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悟》北城之城

11、第十一章

　　到金陵城时是傍晚，秦淮河岸一带妆楼，才上的华灯下，粉衣叠翠倩影旖旎，那染了斜阳映了红烛的一河水似是谁束素一般的腰间飘着的淡金衣带，满眼的景色虽不是春光却胜似春光。

　　段清霜挑开帘子看着两岸景色，绷了数日的脸上现出几分笑意：“都道金陵风流，果然不是虚传啊，这样的温柔睡乡京城哪里比得了，”唇一勾，笑得清凉，“左大人在此处想来也有三五个红颜知己的罢，此番回来可有芙蓉帐中再续前缘的打算？！”

　　“清……段王爷玩笑了——”温润如玉的脸上那分笑柔和的挑不出丝毫的瑕疵，亦不显半分情绪。

　　“你不必如此，”两岸五色纱灯斑驳的光打在那张精致的脸上，声音轻得几乎不闻，“你喊得别扭，我也听得别扭——”帘子挑得更开些，画阁秦楼前那一声声甜腻的招呼潮水一般地涌进来，湮没车中的安静。

　　馆驿门前早有人等着，知府同知通判侍从黑压压排了一路。车子还未停稳，那个若是将身上官服换成青色便活脱脱一只冬瓜的黄知府已抢在车前，躬身便拜：“段王爷能驾临我金陵之地，实乃金陵之幸！百姓之幸！下官之幸！”句句感叹，能酸倒满街人大牙的话被他说来却是顺顺溜溜，再加上那一脸诚挚的谄媚，生生叫史上那一帮帮的佞臣皆失了色。

　　脸一转，奉承的周全：“听得左大人返乡，众乡亲可是盼了多时了啊！”拍扁了的黄瓜似的脸上一双绿豆眼几乎眯到不见，滴水不漏间将关系攀得不动声色。

　　段清霜却是侧了头，眉皱得张扬，低了声丢下一句：“是我朝中无人了吗？！”抬脚下去，才提高了声音淡淡地道，“众位大人不必多礼。”

　　那腰弯得几乎要戳进地下的冬瓜并未听到他前面的话，忙抬了头，见他们只有四人，伸长了脖子往他们身后望：“大人们行装还在后面吧，下官叫人去接？”

　　“不烦知府大人了，只有我们几人，想必大人也知罢，”那个总是悠闲到傲然的人仍是一副散漫的样子，唇边从不会忘了那一分戏谑的笑，说了三分的话欲露不露，“此行圣上不欲张扬——”
　　“那是那是，还是圣上想的周全，圣上圣明，”向来分毫机会都不放过的知府大人，虽知宫中那一双圣耳未必听得到，歌功颂德的事仍是做得恭恭敬敬，一脸的笑比门外的石狮子还要假上三分，又比那石狮子还要真上三分，“里面接风宴已摆好，大人们里面请！——”

　　晚宴也铺摆的排场，段清霜座上看着满桌琳琅的酒菜，提了筷子笑：“金陵果然不愧是物阜民丰之地，这样的晚宴，”眉一弯，笑得缓慢，“便是圣上的国宴也不过如此了——”

　　“王……王爷……”他这边轻飘飘一句，那边黄知府却是一颤，若不是双手扶着怕是早已滚到了桌下，一双腿更是抖得筛子一样，连带的一桌的人都满脸菜色地跟着抖。

　　“嗯……这鱼做得不错，莫说王府了，就是宫里的厨子也比不上，”正拎着筷子对着席上菜肴沉思的段小王爷，戳一筷子清蒸鳜鱼，放在口中慢慢嚼了，才转过头，一愣，“……知府大人怎么抖得这么厉害，是哪里不舒服吗？”

　　“段王……王爷……下……下官……金陵……”那张圆扁的脸原本有着的几丝黄瓜瓤的颜色也彻底变成绿，说不囫囵的话中几乎带上了哭腔，“晚宴……下官……冒犯圣颜……”

　　“呵——知府大人多虑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方才不过是玩笑，我这人喜欢说笑，”顿一下，看过来，笑意浓得几乎融化，“若不信，只管问左大人好了——”

　　“是，清……段王爷方才不过是在玩笑，”顺着他笑一声，推了手边的壶给那额头已渗出汗的人，“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哈，哈哈，哈哈哈……王爷果真爱说笑啊，”到底是官场中二十多年混出来的人，一副变脸的功力炼得炉火纯青，前一刻还是惊恐万分的脸，下一瞬，头上的汗一抹，又是满脸的忠诚谄媚，“下官先敬王爷与左大人一杯！”

　　“知府大人客气了——”

　　“下官也敬段王爷一杯。”

　　“左大人，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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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下官不曾记错，左大人是上元县人吧，”黄知府一杯酒递上来，指着身旁坐着的人谄笑，“咱们溧水县路大人也是上元县人，算来与左大人是同乡，不知左大人可识得？”恨不得此刻指着的人就是面前人的嫡亲兄弟。

　　左逸之顺着他指的看去，是一张几乎没有什么表情的清瘦的脸，同样是一身草色青袍，段清霜穿来是颜色清冷仍掩不住的张扬，穿在那人身上却是内敛沉静的。

　　“下官路俞见过左大人。”起身简简单单一句招呼，便又坐下，整个过程中连眉都未曾动一下。边上别个人皆是一口一个“段小王爷”的或是讲着奉承话，或是为附和着那些蹩脚的笑话，独他一人不说亦不笑地坐着，仿佛身边的人皆不存在。与四周氛围格格不入却又丝毫不引人注意，似山谷一湖深潭，风过才微起一丝波澜。

　　“呵呵……左大人，”面色微变的黄知府忙端起酒杯来打着圆场，瞪一眼那个静到无声的人，转回头又堆了一脸的笑，“下官再敬你一杯！”

　　面前的人还在挤着笑道着摆明了是违心的话，左逸之握着杯子含笑听着，间隙中看向那个一直安安静静的人，莫名有几分熟悉的感觉，像是在何处见过那人。

　　“黄大人——”一袭青衫挡在路俞前面，一双澄澈的眸子接过他的视线，只是一瞬，又移开，“不知黄大人何时带我等去看那方白石？”

　　“小王爷难得来金陵一次，何须着急，怎么也给下官个尽地主之谊的机会不是？”

　　“黄大人客气了……”

　　一转身，那抹青色又转进众人中，声声奉承真真假假段清霜一概照单全部收下，推杯换盏你来我往样样做得娴熟，看着那个众人之间笑得张扬傲然的人，忽然发现，他们相识三年，衙中日日相见，对那人，他竟是不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