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道烟华》许连年

18、第十七章 风雨初歇烈焰生（一）

　　欧阳兰若在正午时分带着沉烟上了断月崖。

　　一路上，欧阳兰若看向沉烟的眼神都是怪怪的，他的眼神让沉烟感到心中一阵发虚。

　　欧阳兰若的心中到现在还疑窦丛生。

　　集月并未去红剑山庄参加公审，可是几日过去了，也并未听说中原武林那边有任何动静。

　　欧阳兰若派人出外打听，才知晓原来竟有人假扮集月前去，随后被一名修道之人救走。

　　而沉烟正好在那几日不见踪影，他自然而然的便想到是她假扮集月前去红剑山庄，只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到底是如何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认为她是集月，包括温碧青！

　　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道向上而行，欧阳兰若开始旁敲侧击地问沉烟，为何这几日不见踪影。

　　沉烟被欧阳兰若追问的避无可避，只得说是去拜见旧友，故意将红剑山庄之事隐去。

　　欧阳兰若听过他的回答后，笑意更盛，却不再言语。

　　但沉烟这才发觉，似乎让他信服她所说的话，非时易事。

　　沉烟也不再多言，只一味欣赏入眼所见的风光。

　　终于到山顶了，几间简陋的房屋映入眼帘。

　　房屋四周都被种上了花花草草，只不过快到中秋了，好多花树都凋谢了，只有桂花开得正盛，远远地就能闻到桂花的清香。

　　欧阳兰若带着沉烟径直入内。

　　集月正坐在镜前梳妆，看到他们，忙放下手中的梳子，站起身看到沉烟怔了良久才缓缓笑道：“沉烟……你来了……”

　　沉烟看着她，只觉几日不见她却好似憔悴了许多，往昔的风采早已不在，沉烟的心中竟感到一抹久违的凄凉。

　　欧阳兰若将沉烟带到，并未多言，只道与佳人有约，便旋即下山了。

　　集月看到沉烟前来自是高兴，虽然一直眉目含笑，但沉烟似乎能透过她的笑容，看到她心底深处那个千疮百孔的地方。

　　沉烟此行本是前来道别，但看到集月的如此这般，她却再也无法开口说出离别的话语。

　　“应该就是这里了……”李东阳指着前方一间房屋打个哈欠道，天蒙蒙亮时便被景玄叫起，说是要帮那个小鬼找到家，忙碌了将近一天，才找到这里。

　　景玄推了推靠在自己肩头又昏昏欲睡的男孩道：“快醒一醒……快看看这

　　是不是你家？”

　　男孩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才发现自己已被景玄放到地上，他顺着景玄指的方向看向前方的房屋，点点头，复又摇摇头。

　　“怎么了？”景玄蹲下身问。

　　男孩摇摇头。

　　今日哭声倒是停了，话却出奇的少。

　　景玄扯住他的手：“叔叔带你回家……”

　　他明显的感到男孩的手轻轻一颤。

　　“二师兄，我们走吧！”李东阳凑过来。

　　景玄站起身看看前方的房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好。”

　　当三人来到房屋前，那小孩竟突然扯住了景玄的衣襟。

　　这时，正好一名少妇走出来，看到孩子，兴高采烈地赶过来。

　　少妇一把扯过孩子，搂在怀中，自是亲昵万分。可孩子的表情竟有几分不奈，片刻之后便用双手缓缓推开她。

　　少妇站起身，忙对着景玄两人，千恩万谢非要让他们两人入内歇息片刻。

　　李东阳看那少妇嗤笑道：“竟然还有孩子一夜未归，做娘的在家等别人将孩子送回来！”

　　少妇闻言，霎时间变了脸色。

　　景玄心中也虽有此疑问，但他们已将孩子毫发无伤的送到家，便推辞道：“既然孩子已经平安回来了，我们还有他事，就此告辞了！希望你以后能看好他，别让他跑那么远的地方！”说罢便转身离去。

　　“两位公子……”少妇想要阻拦，但又突然顿住。

　　景玄刚迈出一步，身子陡然一滞，停下身来。

　　他回头一看竟是男孩伏在地上，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角。

　　他缓缓蹲下身。

　　男孩的双目炯炯地看着他，双眼里面竟满是渴望与哀求！

　　他希望自己留下来！

　　景玄望了一眼走上前来的妇人，扶起孩子，叹了口气。

　　事情不解决，他又怎么能够真正的放心离去？

　　景玄今日带着孩子一起找回家的路时，从他少得可怜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他父亲已经于两年前过世了。

　　他和李东阳两人被请入屋内，在桌前坐下。

　　男孩紧紧挨着景玄坐下。

　　少妇忙不迭的送来茶水，进进出出几次，踌躇半天，最后立在一旁看着李东阳欲言又止。

　　李东阳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饮了一口茶水，转头道：“有什么事就说吧！”

　　少妇吞吞吐吐：“可否请公子出来一下？”

　　李东阳放下刚刚拿起的茶碗，站起身走出门外。

　　不知两人在隐蔽处嘀咕了一阵什么，李东阳很快便出现在门口，然后越行越远。

　　俞叔华站起身，想要叫住他，张了张口，始终没发出声。

　　算了，他虽是师弟，也没必要事事都让自己知晓！

　　少妇跨进屋内，扯住男孩柔声道：“娘有事情要和叔叔谈，你先出去玩会儿，好吗？”

　　男孩不看她一眼，反而一双眼睛盯着景玄看。

　　景玄也低头看他，四目相对的一刹那，男孩突然低下头，缓缓走出去，顺便还把门关上了。

　　景玄看着砰然关上的木门，一时间竟想不明白，男孩目光中所隐藏的含义。

　　突然后背好像有软软的身躯靠过来，他身子一震，匆忙向前跨出几步，转身。

　　那名少妇不知何时已经退却了身上所有的衣物！

　　再次向他缓缓靠近：“公子……”

　　他忙闭上眼，背转过身：“快把衣服穿上！”

　　“公子……妾身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公子的大恩……所以……所以……还望公子切勿嫌弃……”

　　景玄凛然道：“快穿上衣服！别让孩子看到你这般模样！”

　　“公子放心，妾身不会收你的银子的……妾身也看出孩子很喜欢你，妾身只有一个请求，便是请公子帮我照顾好孩子……”柔声艳语再次临近，少妇的双手已经环上他的腰。

　　景玄忍无可忍，一把推开她。

　　少妇跌在地上，眼中竟满是难以置信。

　　景玄转过身。

　　她的眼中再次泛起希望，撑着地面站起身。

　　谁知景玄反而看向她身后，左手一挥，少妇的衣物已飞到他手。

　　他随手将衣物掷到少妇身上，转身离去。

　　少妇怔怔的抱着衣物，看着面前“哐当”作响的房门，良久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

　　景玄走出门外，再次撞上了男孩的目光。

　　他正蜷缩坐在墙边的角落里，看到景玄竟还是没有任何言语，反而再次低下了头。

　　景玄终于明白男孩眼中的深意。

　　景玄缓缓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然后，将他拥进了自己怀中。

　　不知过了多久，少妇才低着头从房中走出。

　　而景玄早已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等她，孩子也坐在他身旁。

　　“以后别再做那种事情了，为了你的孩子……”景玄道。

　　“我一个弱女子，还带着一个孩子，不做那种事情，还能做什么事情？”少妇直直地盯着他，“做什么事情……我们才不会被饿死？”

　　景玄看她良久，突然将一袋白银放在石桌上：“给他请一位先生，教他读书。再请一名武师，学几招防身功夫！还有你们以后的生活，好好照顾他，这些钱应该足够了！”

　　少妇神色难堪的看着石桌上的一代白银，呆立在当地：“这……这……多谢公子……”

　　景玄再次蹲下身，看着坐在石凳上的男孩，温和道：“叔叔要走了，不过会再来看你的……到时候你要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啊！”

　　男孩重重的点点头：“叔叔……”

　　“嗯。”景玄看着他，眼中满是疼惜。

　　男孩顿了顿道：“我会想你的……”

　　“公子……你不等另一名公子回来你们一起离开吗？”少妇突然走上前道。

　　景玄轻抚着男孩的脑袋：“我也会想你的……要记住叔叔说的话！”

　　说完这句话，景玄才站起身，看向少妇道，“不等他了……他若回来自然知道去何处寻我！”

　　男孩也从石凳跳下。

　　景玄向少妇道：“告辞！”

　　“妾身就不送公子了！”少妇颔首道。

　　景玄向男孩温和一笑，转身，扬长而去。

　　男孩缓步走到栅门前，目送着他离去，直到再也看不清他的背影。

　　夜已深了，凉风习习从窗外送来，碧颜坐在桌前守着跳跃的烛火，不时看向紧闭的两扇门。

　　他依旧未回。

　　碧颜低下头，兀自叹了口气。

　　正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惊喜的抬起头，果然，欧阳兰若已跨进屋内，正看着她含笑：“颜儿，我来看你了……”

　　门前守着的两名侍女忙上前，帮欧阳兰若出去外衣，然后识相的退了出去。

　　“公子……”碧颜竟低低抽泣道，“我以为我再也无缘见到公子了……”

　　“怎么会呢……”欧阳兰若走上前将她揽到怀中柔声道，“我这几日有许多事情要忙，所以冷落了你，我这不是亲自来向夫人你赔罪了吗？”

　　碧颜挣开他的怀抱，抬眼看他：“谁的夫人？”

　　“当然是我的夫人了！”话还未说完，欧阳兰若便一把将她横抱起来。

　　“放我下来！我为公子抚一曲……”碧颜在他怀中挣扎。

　　“不要！”欧阳兰若摇头。

　　“那我为公子沏杯茶……”碧颜柔声道。

　　“不要！”欧阳兰若依旧摇头。

　　“那公子到底想要什么？”碧颜急的猛捶他的胸口几下。

　　欧阳兰若阴笑两声，在她耳边轻轻低语：“要你！”

　　怀中的碧颜霎时间停了所有动作，欧阳兰若微微一笑，抱着她走向床榻。

　　碧颜房中的灯熄了，可书房的灯依旧亮着。

　　蓝儿守着烛火，竟是在那里直直的坐了一夜。

　　直到天蒙蒙亮时，才渐感不支，最后斜倚在书案上睡着了。

　　晨时，欧阳兰若跨进书房，看到伏在书案上熟睡的蓝儿，先是皱眉不解。思虑了良久，才依稀想到，竟是自己昨日随意多说的几个字，让她在这里守了一整夜。

　　欧阳兰若走近她，看着她在睡梦中微微发抖的身躯，缓缓解开了自己的外衣，轻轻地为她披在身上。

　　欧阳兰若站在她身旁，看着她熟睡的模样，突然心念一动。将随手铺好宣纸，提笔舔墨，竟开始一笔一笔勾勒她的睡态。

　　只不过画中的女子，却不是伏在书案上，而是斜倚亭台，似睡非睡，身后隐隐是一片兰花丛，最显眼的则是女子左手拈着的一朵兰花。

　　这幅画，竟一气呵成，欧阳兰若看看画中女子，复又端详一阵仍在梦中的蓝儿，然后满意一笑。

　　蓝儿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她望了望从门外投射进来的阳光，早已经错过了点卯的时间，蓝儿撇撇嘴，恐怕又该扣月钱受罚了。

　　她匆忙起身，只感觉自己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滑落，她忙看向地面，竟是神情一滞，他前几日见过的，那是欧阳兰若的衣服。

　　她忙推开椅子，跪坐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捡起那件衣服，缓缓站起身。

　　随后又看到书案上的那幅画，画中的女子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她的手轻抚上那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墨迹，嘴角浅浅含笑。

　　在欧阳兰若的水墨写意中，她竟可以变得这么美。

　　她转过头，将他的衣服小心折叠好，放在书案上，然后关上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