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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王章氏 ...

  •   二佛爷倒了大霉。
      先是给新军抓了起来,跟泥佛一样让人端走审讯,拿水龙跟那儿冲——也不知道是哪个孙子说这样能解穴,嗐!一群王八羔子可算逮着机会了,跟那儿拿高压水龙滋了他俩钟头,差点儿没给他冲化了。好容易能动换了,直接往地上一摊,挨了几十大板,然后又在大牢里蹲了俩月。他是死熬活熬,没直接嗝屁。这俩月,应该说是他一生中最窝囊的俩月。因为艾玉娇,他不光赔了名声,还赔了地盘,家业,赔了一切。
      等他从大牢出来,厂甸那条街已经不是他的地盘了,菜市口的小德彪趁机把他地盘给占了。一进他那屋,一群老混混跟那儿打麻将呢。
      人瞅见他都乐:“哟,这二佛爷这是干嘛呢这是?听说让个小娘们儿打了,脸上那鞋印子还在呢。哎,我说您老,就您这身板儿,还耍关刀哪?”庄家说了:“耍,怎么不耍啊。不耍关刀——那能进班房吗?听说呀,那刀,他也就是抬着唬唬人,他根本就挥不动!你说让个小娘们儿给踩一脚,这晦气不晦气呀。”庄家说完下家接口:“哎,听说那妞儿可挺漂亮,身法好,小脚这么一踩呀,不由得……金莲……怒恼眉梢……”唱起京戏来了。
      这就叫墙倒众人推呀,别说出来混的没人怕他了,就连以前待之不薄的小弟,对他都爱搭不理的。他朝人瞪眼,不但没人怕,反倒招来一顿殴。什么叫双拳难敌四手啊,打得他是东躲西藏,打得他是不敢露面。
      二佛爷不成了,这名号是昨天的黄历喽。
      就连小香兰都说,咳,欠着二佛爷钱呐。为啥?合着当初二佛爷是个雏儿,她也是后来才明白过味儿来的。这妓女从业,捡到处男,那是件吉利的事情呀,多少得包份儿红包给人家。妈了个巴子的,要不说妓女无情婊子无义,这是吴子才一直觉得对不住小香兰,这么多年明里暗里帮着她,她才能混得这么敞亮。
      都怪艾玉娇!
      吴子才是恨透这个小妞了,非得找出来把她卖到八大胡同去不可!蒙着脸四处打听,可愣是没人知道她。太极门、八极门、形意、武当,这北京凡是有武馆的地方吴子才问了个遍,愣是没找着,连个姓艾的都没有,更别说有功夫这么高的女徒弟了。这可就纳了闷儿了,那两手,可不是一般的师傅教得出来的。北京城有这等高人?没听说过啊。难道是从外省来的?那也不像啊。
      要说秦桧还有仨朋友呢,吴子才一个真正的朋友都没有。
      他跟火神庙里躲了些日子,庙祝不敢得罪他,想让他走,又没辙啊,急得庙祝都跑别的庙里烧香去了。奔哪儿了?白云观。那儿的香火灵。求了个签,哟,皆言火焚身,求消灾解难的签啊。解签的老道一问,给他出了个主意。回去庙祝就跟吴子才说了,您呢,干嘛不去算一卦啊?
      放屁!就那几个真瞎子、假瞎子,蹲哪个旮旯,拉几泡屎,那都是二爷我指哪儿算哪儿,那能有准儿吗?
      有准的地方啊,您哪,去白云观!(为什么去白云观?废话,这不合伙赚香火钱呢吗?)
      吴子才就真奔那儿去了。到了那儿,老道说,啊,施主,心诚则灵!怎么叫心诚则灵,那就是给钱呗!给了钱之后呢?啊,施主,依卦象来看,此去京西百里……(怎么看出来的就不知道了,反正先支城外头去再说。)悉心寻访,必有收获!(没收获就是不悉心呗。)临走还饶一句,逢山有庙的地方,您要多打听。哎,北京往西百里,四百多个大小庙观,这一猛子没有俩三月估计是回不来喽。
      吴子才就奔那边儿去了,连琢磨都没琢磨。他是太恨艾玉娇了。
      在他想来,艾玉娇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不在艾玉娇身上找回面子,他这辈子是甭想翻身了。怎么整治艾玉娇?那个慢慢再说。卖窑子里去,破她的相,教她抽大烟,卖戏园子,让她天天给老子唱大戏……什么念头都有过。他这牙根儿这俩月都一直跟那儿痒痒,咬牙切齿,咬得后槽牙都快磨平了。
      他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奔菜市口,翻墙跑到小德彪家里去。干嘛去了?出远门得有钱啊。路过早市,卖肉的刚出摊,他抄起血淋淋一块猪肝儿来就走。
      卖肉喊一声:“呔!站住!”
      他把猪肝往脸上用力抹了两把,涂得脸上都是猪血,一扭脸把卖肉的吓得尿了裤子,随手将猪肝又丢回案板上了。
      小德彪搂着个女的睡得正甜呢,突然有泡尿浇得他脸上。睁眼一看,嗷唠一嗓子坐起来,浑身的寒毛直竖——二佛爷血淋淋一张脸,站床上拎着把刀子瞅着他呢。
      “二爷!小的知错啦!上有八十老母……求您放过小人一马……这些金银财宝……”吓得都胡言乱语了,光着身子跪地上磕响头,翻箱倒柜跟那儿找钱。
      吴子才就眯着眼睛瞅着他跟那儿翻箱倒柜,然后一把夺过钱袋子就走了,留下小德彪跟那儿发呆。
      兴许有人会问,干嘛不把地盘直接抢回来啊?
      抢地盘,那用的不是刀子,是脸面。脸面找不回来,砍死个小德彪还有老德彪,砍死王德彪,还有李德彪,德德彪彪,那是无穷尽也。吴子才正是深通这个道理,哼着戏文就奔西山报仇去了。
      这正是:
      谁无虎落平阳日,待爷风云再起时。
      如有一日虎归山,爷要血洗那半边天……

      就在这一天,喜鹊飞到了顺源骡马行的梅枝上,喳喳叫了两声。昔日王五开办的顺源镖局,如今被迫改行,已经是个骡马行了。自从王五遇难,就全靠他的遗孀王章氏挑起了所有的重担。
      “有人在家吗?”脆生生的声音叫门。
      王章氏瞅着梅枝上的喜鹊,心里想,哟,这叫“喜上梅梢”,贵客临门啊,会是谁家的姑娘呢?打开门一打量,认出来了,啊哟一声,慌忙中行了个大礼,叫了声“和硕格格”。
      要说大清朝这个格格这头衔,那就是现在的大小姐,按照出身略有不同,什么和硕格格,多罗格格,固山格格。和硕格格,那就是郡王的女儿了,在各种格格里身份至尊,跟公主一个意思。但是一位公主跑骡马行干什么来了呢?
      而这位格格不是别人,是艾玉娇。
      “您别这样。”艾玉娇把王章氏搀起来,酡红了脸,“我们家都给发配到新疆去了,我还算哪门子格格呀。现在我都用汉人的名字,叫艾玉娇。”
      “艾玉娇?”王章氏诧异了一下,笑了起来,“挺好听的。”
      “跟您说。”艾玉娇舌尖上绽放的就是那么喜滋滋的一团和气,这姑娘谁见了谁不喜欢啊。王章氏以为她会说些女孩家的心里事儿,谁知道她说:“我见着五哥那把刀啦,在庙会上一个叫什么二佛爷的人手里呢。我把他打啦,但是碰巧袁世凯的人来了,这刀我没捡回来。”
      王章氏的脸就一沉。
      好几年了,其实二佛爷天天拿着王五的刀吓唬人,这个事儿她不是不知道。她不是怕事,她是不想再惹事。王五刚死的时候,儿子王少斌还很年幼,都说二佛爷拿了他们家的刀,拿了他们家的匾,那几个徒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师娘,那是师傅的脸面,您得给拿回来啊!她当时教训他们,什么脸面?一把刀两块匾,你们师傅就这点儿脸面?丢脸吧你们!
      后来霍元甲问这个事,带着点儿不好意思。这在津门大侠来说,觉得不是个难事。但是王章氏觉得不妥,强龙不压地头蛇,二佛爷喜欢那把刀,就让他拿走就是了。
      所以王章氏的脸这么一沉,并不是因为刀没拿回来,而是哟了一声,说:“这事儿可不怎么好。”
      说的这儿,艾玉娇也一样不明白,为什么呀?
      王章氏就把当初王五和二佛爷那点儿事说了,揣着臭鸡蛋来找茬,站门槛上挨刀,连带白天里拜王五的人头,晚上就进人家里偷东西。说得艾玉娇咯咯直乐:“啊呀,真有这么回事儿呀?”
      “可不!真有点儿能耐,霍师傅都没发觉。”
      “那您就由着他啊?”
      王章氏还没回话,隔墙飞进一块砖头来,砸得窗户上破了一个大窟窿。外面听着不少人在那儿瞎嚷嚷:“开门开门开门!”
      一下子人心惶惶,前院后院的人都惊动了。王五的儿子王少斌懵懵懂懂跑过来,叫了声“妈”,半大小子,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眼光落在艾玉娇身上,亮起来了。王章氏扇了儿子一记脑瓢:“叫阿姨。”
      骡马行的伙计起来了,叫了声:“您别去,让我去!”结果一开门啊的一声,吓得直往后躲。
      小德彪涂得满脸是鸡血,穿了一件崭新的蓝缎子的衫子,扛着一只死公鸡,得意洋洋站门口。这招他是刚跟二佛爷学的,要起保护费来那真是无往不利。今儿早上从菜市口要到校场口,还没人敢不给钱哪。身上这件蓝衫子,就是从“瑞蚨祥”的布庄里抢来的。身后一群小弟拿着钱袋子,那是装得满满当当。二佛爷抢了他的家当,这事情说出去丢人,不能让人知道,但是他得抢回来啊。
      他心里合计,要不混混界都说二佛爷是高人,我怎么没想到这一招?
      “哟,几位爷,来啦?”王章氏合着一点儿也不意外,说得跟招呼客人似的。
      “你们想干什么?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啦?”王少斌往前一凑,就挨了一公鸡,溅得一串的鸡血。
      “王法?王五爷讲了一回王法,哎,他那脑袋挂城门上好几天啊。”说着,一群混混一起跟那儿哈哈大笑。有个眼尖的当日在庙会,冷不丁瞅见艾玉娇了,一个劲儿揪小德彪的袖子。小德彪正闹腾在兴头上,没怎么理会。
      王章氏笑吟吟地望着小德彪,瞅得小德彪有点儿毛。“干吗?看上你家彪哥啦?你们这骡马行,以后可就归我罩着了。以前二佛爷不来你们家登门拜访,那是他不周到。你说这王五爷一走,留下孤儿寡母,咱怎么也得多照应照应不是?”
      王章氏一伸手,王五的大徒弟把一柄明晃晃的宝剑给拿来了。双手捧着,交给师娘。
      四周的混混一起叫了起来:“干吗?想动手?吓唬谁啊?”
      话音刚落,剑光一闪,一只蓝色的蝴蝶从小德彪胸前飞起来,牵着一群人的眼神儿在寒风里飞得高高的,颤了颤,落到地上,是小德彪身上那新衫子的碎片。王章氏的手腕抖开了,一把剑唰唰唰绽出一团银光,衣服的碎片就像是蝶群惊起,从剑光里呼啦一下飞起来,洋洋洒洒落在院子里。小德彪只觉得胸前透风,□□里一阵急,险些尿出来。
      王五的大徒弟傲然道:“我师娘使的这叫六合剑。”
      王章氏一抱拳:“以后就仰仗各位兄弟多照应了。”
      “啊,多照应。”小德彪两腿发虚,跟个魂儿一样飘转身,后面的人才看见他那衣服前面碎没了,要说穿的是肚兜,那也得是罩着前面露着后面啊,他倒好,露着黑乎乎一片胸口,还有半拉肚腩,从后面看那可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小德彪带着人就跑了,临走还记得把门给带上了,满院子都是他那件蓝衫子的碎片。
      艾玉娇拍手笑道:“这一手好看极了。”
      王章氏却叹了口气,微微有些头痛:“这倒是让我有点儿念起吴子才来了。”
      一群人这会儿才恍然大悟。二佛爷坏,二佛爷狠,可是这么些年了,顺源镖局改了骡马行,是从来没有人过来找过孤儿寡母的麻烦。二佛爷一倒,立刻就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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