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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艾玉娇 ...

  •   现如今王小辫儿得罪了二佛爷,没被大幡砸死,那是造化大。二佛爷不是当年只会耍狠的二佛爷了,几年来,那是四处拜师学艺,勤学苦练,外加实战。他狠啊,正经开馆收徒的地方谁也不敢不教他啊。东学点儿,西学点儿,凭着他那股子狠劲儿,就说没学到真本事,打架那是够用了。他真下功夫,而且他实战机会还比别人多,还敢下手。身板儿也结实了,手下的泼皮无赖也多了。动起手来,那是七分气势三分架势,招招都是狠手。
      特别是那一年,大刀王五攻打西什库教堂之后,二佛爷的诨号在混混界那更是如日中天。清兵包围顺源镖局,枪杀王五于门前。王五的人头被人挂在城门上,人都怕惹事绕着走,他走过去当着当兵的面儿,跪下来工工整整拜了三拜,大声说了句:“五爷您走好!”几个当兵的连管带都把脸扭到四周,往天上张望——谁没有家小啊,又不是刚当兵的愣头青,在八大胡同搂着姑娘睡半夜里,让二佛爷给砍成好几段儿的有好几个呢。
      手下有个脑袋瓜子进水的,扯着不让他去:“大哥,大哥,王五那倒霉催的,死都死了,您还拜他干吗啊?”
      二佛爷一个大耳刮子过去,扇聋了那小子一只耳朵:“□□个妈!没有五爷那一刀,能有老子今天吗?”当年他那是赌啊,赌王五一刀砍不死他。他是对王五有信心,普天之下只有大刀王五蒙上眼落那一刀还能给他留口气儿。
      后来霍元甲闻讯从天津只身赶来,半夜里偷走王五的人头交给其家人入殓,当天晚上就住在王五家南房里。吴子才更绝,第二天早上一开门,发现王五那把一百多斤的青龙偃月刀不见了,连同门口挂的人家送王五的两块匾,写着“德荣感化”、“义重解骖”的那两块匾,都一起不见了,人还当霍元甲拿走了呢。
      后来一问,霍元甲说我拿那些玩意儿干吗啊?就别说那两块匾了,那把刀老沉了,大老远的我拿得走么我?
      人说了,霍师傅,有您在那儿怎么还能这样呢?
      霍元甲心说,我又不是狗,我在也不防贼啊我。
      后来发现刀在二佛爷手里,他不承认,说自己找铁匠打的;铁匠呢,也不敢说不是他打的,人家也没辙。顺源镖局是清兵给封的,丢了东西只能自认倒霉,还怕当义和团余党给抓了呢。
      这会儿王小辫儿得罪了二佛爷,他哪能跟大刀王五、霍元甲比啊,见过狠的,没见过这么狠的,黑压压满眼都是拎着刀子的,把胡同两头一堵,看热闹的能跑早都跑了,没跑成的蹲墙角,躲庙门后头,藏头藏脑地往过巴望。王小辫儿一下就孬了——二佛爷手里拿着那么大一把刀,怪不得大幡一下就倒了,那是让这把刀给砍翻的啊。那脸上那条疤,红艳艳的,那人还活着,他怎么能还活着呢?
      “傻眼了吧?”旁边的混混得意了,上去就一个大耳刮子,“孙子!让你耍啊!拿你家爷爷当猴儿耍!
      “嗯?”一边二佛爷发出个鼻音,混混赶紧跟孙子一样退后边去,又指指那姑娘,“嘿,没走呢,大哥,就那妞儿。”
      二佛爷不看妞,他见过的妞多了。在胭脂胡同谁不知道他啊,二佛爷喜欢的都是南班子(南方来的妓女),那得有才有艺。他那张脸让人害怕,干事儿的时候还不许人灭灯。他不是不喜欢看小妞,他还有个嗜好就是灯下观美人,只不过这当口不是看妞的时候。
      他冲着王小辫儿一乐,露出白森森的一口牙:“王小辫儿?我见过你啊。你妈裤腰带没系紧,把你露出来了?你不在天桥呆着,跑这儿丢人现眼来了?怎么着,天桥混不下去了?”
      四周的混混就跟那里哈哈大笑,王小辫儿的几个徒弟把他搀起来,年纪小的那手跟脚,都跟打摆子似的,抖个不停。
      王小辫儿勉强凑上去,行了个礼,把收的钱往过一端,这叫破财免灾:“您看,这不也是想借您点人气儿。有点误会,也不是诚心的。您看……”
      二佛爷一脚就踹王小辫儿□□上了,王小辫儿一声惨嚎捂着□□滚在地上,手里的钱散得到处都是。
      吴子才骂道:“去你妈的!你当给钱就打发啦?你打发要饭的呐?二爷缺这俩钱吗?大过年的好几天了,我他妈跟你要过钱吗?操你妈,我是看着你手艺不错,也就火神庙这场子耍得开。合着场子给你了,你他妈倒过来抽二爷嘴巴子?”
      “瞧你丫那熊样!”四周的混混围上去,一脚把王小辫儿踹到脚下,劈头盖脸一通打,打得王小辫儿跟地上不停地嚎。他那个小徒弟实在看不了,大着胆子跑过来说:“二爷,我求求您啦,我们知道错了,我们这就收摊了。我们给您赔不是了,我给您磕头啦!这还不成吗?”
      “不成!”
      为难一个小孩儿对二佛爷来说算不上什么丢人的事儿,就是脱光了的大姑娘站墙角哭得稀里哗啦的,他也没心软过。他记得他第一次去八大胡同的时候,那边儿的“飞来凤”专门请他□□,那个“清吟小班”刚买来的小香兰哭得嗓子都哑了。其实他很想对她说他也是第一次,其实他很想跟她说:“要不我把你赎了吧。”但是他没有说,他一巴掌把小香兰扇得床上去,天亮了提上裤子就走了。
      对他来说,一辈子只要心软上一回,他就完了。
      他把手里的青龙偃月刀往旁边一递,得两个人帮他扶着,那刀太沉。他揪住小徒弟的脖领子拎得高高的,清脆的两个大嘴巴子,然后歪着头瞅着王小辫儿,看他当师傅的怎么做。
      王小辫儿挣扎着爬过来,跪地上规规矩矩磕了个响头:“二爷,他还是个孩子,不懂事,求您老高抬贵手……”
      “感情我还得高抬贵手?哟,那咋整啊?”吴子才把小徒弟往边上一丢,大大方方站那儿,拍了拍王小辫儿的脸蛋子,“别提钱,你打的是你家二爷这脸!这张脸!你懂吗?”
      “是是。”王小辫儿一咬牙,“二爷说怎么打怎么罚,小辫儿都认了。”
      “是吗?”吴子才一招手,“今天这出怎么回事儿来着?”
      “因为……嘻嘻。”手下的混混当着这么多人都不好意思说了。
      吴子才一个脑瓢把他葫芦一边儿去:“因为个妞是吧?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操你妈,净给你二爷丢人!”他一伸手,把袖子一挽,“王小辫儿,要说今天这事儿你也是打抱不平,爷们不能说你不对。可你仁义了,老子哪混去呀?”他朝那个女孩上下打量了几眼,翻了个白眼,“就他妈因为你!”
      一边的混混把那姑娘往前一推,推到二佛爷身前去。说也不一般,那姑娘不怎么害怕,反倒盯着他脸上的伤疤看出神了。
      吴子才一抬手:“都瞅好喽!让你家二佛爷摸个遍,咱就算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听见这句,王小辫儿猛地一抬头:“二爷,您不能这么欺负人!”话音刚落,一根棍子落后脑勺,把他打得头破血流,趴在地上。
      “欺负人?”吴子才冷笑,“今天这人,你家二爷是欺定了!”
      说罢,一把揪住那姑娘的胳膊,伸手朝着姑娘胸前抓去。他的眼睛却在瞅着王小辫儿,瞅着那些躲在后面偷偷看着,面带愧色不敢出来主持公道的人,随着他的目光扫过,那些人都低低垂下头去。他要的就是这些表情,要他们再也不敢在他面前抬头。王小辫儿脸扎在地里,挣扎着抬起额头,那眼神是那么让他满意,充满了愤怒,不甘,惭愧,恐惧,各种各样的东西。
      手腕上一紧,吴子才一怔。
      一只春葱般的玉手反扣在他腕上,闪电般一压,一掀。吴子才哎呀一声扭了个儿,头下脚上让人抡起来,一脸抢到地上。
      谁?谁啊?他慌慌张张从地上爬起来,四周都是小混混们惊呼着将他扶稳。他突然意识到是眼前这个嫩得出水的小妞。他就觉得这妞儿不对劲!那小妞冷冷瞅着他呢。一声大吼,他一个黑虎掏心朝那小妞扑过去,那小妞呼的一下就不见了,他脑门上却多了个人。二佛爷梗着脖子抬眼往上看,刚看见个绣花鞋的影儿,面门上便重重挨了一脚,鼻梁子都给踩塌了。
      “刀!我的刀呢?”他晃晃悠悠奔那把刀去,还没拿稳,帮他拿刀的那两个混混就缩手了,他差点儿让刀的份量带个跟头。好不容易站稳了,将那把刀举起来,人人都看见他腿肚子直打颤。他哇呀呀一声怪叫,歪歪斜斜朝那妞儿砍去。一只纤细的手指却用更快的速度朝他胸口那么一戳,他整个人就定在那里了,直愣愣动弹不得。手里那把刀从他指缝里坠下来,砸在地上,刀头斜愣愣切进地里。他瞪大了眼睛,瞅着眼前这个面寒如水的妞儿。
      所有的人都傻了。
      有人轻轻扯着吴子才的袖子:“二爷?二爷?”
      二佛爷是真动弹不了啊。他咬紧牙关,恨不得把眼前的妞生吞活剥了,可是一点儿都动不了啊。他是又惊又怕,出来混了这么多年,都没听说过有人会点穴的。
      那小妞儿却笑了,伸出手来,摸了摸他脸上那条疤。

      一声枪响,大批新军赶到,混混们轰然四散。大街上那叫乱啊,朝哪个方向跑的人都有。吴子才别提心里多腻歪了——你说平时哪有人来找他晦气啊?而且还是新军!这新军可不一样,那是袁世凯的人马,不好惹。现如今朝廷是一天不如日天,袁世凯就是兵马大元帅,他二佛爷多大块滚刀肉,那也不敢跟袁世凯跟前捣乱啊。可是想跑也走不了啊。他是真急了,豆大的汗珠都出来了。
      那姑娘转身要走,听见吴子才在后面喊:“等等!”
      那妞儿白了他一眼,仿佛把他看透了似的,盈盈一笑,眼睛像月牙似的弯起来,跟他说:“你记着,我叫艾玉娇。”
      吴子才两眼喷火,心说,我他妈忘不了你!我他妈这辈子都忘不了你!
      然后,他就眼睁睁瞅着她消失在混乱的人群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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