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启2006》婉枫

1、第 1 章

　　2023年的冬夜，寒风像浸了冰水的刀子，一刀刀剐在蜷缩在巷口的李铭身上。

　　他三十多岁，头发凌乱，眼窝深陷，裹着一件看不出原色的旧棉衣，手里死死攥着一个空酒瓶。胃里早已空了，只剩下酒精灼烧的刺痛，但这身体上的痛苦，远不及他心头的万分之一。

　　几小时前，他经营了十几年的小公司彻底破产清算，还背上了他这辈子都还不清的债务。手机屏幕碎裂，最后一条信息是妻子李梓晴发来的：“李铭，我们离婚吧，我累了。孩子跟我。”

　　连一句指责都没有，只有精疲力尽的“累了”。这比任何咒骂都让他绝望。

　　记忆像失控的列车，撞击着他濒临崩溃的意识。
　　父亲肺癌晚期，他拿不出钱做靶向治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曾经如山一样的男人被病痛耗成枯骨。
　　母亲日夜操劳，在父亲走后没多久就突发脑溢血，临终前还握着他的手，念叨着：“我娃…好好的…”
　　李梓晴，那个不顾家人反对嫁给他的姑娘，从明媚青春到憔悴中年，陪他住过地下室，吃过一个月清水挂面，他承诺的好日子，从未实现过。
　　那些称兄道弟的“朋友”，在他落魄时，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更有甚者，卷走了他最后一笔救命钱。

　　“呵呵…哈哈…”他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像破旧的风箱。泪水混着脸上的污垢，刚流下就几乎冻结。
　　“爸…妈…梓晴…我对不起你们…”
　　“如果…如果能重来一次…”
　　“我好恨…恨我自己…”

　　无边的悔恨和极致的寒冷，如同水泥，将他一点点封存。意识沉入黑暗前，他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却只在心里发出微不可闻的呐喊：重来！让我重来一次！

　　“铭铭！铭铭！快醒醒，要迟到了！”
　　一个熟悉到让他灵魂颤抖的声音，带着焦急和浓浓的关切，穿透了无尽的黑暗与冰冷。

　　李铭猛地睁开眼，刺眼的阳光让他下意识地用手遮挡。

　　他愣住了。

　　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也不是出租屋斑驳的墙皮，而是…印着蓝色小海豚的、洗得有些发白的旧蚊帐，和头顶因为雨季受潮而泛起片片黄渍的屋顶。

　　空气中弥漫着老房子特有的淡淡霉味，混杂着早饭的米香和蜂窝煤燃烧的气息。

　　他猛地坐起身，心脏狂跳得像要炸开，环顾四周。

　　狭小却熟悉的房间，身下是睡了十几年的硬板床，吱呀作响。墙上贴着早已褪色卷边的F4海报，书桌上，堆满了《中考冲刺》、《物理巧解》之类的课本试卷，一个巴掌大、屏幕泛着绿光的电子闹钟，正清晰地显示着——2006年3月15日，AM 6:30。

　　旁边，立着一个用硬纸板做的倒计时牌，上面用猩红醒目的毛笔字写着：距中考95天。

　　“这…这是…”李铭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皮肤紧致，手指纤细，充满了少年的活力与苍白。这不是他那双饱经风霜、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

　　“铭铭，磨蹭什么呢！粥都快凉了！”门外，母亲王秀芹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日常的不耐烦，却无比鲜活。

　　是妈妈！年轻了二十多岁的声音！

　　李铭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翻下床，踉跄着冲到角落那个印着红色牡丹花的搪瓷洗脸盆前。盆里清澈的水，微微晃动，映出一张稚气未脱、略显苍白，却无比熟悉的脸——正是他十六岁时的模样！

　　“轰——！”

　　大脑仿佛被一道九天惊雷劈中，一片空白，随即是翻江倒海的狂潮。

　　重生…我竟然真的重生了？！回到了中考前三个月！

　　巨大的震惊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全身每一个细胞，让他控制不住地浑身剧烈发抖。他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剧烈的、真实的疼痛感，疯狂地冲击着他的神经，清晰地告诉他——这不是梦！这不是临死前的幻觉！这是真的！他回来了！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母亲王秀芹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走了进来，身上还系着那条洗得发白、边缘已经起毛的围裙。她看着儿子傻站在洗脸盆前，头发乱糟糟的，嗔怪道：“你这孩子，大清早发什么呆呢？快洗脸吃饭，一会儿上学该晚了。”

　　看着母亲年轻而憔悴，却充满生气、皱纹尚浅的脸庞，看着她因为常年操劳而微微佝偻的背，李铭的鼻子一酸，滚烫的泪水瞬间冲破了眼眶，决堤而下。

　　前世，母亲就是这样，为了这个家，为了他，省吃俭用，熬干了心血。在他最落魄、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她依然默默支持，直到病倒，直到……离去。这是他心中最深、最不敢触碰的痛。

　　“妈……”他声音哽咽得厉害，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千言万语都化作了这一个字。

　　王秀芹看到儿子泪流满面，愣了一下，随即放下碗，关切地走上前，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又摸摸他的脸：“怎么了这是？是不是做噩梦了？吓着了？还是哪儿不舒服？”她的手心粗糙，带着常年劳作的茧子，温度却异常温暖。

　　感受到这真实的触感和毫不掩饰的关怀，李铭再也忍不住，泪水更加汹涌。他一把抱住母亲，将脸深深埋在她瘦弱却支撑起他整个天空的肩膀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像个迷路已久终于归家的孩子。

　　“妈……对不起……对不起……”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仿佛要将前世的所有愧疚、思念和痛苦，都揉进这个拥抱里。

　　王秀芹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手足无措，随即好笑又心疼地拍着他的背：“傻孩子，真做噩梦了？吓成这样？快别哭了，大小伙子也不嫌害臊。没事了，梦都是反的，啊？赶紧的，你爸都快吃完了。”

　　提到父亲，李铭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江倒海的情绪，松开母亲，用袖子胡乱地擦掉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没事，妈，我就是……就是做了个特别可怕的梦。”他声音还有些哑，“我这就去洗脸。”

　　走到狭小的饭厅，父亲李建华正坐在小矮凳上，就着一碟咸菜萝卜干，“呼噜呼噜”地喝着稀粥，脸色如同窗外的阴天，沉郁难看。破旧的木桌上，放着几个白面馒头和一碟咸菜，这就是他们一家最普通，甚至有些拮据的早餐。

　　看到李铭出来，李建华抬起眼皮，没什么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闷声道：“磨磨蹭蹭，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快中考了，还这么吊儿郎当。”

　　若是前世的少年李铭，听到这带着指责的话语，或许会顶嘴，或许会暗自不服，觉得父亲根本不理解自己。但此刻，拥有中年灵魂的李铭，却从父亲这看似不耐烦的语气里，听出了生活的重压、未来的焦虑，以及那深藏在笨拙表达下的关切。

　　他知道，父亲所在的国营厂效益越来越差，裁员的风声鹤唳，他心情极度郁结，酗酒也越来越凶。前世的自己，从未真正理解过这座“沉默的山”背后的压力。

　　“爸。”李铭叫了一声，声音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前世家破人亡后才懂得的复杂情感。
　　李建华似乎有些意外儿子没有像往常一样梗着脖子反驳，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只是从鼻腔里“嗯”了一声，没再说话，继续低头喝粥。

　　李铭默默地坐下，拿起一个馒头。他看着父母因为常年劳作而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的面容，看着这个家徒四壁、墙壁斑驳、几乎没有任何像样电器的房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疼痛，却又充满了无比炽热的决心。

　　前世，他拼尽了全力，挣扎半生，也只是让父母晚年过得稍微轻松一点，却没能让他们真正享福，安度晚年。

　　但这一世，不一样了！

　　他回来了！带着对未来十五年大势的模糊记忆，带着一颗被现实千锤百炼、无比坚韧和清醒的心！他熟知哪些行业将迎来爆发，哪些机会转瞬即逝，哪些人值得托付！

　　他用力咬了一口馒头，咀嚼着，仿佛在咀嚼着过往所有的悔恨和失败，也像是在品尝着新生的滋味和力量。

　　他在心里，对着这间破旧却温暖的老屋，对着正在默默吃饭、为他撑起一片天的父母，发出了最坚定、最沉重的誓言：

　　“爸，妈，这一世，我李铭发誓，绝不会再让你们受苦！我们要换一种活法！我要让你们住上明亮宽敞的房子，穿上暖和舒适的新衣，我要让你们脸上永远洋溢着骄傲和幸福的笑容，成为所有人羡慕的对象！”

　　“我吃饱了。”李铭几口喝完碗里温热的粥，抓起旁边洗得发白的旧书包，“爸，妈，我去上学了。”

　　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漆皮脱落的绿色木门，清晨尚且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但金色的阳光已经迫不及待地洒满全身，温暖而充满希望，将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淡金。

　　身后，传来母亲一如既往的叮嘱：“路上小心点，看着车！”

　　父亲依旧沉默，只有喝粥的轻微声响。

　　但李铭的脚步，却踏在坚实的地面上，前所未有的坚定、有力。

　　他走出了昏暗的老屋，走进了2006年三月明媚而充满无限可能的春光里，也走向了一条注定截然不同、波澜壮阔的人生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