涌。那手放肆地抚上我的脸蛋，我厌恶地甩手便给了他一耳光。他吃痛，仿佛酒醒了般一愣，把手拿开，拿眼细看我。半晌，他忽然又笑道，“这新来的长的不错，脾气也新鲜！哈哈！今儿爷高兴，不与你计较。走，进去陪爷乐乐！”我气极，怒视着他。香姨已听到声音，迎出来了，“哟，李大爷来了，快里面请。莫愁新来的，不懂规矩，您多担待点。”香姨看我一眼，“莫愁，好好侍候李大爷！”我无奈地被这粗汉拥进楼，隐隐听见门口一声轻浅的叹息，终于明白那个橙衣姑娘看怡梦楼的眼神。
总算捱至天明，那粗汉叫我几声见我不应，顾自起身穿了衣裳笑眯眯地走了。我恨地伏在枕上放声哭着。门外有敲门声，是红儿进来了。
“姑娘可要保重身子，切莫生不该有的念头。姑娘可要想着盼儿。”红儿拿走我放在床边的剪刀，又嘱了一句道，“这是刚煎好的药，姑娘记得喝下，免得大了肚子服侍不了客人。”说罢淡淡看我一眼便退出去了。我擦了泪，看着她放在桌上冒着热气的青花小碗，指甲用力划过枕上，牙齿紧咬着唇，直咬出血来。
“还在难过？”有略显关怀的声音响起，是那位橙衣姑娘。我看着她，眼泪无声滑落。“以后这样的日子还多着呢。习惯了便好。”她轻拍着我的手，似自言自语讲述着她的曾经，“我十六岁就被人拐卖到这儿了。我本是一个富家小姐，不料那次和婢女出去踏春，被一伙山贼盯上，逼我向家里写信要赎金，我不肯，他们便打死了我的婢女，还将我卖到了脂香阁。七年了，我刚来时也同你一样，受辱后，难过得要寻死。只是我心里仍是不甘，便苟活到现在。”她的眸里泪光闪闪，我止了哭泣，感慨万千。“对了，不是有个丫头同你一道来的吗？主子受辱，她也不来瞧瞧么？”她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我不听则已，一听恨意难过全涌上来，便哭着将自己的遭遇诉与了眼前女子。她听完也颇为感慨，“难怪，我瞧着你也是个端庄的好女子，怎是那种勾引他人夫婿的人？这贾府小姐也太狠毒了！人人都道你的不是，还要念着她给你个丫头心善，原来竟是……唉，到了这样的地方，这一生都没指望了。”“姐姐，刚那个粗汉可是常来的么？”我想起刚受的辱，心里愤恨无比。“可不是。你当他是什么人？不过是一个屠户罢了。唉，脂香阁加上新来的你才七个姑娘，姑娘少，再加上怡梦楼在隔壁，所以脂香阁的生意冷清。来脂香阁的都是市井粗人，凡是有几两银子的，别说是屠户，便是乞丐也能来的。”她叹了一番，又说，“那怡梦楼没个几百两银子是进不去的，哪像这脂香阁。”“香姨就不想想办法么？”我问着。“她能想什么办法呢？不过就这样勉强维持罢了。”她略略想想，继续说，“其实，香姨也是个可怜人。到这种地方的人，都是迫不得已。香姨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原以为是嫁了个良人的，谁知怀孕时丈夫竟跟村里的一个女子勾搭上了。香姨怀着身子看着丈夫又结新欢，心里已是委屈，那女子却还不依不饶要赶走她。后来她生完孩子就被丈夫给卖进了脂香阁。”“男子的心大抵都这样凉薄吧。难怪香姨看我的眼神带着那般不屑与厌恶。”我明白一些后，心里发了狠道，“总有一日脂香阁会变好的。”“你能这样想也好，可别再寻死逆活的了。死了保不准恨你的人心里有多痛快呢，倒不如好好想法儿活着。对了，絮叨了这样久，我都忘了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韩韵如。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她用力握了下我的手，又嘱我喝下药汤，深深看我一眼，才放心离去。
我端起那碗已凉透的浓黑药汁，仰头饮下，嘴里心里，苦与冷结成一张密网，让我觉得无比难受。我急得唤红儿给我准备热水沐浴，却寻不见她，便只好自己问着人寻到厨房烧了热水，细细洗了睡下。窗外风声寒重，我寻思着今日贾文君听闻我的境况，那笑意怕也像那风般浓烈吧。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脂香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