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魂隙问灵寻真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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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是在一片能将灵魂都冻结的虚无中，一点点重新凝聚的。
率先恢复的是触觉—一种奇异的、微微荡漾的支撑感，仿佛躺在冰冷的水床上，却不下沉。
随后是深入骨髓的寒意，并非温度带来的物理感受，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精神核心的、属于“绝对寂静”的冰冷。
最后，才是沉重的、仿佛被黏稠液体包裹着的思维。
我艰难地睁开眼。
头顶，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沉闷的铅灰色“天空”，没有日月，没有星辰，甚至没有云层的流动。
我撑起身，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奇异“浅滩”。脚下是如同墨色水面般的地面，随着我的动作漾开一圈圈柔和的波纹，承托着我，却奇异地保持着固态。
放眼望去，四面八方皆是如此，空茫，寂寥，仿佛宇宙初创时遗落的、未被定义的角落。
这里是……哪里？
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百鬼街，浓雾，敲响的瓷碗，变幻的怪影，以及最后那双撕裂视野的、燃烧的血红瞳孔……暗幽猫！
我猛地环顾四周，心脏骤然收紧。
就在不远处，那只导致我昏迷的暗幽猫，正静静地蹲坐在那里，仿佛一座来自亘古的黑色雕塑，与这片灰蒙的背景融为一体。
它依旧笼罩在流动的阴影中，唯有那双血瞳，如同两盏不灭的幽冥灯火，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我，里面没有丝毫情绪，只有纯粹到极致的观察。
“这里是魂界的边缘。”一个空灵、淡漠，直接在我脑海深处响起的声音，省去了所有物理介质的传递，带着一种非人的疏离感。
我尝试开口，却发现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但意念刚动，那声音便再次响起，仿佛能直接读取我的思想：“言语在此地无用。意念即可通达。”
魂……魂界的边缘？我强压下翻腾的惊骇，立刻尝试内视，调动丹田内那修炼多年的、微薄却熟悉的仙气。
然而，回应我的是一片近乎死寂的晦涩！往日里如溪流般温顺运转的力量，此刻变得如同陷入万年冰封的泥沼，凝滞不前，与“现实”世界那份清晰的联系，也微弱到几乎感知不到，只剩下一条细若游丝的感觉，提醒着我并未完全迷失。
“别白费力气了。”暗幽猫的声音再次直接响彻意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的嘲弄，“此地乃法则之外，是现世与魂界碰撞产生的夹缝，秩序的留白之处。你在彼端倚仗的‘神通’，不过是基于彼端规则的小把戏，在这里……毫无意义。”
它微微歪了歪头，血瞳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像是在审视一件有趣的物品：“凡人，你身上为何缠绕着‘守门人’的气息？你并非我族类。”
守门人？
这个词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撞开了我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师傅……那位将我养大、授我道法的游方道人，在他最后一次云游离去前，曾用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凝视着我，枯瘦的手掌按在我的头顶，留下了那句我一直参详不透、只当作是玄奥禅语的话：
“汝身即门，汝血即钥。谨守本心，勿坠幽冥。”
当时只觉是师傅惯常的、充满隐喻的临别赠言，虽牢记于心，却始终不解其深意。
如今，在这完全超脱常理的诡异之地，由这神秘莫测的魂界引路者提起，竟让我灵魂深处产生了一种剧烈的共鸣与战栗！难道师傅早已预见今日之局？他口中的“门”与“钥”，与这“守门人”有何关联？
我强压下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心悸，不死心地再次尝试运转天眼通。法诀在心中默念，神识集中向双目——然而，往日那能洞穿虚妄、遍观十方的神力，此刻如同石沉大海，激不起半点涟漪。
这片空间存在的规则层级，似乎远高于我所认知的一切，形成了绝对的压制。
“你敲响的，并非凡俗意义上的通灵仪式。”暗幽猫似乎看穿了我所有徒劳的努力，它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陈述法则般的威严，“那是召唤魂界监管者的‘唤魂铃’。根据太初之约，凡能以其正音撼动界限者，无论缘由，皆有资格提出一个关乎自身存在的‘真实之问’。但是，凡人……”
它停顿了一下，血瞳中的光芒似乎凝聚了些许，那股无形的压迫感也随之增强：“窥探真实，从来都需要支付对等的代价。你，准备好承受答案的重量了吗？”
代价……这个词如同冰水浇头，让我因混乱和恐惧而发热的头脑瞬间冷却了几分。养父母一家此刻定然因我的失踪而心急如焚，沈家那个总是弥漫着无形压力的客厅里，此刻怕是已乱作一团。我必须尽快回去！
但与此同时，另一个更加强烈、更加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渴望在疯狂呐喊：师傅离去时那忧心忡忡的预言，百鬼街隐藏了无数岁月的秘密，还有我那如同镜花水月般无从追溯的身世……所有的线索，似乎都缠绕在一起，而答案的线头，或许就在眼前，就在这个“真实之问”之中！
纷乱的念头在脑中激烈地碰撞、厮杀。对养父母家庭的责任，对自身存在意义的迷茫，对未知真相的恐惧与渴望……最终，那个最原始、最根本、从我知晓“梦蝶”并非我全部之名起就深植于心的疑问，冲破了所有理智的权衡与束缚，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我全部的不甘与执着，化为一道清晰的意念，冲向那静默的观察者：
“我到底是谁？！”
意念在这片空寂的空间里激荡起无形的涟漪。“师傅在山脚下捡到襁褓中的我，除了一块绣着蝶纹的包被，别无他物。他为我取名‘梦蝶’，却告诉我，这并非我完整的‘名’。
我真正的‘名’，关乎一个重大的因果，需待来日机缘方能揭晓。那个我连其读音都无从知晓的‘名’……究竟是什么？它和今晚发生的一切，和百鬼街，和您提到的‘守门人’，又有什么关联？！”
暗幽猫那条如同最深沉夜幕凝聚而成的尾巴，极其轻微地摆动了一下。它周身的黑气随之开始缓慢地翻涌、旋转，仿佛在酝酿着某种古老的力量，又像是在解析我意念中携带的庞大信息。
它的目光变得愈发深邃，那血红的瞳孔仿佛化为了两面镜子，映照出的不是我的形貌，而是我灵魂深处那片混沌的、缺失的图景。
“百鬼街，”它终于再次开口，声音空灵而古老，如同从时光长河的源头传来，“非是人界阳宅，亦非鬼域阴司。
它是现世与魂界，两条浩瀚法则长河在无尽岁月中相互冲刷、碰撞下，所产生的一道细微‘裂缝’之旁，自然形成的缓冲与遗忘之地。”它的解释超越了常识，直接描绘着世界的底层结构。
“你以特定频率敲击蕴含灵性的器物，发出的并非召集游魂野鬼的普通音波，其本质，是能够涤荡灵魂表层污秽、唤醒生命最深处本真意识的‘清音’，同时，亦是向魂界监管者示警的‘长鸣’。
那些在此地消失的凡人，多数并非被外邪所害，而是被这清音去直面自身无法承载的‘真实’—或许是隐藏的罪孽，
或许是膨胀的欲望，或许是纯粹的恐惧—最终被自身的阴影所吞噬，魂飞魄散。”
它微微前倾了身体，那双血瞳的光芒几乎要刺穿我的灵魂：“至于你，自称‘梦蝶’的丫头，你的迷茫、你的动荡，乃至你灵魂深处那份无依无靠的漂泊感，其根源在于你的‘不完整’。
你的灵魂，自诞生之初，或者说自某个未知的节点起，便缺失了至关重要的一半。这使得你如同一个永远无法保持平衡的天平，在现世与异界的夹缝中格外显眼。”
“而比灵魂缺失更为致命的，是你缺少那个能真正将你锚定在自身独一无二命运轨迹上的‘姓氏’。”
它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断定，“那个被刻意隐瞒、延迟告知的‘姓’，它远不止一个姓氏，一个字。它是一个‘坐标’，是你存在于这浩瀚因果网络中的初始坐标，决定了你能量的底色与归属；但它更是一个‘契约’，是你与这个世界，与某段未被揭示的宏大过去乃至未来，所签订的古老而不可违逆的盟约。
它明确标记着你的来处，也清晰预示着你必须履行的命途。在你自己真正‘知晓’它、从灵魂层面‘承认’并‘回应’它之前，你的存在将永远如同无根之萍，在无尽的迷途之中漂泊，不得归所，不得安宁。”
就在我试图消化这番足以颠覆我所有认知的石破天惊之语时，整个灰色空间毫无征兆地、剧烈地震动起来！
“嗡——隆隆——”
脚下的“水面”猛地掀起剧烈的波涛，不再是柔和的荡漾，而是如同海啸般的颠簸。远处，那令人牙酸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沉重锁链拖曳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遥远，而是如同就在耳畔轰鸣，带着一种冰冷的、纯粹的、旨在“净化”一切的毁灭意志！
暗幽猫瞬间弓起了身子，喉咙里发出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呜呜”声，不再是之前的慵懒与淡漠，那双血瞳警惕地望向震动与声响传来的方向，周身黑气暴涨，如临大敌！
“看来，‘它们’被惊动了。”它的声音首次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凝重，“是维护此地‘绝对秩序’与‘纯净’的‘清道夫’。你敲响唤魂铃的动静，加上你身上特殊的‘门’之气息，如同在寂静的深海中投下炸弹，彻底吸引了它们的注意。时间不多了，凡人。”
它猛地转回头，目光灼灼地锁定我，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切开我所有的犹豫：“现在，做出你的选择：是立刻离开，我可以强行撕开一条缝隙，送你返回现世。你能保住性命，回归你熟悉的生活，但将继续在身世的迷雾中徘徊，或许永无真相大白之日，直至灵魂在迷茫中彻底耗散；
还是选择跟我深入魂界，踏上寻找你另一半灵魂与注定之‘真名’的旅程？这条路危机四伏，远超你的想象，你可能会提前面对那个你尚未准备好接受的、残酷的答案，甚至……在此地彻底迷失，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空间的震动越来越猛烈，锁链的声响如同死亡的倒计时，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那股冰冷的、纯粹的、带着绝对“净化”意味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海水般挤压着我的灵魂，几乎让我窒息。
养母焦急的面容，养父沉稳却难掩忧色的眼神，还有……沈萧白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却在此刻莫名清晰浮现的冷峻脸庞……师傅离去时那萧索而沉重的背影……以及，我对“我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份蚀骨灼心般、几乎成为我修行执念的渴望……无数画面、声音、情感在脑中疯狂闪现、碰撞。
逃避，或许能苟全性命，像鸵鸟一样将头埋入沙土，继续做着“梦蝶”，但那深入骨髓的迷茫与缺失感，将如同附骨之疽，伴随我直至生命的终点，那与行尸走肉何异？前进，可能粉身碎骨，可能直面无法承受的恐怖，但也可能……找到真正的自己，解开所有的谜团，让灵魂得以完整。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传来的尖锐刺痛让我混乱的思绪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挣脱束缚。
我抬起头，不再躲避，直直地迎上暗幽猫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洞悉一切秘密的血瞳。用尽此刻灵魂所能凝聚的全部力量，将我的选择，化为一道坚定无比的意念，一字一句，清晰地传递过去。
“我选择……真相。我要知道，我究竟是谁。”
暗幽猫的眼中，那复杂的光芒再次一闪而过，太快，太隐晦，让我无从分辨那究竟是欣赏，是怜悯，是对勇气的认可，还是对飞蛾扑火般命运的叹息……或许，兼而有之。
“记住你此刻的选择，以及你为此愿意付出的代价。”它不再多言，仿佛我的选择已在它的预料之中。它转身，轻盈地、无声无息地跃入前方那因震动而愈发浓重、翻滚不休的雾气之中，只留下一道缥缈的余音在我的意识中回荡：
“跟我来，梦蝶。在你找到另一半灵魂之前，不要执着于追问你的姓。当时机成熟，因果汇聚，你自然会知晓。”
我最后望了一眼那锁链声传来的、带着毁灭气息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方向，然后深吸了一口这魂界边缘冰冷的、仿佛由纯粹寂灭构成的“空气”，迈开脚步，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跟上了那道即将被浓雾彻底吞噬的黑色身影。
寻找灵魂真相的旅程，正式开始了。在这未知的、危险的魂界深处，不仅隐藏着我身份的终极谜底，也或许，隐藏着连接我与那个“家”，与沈萧白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却始终牵引着我灵魂的羁绊的答案。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魂隙问灵寻真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