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别久 少年如故》庄研

5、糖果与星星

　　假期总是短暂，很快就到了春季学期。蒋彤的世界似乎有了一点不同，或许是那些囫囵吞下的文字在她心田投下了光影，但她分不清这变化是让她更通透，还是平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少女忧愁。
　　课间操时间，天下着雨，课间操自然取消了。蒋彤独爱春雨如丝，此刻站在栏杆旁边，伸手去接那细密的雨珠。
　　“蒋彤。”身后传来男孩子的声音，和煦悦耳，很好听。
　　蒋彤回过身来，看到一个肤色微黑、戴着眼镜的男生站在那里。他朝她笑，牙齿很白。
　　蒋彤知道他叫王旭，但是座位隔得比较远，素日里并无交集。此刻他在走廊上喊出她的名字，蒋彤心头一跳，脸颊微微发热，她拘谨地微笑着点点头。
　　“我叫王旭。给你吃糖。”王旭坦荡地介绍自己，随即掏出两颗糖递过去。蒋彤眼角余光扫见周围同学投来的视线，正犹豫着，又怕王旭尴尬，迟疑片刻，还是伸出手来，王旭轻轻把糖放在她的手心。
　　蒋彤轻声说：“谢谢你。”
　　王旭开心地笑着：“没关系，我有问题向你请教呢？你尝尝，这个糖是我叔叔从外面带回来的，咱们这里买不到。”
　　蒋彤略显困惑：“请教我？你成绩也不差呀。”
　　王旭爽朗一笑：“我英语音标学得不太好，单词总拼不对。想向你请教。”
　　蒋彤脸上泛起淡淡红晕：“我学得也不好。”
　　王旭：“别谦虚了。以后给你带好吃的。”
　　蒋彤：“不用。同学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王旭笑得很开心：“那就一言为定。”
　　学生时代的心事，总是包裹在“请教问题”或“借还书本”这样单纯的名义之下，虽毫无新意，却百试不爽。
　　对于王旭的举动，蒋彤并未深想，只觉得有人来请教，是因自己英语学得好，心里不免有几分小小的得意。放学后，她便很用心地给王旭纠正口型，区分相近音标，又耐心讲解如何划分音节，哪些特殊字母发音需牢记。
　　张丽没有等蒋彤一起回家。待讲解完毕，蒋彤和王旭一起去取车。
　　王旭：“你家是小屯的吧。我常看见你从那个方向来。”
　　蒋彤点头：“是的，你家是哪个村子的。”
　　王旭：“我家是大屯的，比你远一点。”
　　蒋彤：“嗯，我知道，我去我姥姥家，要经过你们村子。”
　　王旭：“我们一起走吧。”
　　蒋彤心头一紧：“不要，我们还是分开走吧。”
　　王旭会意一笑：“我懂你的意思，那你先走，我在后面。”
　　蒋彤担心和王旭同路会惹来闲话，所以坚决不肯。更重要的，她心里装着秦天，总觉得该与其他男生划清界限。
　　王旭一直在蒋彤身后几十米的地方，直到村口，才追上来说再见。
　　这天蒋彤下课出去，贾洋正好冲进来，蒋彤躲闪不及，贾洋重重撞在她肩上。
　　贾洋一脸傲慢：“你撞了我，不知道道歉吗？”
　　蒋彤强作镇定，却掩不住厌恶：“明明是你撞了我。”
　　贾洋斜着眼：“你马上给老子道歉。”
　　蒋彤不接话，“哼”了一声。绕过他直接往外走。
　　贾洋在后面气急败坏地喊：“蒋彤，你给我等着。”
　　蒋彤回头看了一眼，教室里的氛围有些古怪。这才初一，就得罪了班里的头号小混混，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太平了。
　　然而蒋彤咬紧下唇，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倔强冒了出来——“你算什么东西，真惹急了我，还不一定谁吃亏呢。”她仰起头大步向前。
　　接下来的日子，贾洋不断找蒋彤的麻烦。一天早晨蒋彤照例骑车去学校，突然一辆自行车在她面前急刹横挡过来，她慌忙下车躲避。惊魂未定之际，看清那人是贾洋，他朝她得意地哼了一声，飞快骑上车跑了。
　　此后，贾洋变本加厉，在无人路段便突然冲出制造危险。又是一个清晨，蒋彤正下坡，贾洋再次窜到她面前，她本能地刹车，却连人带车翻倒在地，险些栽进路旁庄稼地。
　　贾洋冷笑：“哼，敢惹老子，这就是下场！”此时王旭恰好路过，贾洋见状跨上车飞也似的跑了。
　　王旭急忙帮蒋彤把自行车扶起来，关切地问：“怎么回事，摔倒了没有？”语气里满是担忧。
　　蒋彤俯身按着小腿：“腿有点疼。”
　　王旭疑惑：“我怎么看着那个人像是咱班的贾洋？”
　　蒋彤叹了口气：“还能是谁，就是他，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王旭：“以后你不要一个人走了。”
　　蒋彤：“可我家附近就我一个。远点倒有两个同学，但人家是邻居，结伴走。再说，有同伴又怎样？他就是报复我上次让他在教室丢了脸。”
　　王旭：“那你以后多小心些。这种事，告诉老师也没有用。”
　　蒋彤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自嘲：“这算是我为自己的任性付出的代价吗？是不是当时服个软就好了？”
　　王旭郑重地说：“不是你的错，这世上本来就有恶人。你好些没？咱们得快点走了。”
　　蒋彤点点头：“好多了。谢谢你。”
　　也许少年喜欢一个人，便是这样，只想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护她一程。
　　蒋彤知道王旭是个很好的男孩，他好是好，明朗如朝阳，可她能给的，也仅仅是一份感激。感动终究不是爱情，那种心动的感觉只有在她见到秦天时才会出现。
　　张爱玲说过：“爱不是热情，不是怀念，而是年深月久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可是如果只是年深月久就算是爱情吗？少女时期的蒋彤认为：爱情应该是热烈的，始于心动，终于一往情深。
　　有一段时间女生中特别流行折星星。她们从小卖部里买来五颜六色的塑料管或者印着各种图案的彩色的纸条，用它们折成星星装进许愿瓶里，送给自己喜欢的男孩子。
　　蒋彤后面的女生叫方圆，她最近一下课就开始折星星，蒋彤也很想知道星星是如何折出来的。她想如果可以送小星星给他作生日礼物，他会有一丝惊喜吗？只是蒋彤和方圆并不很熟，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终于，蒋彤鼓起勇气：“方圆，能不能教我折星星啊，看你折的很好看呢。”
　　方圆嘴角一勾：“你是好学生，还是不要学了，我可不能把你带坏哟。”
　　这句皮笑肉不笑的话显而易见是不想教。上次就有人和她讲了很久，不知道最后什么条件她才教的。那时候信息不发达，谁会点新鲜玩意就是掌握了社交密码，这一句话里有话，显而易见是不想教。
　　记得上次就有人和她讲了很久，不知道最后什么条件她才教的。那时候信息不发达，谁会些新鲜玩意就是掌握了社交密码，拽得二五八万似的。
　　蒋彤故作不解：“折星星怎么就是学坏了，跟着你这么好的女孩怎么会学坏呢。”
　　方圆抬眼一笑：“叠这个很浪费时间的，你还是不要学了。”
　　再次被拒绝后蒋彤便不再说话，毕竟她又不想为了一个星星失了脸面，反正她是不会死缠烂打求着别人教的。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听到有人说话。
　　男生：“你这些小星星挺好看的，送给我几个吧。”
　　方圆急呼：“不行，你不能拿走。”
　　男生：“哎呀，就几个小星星，你多折几个不就行了吗？”
　　方圆：“不行，我这是有数量的，你拿走了就不够了。”
　　男生：“有什么够不够的，装满瓶子不就行了。”
　　方圆：“不行，多一个少一个都不行，你快点给我放下，要不然我可生气了。”
　　男生：“好好好，看把你急的，就跟你玩玩儿，谁稀罕呢。”
　　方圆：“你以为我想给你啊，涎皮赖脸。”
　　前桌的女生似乎是个八卦通，侧过头对旁边的同学挤眉弄眼地说，那种小星星，也叫“幸运星”，将99个幸运星送给喜欢的男生，祈求能得一份天长地久的幸运。
　　蒋彤却已意兴阑珊，无心探究是哪个男生惹了方圆，谁又对谁有意——这些于她何干？说不准，都同她自己一样，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后来，班上叠小星星的女生越发多了，但蒋彤再也没有问过任何一个人。后来她看见秦天也有一个装满星星的玻璃瓶，过不了几天又多了一个更漂亮的。她想送星星给秦天的小心思，至此算是彻底地烟消云散了。
　　那时候没有可以上网的手机，而蒋彤也没有去过网吧，甚至连如何在百度上面检索都不知晓。直到长大之后，她偶然在网上看到折星星的教程，才终于学会了折星星，只是，时过境迁，这份迟来的技能，早已失去了当年想要赠予的那个人和那份心境。
　　少年的心思，挂在嘴边的都是掩人耳目的幌子，真正在意的人总是暗中呵护而又不敢靠近。秦天并不是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只是他的柔情，从来都不是给蒋彤的。
　　周五下午放学，住校生就可以回家过周末了。快放学时，天色阴沉下来，从教室里看像是乌云压境。大家有些紧张起来，都在心里祈祷放学的时候可千万别下雨。不过一直到放学铃响，天仍然没有落雨，大家互相催促着快走，于是骑上车就赶紧回家。可是才骑出不远，就起风了，随即一声惊雷，豆大的雨点就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这可怎么办呢？有些同学从书包里拿出雨伞撑起来，但是风急雨骤，勉强能遮住头，但是衣裳依然被淋湿。可是回村的路很远，都是庄稼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能去哪里躲雨呢？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如果能到村子或者是商铺，还可以躲在别人的屋檐下面。
　　秦天像平常一样，故意骑车慢一点，跟在魏茹的后面。此刻也顾不了魏茹要避嫌不肯同他一路，直接赶过来给魏茹打伞。
　　魏茹：“不用，你自己打吧，我有雨伞，只不过这会儿我撑不开。”
　　秦天：“我们骑快一点，到前面人家那里躲雨，等雨小一点再走。”
　　到了一户人家门口，门掩着，他们来到檐下，只见雨打湿了魏茹的衣衫，要命的是魏茹穿着白色的裤子，湿透的布料贴在身上，勾勒出底裤的痕迹，十分尴尬。
　　可是魏茹只有短袖T恤。秦天穿的是一件短袖衬衣。他把衬衣解下，围在魏茹的腰间仔细系上扣子。秦天贴身穿着一件白色背心，雨水打在他的肌肤上，激起一阵寒意。
　　沈英也路过这里，她没有想躲雨的意思，只想早点回家，他家就在这个村最东头。
　　秦天喊：“英子别骑了，赶紧过来吧，再淋雨该感冒了！"
　　沈英喊：“你们等着，我回家给你们拿东西。”
　　沈英与秦天虽是小学同学，但并不同村，两个村的孩子合在一个小学读书。沈英的家就在这个村子，而秦天家要穿过这个村再穿过一片田埂才能到。
　　沈英看到赤着臂膀的秦天，也看到了系着秦天衣服的魏茹。心里莫名黯然。别人开他们玩笑，她从来既不否认也不承认，而别人开他玩笑，他公然把她叫做"媳妇"。沈英心里清楚，她是连一道应用题都绕不清的学渣，而他始终稳居第一名，他是要考高中上大学的，她再努力也考不上高中。沈英是喜欢秦天的，但是她懂得克制，她太清楚两人之间的差距了。
　　沈英回家找了哥哥的衣服，又找了一件自己的长款衣服。拿了雨衣和雨伞。将衣服抱在怀里就冲了出门。
　　沈英把自己的衣服递给魏茹：“快穿上吧。虽然你比我高一点，但是我挑了一件长款的衣服，你穿着应该合适。”
　　沈英一边说一边把自己哥哥的衣服抖开，准备给秦天披上。秦天抢过衣服：“我自己来就行。”
　　魏茹：“也不知道这雨要下多久，可别下到天黑吧。”
　　秦天：“没事，如果雨一直不停，你就住在英子家吧。”
　　沈英也点点头：“是啊，你家那么远。加上这一下雨路也不好走了。你就到我家住一晚，明天上午再走，反正我爸我哥都不在家，只有我妈和我。”
　　一阵冷风袭来，沈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秦天伸手想去握她的手，指尖刚触及她的手背，就像触电似的收了回去。
　　沈英明白秦天是不想被魏茹看见，只是摆手：“我没事，就是风太凉。”
　　约莫二十分钟，雨小些了。沈英说：“趁现在雨小，我们赶紧走吧，你就到我家，给你妈打个电话，告诉她一声就行了。”
　　秦天又开始贫嘴：“还是我媳妇贤惠。”
　　魏茹虽已不是第一次听到，但还是嗔怪地瞅了他一眼。
　　秦天又加一句：“英子，我媳妇就拜托你了。”
　　魏茹：“别混说，谁是你媳妇了？”
　　秦天：“都是。”
　　魏茹：“美得你。”
　　沈英站在一旁，笑而不语。
　　魏茹去了沈英家里，借座机打电话告诉家里今晚不回去了。
　　雨一直在下，天渐渐黑了，晚上两个女孩躺在床上说话。
　　沈英：“秦天很关心你。”
　　魏茹连忙掩饰：“他不过是看我裤子湿了尴尬才帮我的。”
　　沈英一笑：“你们关系要好，他帮你也是应该的。”
　　魏茹：“你别多心，他不是一直承认你是他媳妇吗？”
　　沈英：“他那张嘴，不可信的。别人那么开我们玩笑，他就顺口乱叫。”
　　魏茹：“你人挺好的，他喜欢你也正常。”
　　沈英：“难道你不觉得他喜欢你吗？”
　　魏茹吃惊地：“啊？没有吧，就是平常相处多一些。”
　　沈英：“他喜欢你是真的，叫我媳妇只是做给别人看的。”
　　魏茹：“不会的，这样说我们还怎么做朋友，我真的没有那样想过。”
　　沈英语气平静：“我从小就认识他，他是什么样我知道，你好好学习。”
　　魏茹心情沉了下去：“我不行，考不上，再说年龄也大了。”
　　少年那种纯真的悸动，往往只适合封存在回忆里。在那种普高升学率只有百分之十几的学校，中考就像银河，把沈英、魏茹和秦天划在两边。
　　这或许就是对“门当户对”最初也最残酷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