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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对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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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菊和银芽两个低着头等着任氏发落,只是屋里静了片刻仍旧没听得任氏开口。两人中今菊向来是比较有主意的那个,但这个时候也是心里害怕,不由得使垂放在身侧的左手轻轻靠住了银芽微凉的手背,似乎如此才能支撑的住。
任氏好整以暇地抿了一口茶,眼睛掠过底下两个小丫鬟,却看向站在一边的另一个穿葱绿比甲柳黄棉袄的十二三岁的丫鬟,问道:“你是寒梅院里的红蕊?”
那红蕊原本垂着首待在屋里,别人跪她便跪,别人站着她也就跟着起来,略略侧着身子静静地立在边上。就是方才屋里方嬷嬷跟两个婆子问答,不论谁说了些什么她都是一脸的和顺平静,丝毫表情也显不出来,就像个木头人一般。
这时猛得听见任氏问话,她也丝毫不慌,转过了身对着任氏屈身行礼,低着头恭顺应道:“回太太的话,是。”
任氏脸上显不出喜怒,微微一点头,又道:“我记得你,二姑娘每日过来请安,有几回就是你等在院子里。”
红蕊脸上露出些许喜色,只仍旧矜持道:“都是太太的恩典,奴婢三年前进府,就一直在二姑娘身边侍候。”
“有三年了啊……”任氏似叹似诉,唇边隐隐带着冷笑道,“看你也是个伶俐的,你又知不知道,错在何处?”
红蕊一惊,头略略抬起了一些,只堪堪抬到能瞥见任氏那身牡丹凤凰百褶裙的下半幅裙摆的时候便又生生忍住了,她抿了抿唇眼神闪烁,挣扎着想要开口辩解,但最终还是腿上一弯就干脆地跪下,毫不迟疑就弯腰磕头,道:“奴婢知错!奴婢不该贪看梅花,在月亮门处耽搁,也不该和今菊银芽多说闲话,阻了她们做事。”
任氏秀眉略略一挑,眼底不由闪过异色,又仔细打量起眼前的红蕊,良久才笑道:“好个聪明的丫头!”
红蕊虽说很利落就认错了,但她认下的那些不过是些小事,哪个小丫鬟经过园子不贪玩,哪个小丫鬟见着平素亲近的不多嘴聊上两句?她认下这两样,往日里主子们根本顾不上,说不得还会笑着问她两句梅花好看不好看,或是跟小丫鬟们又说了什么新鲜事。
要真的论起来,红蕊的话也没说错,今早上她在那夹道旁,可不就是看了几眼梅花,又好心让今菊银芽也过来瞧一瞧么。说她伶俐也是说她这一点,三两句话既是实话,又是避重就轻,一点儿也没提起刚好在那时刻路过的路姨娘,也没提起任何谁又失足碰撞什么的来。
只是红蕊还是年纪小些,听见任氏说她聪明,一时之间也听不出她里头的话意,便又重重磕了一下头,回道:“奴婢不敢。”
外头方嬷嬷给贵三家的和杨二家的行刑,想来是塞住了那两个的嘴,因而在这西侧间里只能听的一点点棍棒拍下的声音。可就是这么不清不楚的打击声音,更是触动着红蕊的精神,开始她那平静的模样早已不复存在了,只能勉强把持住不露出惶急罢了。
任氏轻轻一笑,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这才转向今菊银芽两个,道:“要你们跪了这许久,自个儿觉得到底冤不冤?”
今菊本来极是害怕的,可终于等到了任氏来问,竟是在听到问话的那一刻松了心神,也不管那许多,乖乖应道:“奴婢做错了事,正该跪着领罚,奴婢不觉得冤枉。”
她旁边的银芽也是点头,嗫嚅着没开口。
“噢,既是都知道错了,说说这是错在何处?”任氏慢条斯理地道。
今菊细细想了想,倒没有红蕊那点心思去撇清自己,只老实回道:“奴婢和银芽本是替三姑娘到大厨房里要早饭的,不紧着差事,却和红蕊说起话来,这是一错,因贪看梅花没留心月亮门那边姨娘过来了,竟让姨娘给撞上了,险些就出了大事,这又是一错。最后奴婢还失手摔了姑娘的食盒,这又是一错。”
这几句条理分明口齿清晰,加之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满脸愧疚悔然,任氏本是用着探究的眼神看她,听了她这回答也不由满意点头,没言语又看向银芽。
那银芽身子向来有些娇弱,这一大早就在雪地里跪了半天,衣裳湿了大半身子都冻僵了。紧接着被人带着进了这映光院的西侧间,她跪在那儿给地下的地龙热气一烤,竟是头昏脑胀起来。这时她心里是明白任氏等着她说话,可张了张口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今菊一见这情形心里也替她着急,左手忍不住轻轻地推了她一把,没成想她这不推一下还好,一推出去竟然把银芽整个给推倒了,眼见着银芽身子一歪就往地上倒去,今菊立时就被吓住了,就连动手去扶上一扶也不懂得。
屋里边上有个丫鬟忍不住低低叫了一声,今菊听了这声音才略微转回了心神,俯下身子伸手去拉她,急道:“银芽?你怎么了?”叫了两声银芽也不作反应,今菊没法子,急的直掉眼泪。
原来银芽本就觉得身上难受,跪在地上已经是强自支撑着,这下又着急想要说话,竟一下急得晕了过去。
任氏遇着这情形也有些吃惊,倒还算镇定,往银芽身上看了两眼,只道:“织锦,你去瞧瞧。”
罗汉床边的织锦应了,上前几步半蹲在银芽身前,先是把她半抱着让银芽的头颈靠在自己腿上,这才低头去看了看她脸色,察觉有异又摸了摸银芽额头。织锦心里有了底,这才道:“太太,银芽身上衣裳都是潮的,脸上却是滚烫。想是她早上在雪地里跪了,又进了屋里,一冷一热身子受不住,现下有些见病了。”
织锦说完,就动手在银芽人中穴上掐了一记,不一会儿,银芽便张了张眼睛,只仍旧迷迷糊糊的。织锦也不强她起来,叹一声只抱住了她。
任氏听了织锦的话不由皱眉,这路姨娘惹出来的事处置了半天,她恼的也罚了,该敲打的也敲打了,剩下这两个小丫鬟是雅清院里的,这么同样问上两句,其实也不过是要做个样子罢了。如今闹得在她屋里还病上了一个,这事她也心烦了很,更是该快快了结的好。
这时方嬷嬷监刑回来,本是面带微笑地进来复命,只她眼尖,一眼就看见了跪得极端正卑微的红蕊,又听见了织锦后半句话,她琢磨了一下,到任氏身前时就换了一番话说:“太太,虽说整治了那两个起头的婆子,可今早上姨娘身边也跟着两个丫鬟,也是不尽心的。还有这红蕊,平日里在院子里也是个爱生事的。这些丫鬟,若不罚,以后还不知闹出什么事来!”
她心知任氏的意思,一句话就把路姨娘身边的下人和屋里的红蕊给带上了,只留了余地没说今菊和银芽两个。
任氏正要把事情了结,一听方嬷嬷的话心里便是满意的,只脸上还作些慈悲神色,半响才叹气说:“这年节下的,重罚了方才那两个,若是叫老太太知道也是不忍的。这板子……还是免下吧。”
旁人还未松一口气,她又冷冷道:“只是既是有错,就不得不罚!免得外人知道了,还道杜府没有规矩。今日姨娘身边的,都罚两个月月钱,这红蕊也是一样。”说着看向可怜兮兮挂着泪的今菊,和被织锦抱住的银芽,任氏又是叹气,才道:“今菊银芽两个,也是有错,只她们先头已在雪地里跪上了半天,算是罚过了,只罚半个月月钱吧。”
方嬷嬷笑道:“太太仁慈!”
红蕊虽然心疼那些月钱,可比起大雪天里挨打那是好上很多了,不敢不服,也道:“太太仁慈!”
今菊也磕头应了。
任氏微笑着点点头,忽又想到一事,吩咐织锦道:“这丫头既是病了,赶紧使几个人挪到静园去。木兰院那头雅清还病着,你们都别去了。”
织锦和今菊都回答:“是。”
方嬷嬷上前扶了任氏,道:“太太也乏了,先到里屋歇着吧。等这边料理清楚,还要散一散风再熏上半天才好。”
“嬷嬷说的是。”任氏一笑,想了想又对织锦道:“雅清那儿另派个人过去说清了,可别让她闹脾气。”
方嬷嬷先接了这话,“太太,轻罗方才也来了,就在院子里候着呢。转头跟她说上一声,太太就放心吧。”
任氏先是有些诧异,但一想既然这里拿住了木兰院的小丫鬟,轻罗过来问上一声也是自然,便点了点头。然后再也不看屋里的丫鬟一眼,径直回了暖阁。
底下今菊没成想竟是这般轻巧就过去,先前她还怕也与那两个婆子一般要吃板子呢,一时神色还有些发愣。
织锦一看,又是可怜又是好笑,道:“都跪了半天了,还不起来?”
今菊一听这才回神,心想可不就是因她们已跪了半天的缘故,才得了太太轻轻放过么。说不准过些日子,那被罚了的月钱太太也会赏回来,就为了让那桐院那人不爽快。
一场祸事,就这般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