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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   我们的初中都在镇上上学,是寄宿制学校,一起上小学的同学,一部分被爸妈接走去了外地,渐渐没有了音信传来。

      初一第一年,我和她分到了一个班,她依旧学习很好,深得老师喜爱,我还是那个老师眼里的倒霉学生,总会出各种各样的状况,成绩也是吊车尾拉低班级平均分的存在。

      她和她的同桌是好朋友,我和我的同桌也是一样的“臭味相投”,但有一天,一个老师把她的同桌和我换了位置。
      这是一种管理策略,给调皮捣蛋的男同学安排一个聪明乖巧的女学生,让优生帮扶差生,班级会趋于稳定。

      那时候我还不懂这种安排其实是不公平的,但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拎着书包不情不愿的和我的同桌告别,她忽然拍桌而起,接着说了一段让我振聋发聩的话。

      她说:“老师,我觉得这是不公平的。我和我现在的同桌都很满意对方,我们上课认真听课,下课互相交流学习,能相互促进进步,但你现在的安排,将两个可以互相进步的人拆开,分别安排给两个调皮捣蛋的同学,希望通过这种名为‘帮扶’的方式来解决他们两个扰乱课堂秩序的问题,这对我和我的同桌是不公平的。”

      她说:“管理课堂是老师的责任,扰乱课堂秩序的人应该由老师根据相关校规校纪给予惩罚,学习更是自己的事情,帮扶应该是互相促进的,只有党和国家会精准扶贫,我没有责任去帮扶任何人,也没有责任背负谁的人生,你不能因为我们女生乖巧就把我们当作维持秩序的工具,你不能一边说着‘男生后劲足,女生只会死学’的话瞧不起女生,一边又把女生当顺手的工具使用。他们俩来和我们做同桌,他们不再打扰别人了,但他们就会来打扰我们,保证班级秩序的稳定是老师你的责任,你不能将这个责任转嫁到我们头上。”

      十多岁的孩子,当我们面对老师都下意识认为是权威的时候,她却敢向权威发起质疑,我当时心里震撼的余音到今天还在回响。

      但是很遗憾,她的反抗并没有得到老师的尊重,老师笑呵呵的,把她的话当成小孩子闹脾气处理,还说我们是同一个小学毕业的,相互熟悉,我就这样和她成为了同桌,但我深知她讨厌我。

      毕竟是慢慢步入青春期的男孩子了,开始叛逆死要面子了,我知道她讨厌我,我也不理她,就去打扰我们前后的同学。
      但我很快就遭遇了闯祸生涯的滑铁卢,周围的同学并不待见我,有一天我回教室,就在教室门口听到他们在说我上课回头和他们说话影响他们的事。

      她正在门口的水壶边接水,看到我出现在门口,她冷笑了一下,她很毒舌的嘲笑我:“你看你,个倒霉催的,一个爱影响别人,对别人不负责任,也不对自己负责任的人,是不招人喜欢的,大家不当你面说那是顾及你的面子,人也不能太不知好歹,我们都是留守儿童,你是打算浑浑噩噩混过这三年,就背着包去打工,以后让你的孩子也当留守儿童?”

      那时候我们一个科任老师,他是初三一个班的班主任,他们班发现了一起早恋,一个成绩蛮好的女生怀孕退学了,老师每天跟我们上课,都在三令五申“在你还不能对你的人生负责的时候,不要早恋,更不要偷吃禁果,你们还太小,不懂人性的复杂,不懂生活的残酷,贪一时新鲜,不负责任生下一个孩子,自己还是个孩子,就带着个孩子在街边摆摊,我当老师的看着很心痛,你自己以后也一定会后悔。”

      她的话让我沉寂了很久,我以为调座位这件事应该就此结束了,但紧接着她就又做了一件让人目瞪口呆的事。

      因为她反抗老师调座位的事没有被老师当回事,她在她被选中在国旗下讲话的时候写了两篇稿子。

      我还记得那是个阴天,风凉嗖嗖的,吹得我把敞开的校服拉链拉上,她在讲完第一篇稿子后,大家都等着回教室,她讲起了她的第二篇稿子——对关于老师用乖巧学生帮扶捣蛋学生进行班级□□管理策略的抗议。

      她为了那篇稿子,特地去学校各个班级做了调研,几乎做了个全校各班级大点名,在她的讲述里,被老师用来□□的女同学大多都是牺牲者,捣蛋学生被调换座位后,不再骚扰其他同学,因为乖巧的同桌成了他的新骚扰对象,桌面会被弄乱,桌箱和书包会被乱翻,橡皮擦和笔随时可能消失,有的还被强迫帮写作业,甚至有更过分的行径,在她的调研中,这是一种普遍现象。

      她说:“这是一种赤裸的校园霸凌,并且是由老师配合甚至主导的,以至有的受害同学连告状都没办法,请问各位老师,请问校长同志,如果您的女儿也正在遭受这种骚扰,您会漠视不管吗?”

      她还说:“在我的这些调查中发现一个普遍现象,我很少发现有乖巧的男同学会被调剂给调皮的男同学或女同学,也很少发现成绩在班级名列一二的女同学会被调剂给调皮的同学,只有成绩中上的乖乖女会遭到这种的待遇,我了解到的原因是,班级总要有一两个成绩拿得出手的学生,当然不能打扰他们学习。那请问各位老师,请问校长同志,学习不名列前茅的学生就应该被漠视吗?他们只是没有拿第一,不是不求上进,不是品行不端,他们为什么要遭到这样的漠视?”

      她说:“我向校长信箱投递过信件,但一直没有得到回应,据我观察,校长信箱从未打开过,我感到很失望。我深知年长者一贯认为我们乳臭未干,并不会认真倾听严肃对待我们的抗议,但学校是立德树人的地方,少年人充满了杀不死的理想主义,我今天国旗下讲话是在用理性的声音同各位师长对话,如果不能求得一个公正的解决方式,我也不吝于再用其他的方式抗议。我此番抗议并不仅为我自己,也不是针对我的新同桌,他应当是深知我并不喜欢他,且我不是一个好招惹的人,所以并没有骚扰我,但陷于此困境中的同学并不都如我一样好运,我想以蚊蝇之声告诉各位陷此困境的同学,人必先自立而后立于世,人必先自助而后人助之,新中国不养奴隶,共和国的国歌也在高唱起来!不要沉默,要发声!不要顺从,要反抗!”

      我爷爷奶奶爱看抗战剧,我也跟着看了很多,我由衷的认为,如果她生在民国时期,一定会是一个优秀的革命者。

      她的这场讲话在同学中引起的反响非常大,学校领导也非常重视,各班都在积极调整管理方式。

      她确实不是针对我,在那个老师来向她道歉,班主任老师来协调我们座位的时候,她没有要求把座位换回来,还和老师说,这种管理办法其实也有它的可取之处,她观察过我,如果能用周边环境影响一个人向好,她其实并不拒绝,但也要因人而异,不适合所有人。

      所以我仍和她做同桌,但人总是要点面子的。我在她振聋发聩的声音中醒悟,清晰的看到我和她之间的鸿沟,她在我心目中伟大极了,毫不夸张的说,天上地下,除了太阳和毛主席,只有她最耀眼。
      我那时候看她都觉得她浑身散发着金光,现在也一样。
      像我这样崇拜佩服她的人在当时学校里比比皆是,很多年学校里一直流传着她的传说。
      但同时这也让我自卑极了。

      你知道,光明总是让人不舍的,我们的学校初二就会分出层级来,成绩好的一批学生会被挑到重点班,我当时心中莫名很惶恐,很担心不能和她一起被分到重点班,开始每天非常认真的学习。
      我很想和她缓和关系,但她对我态度并不怎样,我厚着脸皮拿作业去向她请教,她也会一遍又一遍的给讲解,但我在学习上确实蛮笨的,又有点好面子,有点想在她面前摆弄聪明。

      晚自习的时候,我拿着一个题去问她,她放下手里的作业给我讲了两句,我有点似懂非懂,然后说“嗷,我懂了”,她说“行,懂了就行”,然后又埋头做自己的事,可我自己做,又做不出来,想了半天,又厚着脸去问她,她又放下作业给我讲题,比刚才多讲几句,我又“懂了”,自己一做,又不行了。
      反复了几次,她就很生气了,呲了我一顿。

      哎呦,我当时那个委屈啊,自卑啊,懊悔啊,全都涌上来了,读书确实不是我的强项,晚自习中场休息的时候,我一个人跑到操场上去哭。

      哭完了回到教室,她就盯着我看,一边很嫌弃我,一边又还是让我把题拿去,她再给我讲一遍。

      后来我才知道,是有人告诉她,我被她呲哭了,一个人躲在操场花坛边哭,她还觉得有点愧疚,觉得是不是自己说话太重了,还出来找过我,没找到又回去了,出于愧疚后面给我讲题都耐心多了,我也识趣不再不懂装懂了。

      她成绩很好,度过了刚入学那段不适应的时间后,很快调整好自己,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没有一次失手过,毫无悬念的在初二被分进了重点班,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竟然也勉勉强强吊着车尾进去了。

      我跟她关系好转是在初二的下半学期,她一个人去爬野山摔伤了腿有一两个月没去上课,一开始在镇上医院住院,后面又回家养腿,借着同乡同桌过的关系,我承担了给她送功课的重担。

      她住院我就每天去医院给她讲老师上了什么课,后来她出院回家了我就每周去她家,为了让她看到我进步多大学习多努力,我笔记写得非常认真。
      我觉得那是老天非常眷顾我的一段日子,她对我态度非常好,对我的笔记夸奖也很多,比老师夸我还让人兴奋,非常有成就感,总算是在她面前找到用武之地了。
      直到我看到她的自学笔记,学的都不是我们现在的内容,已经超前学了非常多,我大受打击。
      合着每天夸我写得好,都是老叟戏顽童,我还觉得在她面前有用了。

      我心情不好,去她家都有点兴致缺缺。
      有一天我照常去,刚到院门口就见她和她奶奶正在吵架,吵得非常有意思。

      吵架的原因好像是她觉得奶奶做菜难吃,奶奶就说:“挑三拣四的,有的吃就不错了,有本事你自己做,张嘴使唤人不晓得累,你是要当皇帝吗?”

      她学着爷爷的样子语重心长的说:“第一,大清早亡了,新中国没有皇帝;第二,你做菜真的太难吃了,吃你做的菜,我死了都能当盐王爷了,我们得认清现实,承认事实,知耻后勇是不是?第三,我没想当皇帝,你非要说我是皇帝,好歹给点皇帝的待遇吧,我有点冤唉,皇帝日子没过上,昏君名声已经背上了。”

      奶奶说,“哎呀我不听我不听,你跟你你爷一个样啰里吧嗦鬼扯淡多。”

      她坐在轮椅上,非常无奈的摇头,惆怅满怀的仰头叹息,“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说到此,陈圆再忍不住会心一笑,仿佛当年旧事又在眼前重现。

      她以前在我心目中都是比较高冷正直的形象,当然她也会高兴开怀大笑,怒不可遏拍桌,但总体而言对我来说都比较有距离感,乍见这情状,有点出乎意料。

      后来我们学《关雎》,我总忍不住想起她因为菜难吃和奶奶吵架,坐在轮椅上,慨然长叹的样子。

      托她的福,我的成绩有了很大进步,偶尔竟也能冲到年级第二,但和她之间还隔着很大差距,她属于是能超出第二名一百多分,有时竟能趋近满分的成绩,学习对她来说不费吹灰之力。

      我们学校里有一段时间流行玩悠悠球和魔方,大家都在比赛谁的悠悠球玩得花,谁拼魔方速度快,小雨也一样爱玩。

      她能把悠悠球玩出十几种花,十几秒内就能把魔方拼好,如果把学校比作江湖,她就是风云天下的人物,决战武林大会,她一只手背在背后就能单挑各大门派。

      但她其实也蛮好玩的,有一次我问她,我说,你为什么这么热爱学习?

      她意味深长的乜斜我一眼,古灵精怪的说:“我说是为了找机会装一把大的你信不信?”

      陈圆说到此,对记者哈哈大笑。

      “她当时说,你不懂人的爽感,有的人被打被虐会感觉爽,有的人捡到钱会感到爽,我装到了就很爽,每次你们用崇拜的眼神看我,我心里爽感拉满了。”

      亏我还冠冕堂皇给她找个热爱学习的理由,一直认为她是个多么思想成熟的人,结果她是为了有机会的时候装把大的。后来想想也是,她跟我们一样,虽然爸妈没有在身边,但爷爷奶奶给了足够的关爱,又没有经过什么磨难,能成熟到哪里去呢,至多也就是学爷爷奶奶装老成,但其实都是少年心性。

      她真的可爱极了,慕少艾的年纪,遇到这样一个鲜活有趣的灵魂,你是很难克制住心里的悸动的。但也只能埋在心里。

      陈圆回忆起往事来,满脸是温柔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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