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采访》随忭

3、第3章

　　中考很快来临，我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不再当混子学生了，在她的帮助下，成绩倒也还过得去，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同学们的起哄。
　　大家都看出了我喜欢她，流言在班里传播，我开始有意识和她保持距离，周五放学回家也不一起走了，她和其他同学搭车，我说我要走路。

　　她说我是不是有毛病，从镇上回村里坐车都要半个小时，走到家天都黑了。

　　我说不用你管。对她的态度并不好，试图用这种方式和心里的喜欢抗衡，表示我并不喜欢她。

　　但这是不对的，有意识的疏远反驳不了心里的感情，反而给自己带了麻烦，也给她带去困扰。

　　我自己走了好几次路回家，那时候镇里正在修高速公路，还不能通车，但走路可以减少一半的路程，有时候路上遇到其他同学，人家邀请去他家摘桃子，我就跟着去了，一玩就个把小时，回家真的天都黑了，但我也为我为什么走路回家找到了贪玩的借口，我是去摘桃了。

　　直到那次车停运。

　　我们村当时还没有开通公交线路，接送学生的车其实是算是黑车，只有一个师傅接送，一次超员很多个，但对当时的我们来说，有车就已经很好了。

　　但那次周末，师傅家里出了紧急的事，不能接送学生了，我们一起上中学的同学们三五结队的走回家。

　　我觉得我很调皮捣蛋，但其实小雨也不遑多让，她很爱挑战一些未知的困难，像走野路，爬野山。
　　那次回家她走着走着，邀请大家和她去走另一条小路，那条小路回家顺利的话目测能抄近道，但也充满了风险，大家拒绝了她的邀请，没有人陪她冒险。
　　但她还是一个人踏上了那条神秘的小路。

　　我一边刻意和她保持距离，一边又按捺不住想离她更近，借此以‘不能让一个女孩子自己去冒险’的理由，叫其他同学一起走，同学们没答应，我就跟上去了。

　　我们一起走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她忽然问我:“我最近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

　　我说，没有啊。

　　她说:“那最近怎么感觉你有点疏远我？”

　　我说，这不关你事，是我自己最近发生了点不好的事，有点事心情不好。

　　她追问什么事，我哪知道什么事，张嘴胡编的，多编可能就露馅了。我很深沉的说，真和你无关，你不要多想，我也不太想说，等我想说的时候会告诉你的。

　　然后她就不问了。

　　我们走着走着，天忽然下起雨来了，她没有带伞，我也只有一把雨伞，我把雨伞给她，她让我们一起躲，我拒绝了。

　　同撑一把伞，这太近了。

　　我把伞塞给她，把书包抱到面前，自己一个人淋着雨，大步流星哐哐往前走。

　　我当时觉得自己像一个独自面对狂风暴雨，向雷电发起挑战的孤胆英雄，像一个带剑的骑士为公主开路，被雨淋又怎样，走路的姿势都要帅，她在后面肯定觉得我帅呆了。
　　黄时予，你也为我着迷吧。

　　“那时候实在太幼稚了。”陈圆说到此，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额头，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记者也跟着笑起来。

　　后来我们在一起之后我问过她这件事，她说“我感觉你那时候是不是被刺激了，有点发神经，那么大的雨，有伞不躲，一个劲往前冲，我都跟不上你了，还淋得像个可怜的落水狗。”

　　她说“嫂溺，叔援之以手。事急从权，问心无愧坦坦荡荡的怕什么。”

　　“可你那时候对她的感情并不清白，问心有愧。”记者也忍不住笑了。

　　陈圆喝了口咖啡，笑着点头。

　　但这人啊，还得想点好的，往不好的想，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我当时挖空心思想，下次她要再问我到底因为什么心情不好，我该怎么跟她说，可是我也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我就想到我一个朋友，跟我们一样是留守儿童，他自己当留守儿童，结果爸妈在外面又生了弟弟妹妹，他为这事心里很不平衡。
　　我想起我好像隐约听人说过我爸妈在外面给我生了个妹妹，但家里人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也就一直都没当回事。我想下次她问我，我就说我爸妈疑似在外面生了个妹妹。

　　结果我回家，就真迎来了一个妹妹，就是我妹妹。

　　都六七岁了，爸妈在外面挣了点钱，妹妹也要上学了，就回来了。

　　那天我大雨淋身还自觉是孤胆英雄，一回家就傻眼了，好多年没见爸妈，我都认不出人了，他们给我买了很多东西，很多玩具，但其实我已经是马上上高中的人了，以前想要的时候没得到，后来早就不玩那些玩具了他们又送上来，我想他们应该是不知道一个已经初三马上高中的男孩子会喜欢什么。

　　我真的心情不好了。我一直期待他们回来，心里还是有依恋的，但他们真回来了，我却不知道怎么和他们相处了，我很老实的叫他们爸妈，叫妹妹，但他们对我来说陌生得像来做客的叔叔阿姨。

　　我看着妹妹也对我这个哥哥，对爷爷奶奶不熟悉，别扭的躲进爸妈怀里，爸妈一边笑她不懂事不认人，一边又把她抱着，我心里其实蛮嫉妒的，很堵得慌。

　　当然，现在我们家里人关系很好的，爸爸妈妈还是爱我的。

　　但那时候我心里难受啊，我那一晚上都浑浑噩噩的，一个人睡觉悄悄抹眼泪，对当时的我来说，这件事对我伤害蛮大的。我从来没有听他们说过他们生了个妹妹，每年过年，别人家爸妈都回家过年，他们因为离得太远车票太贵，都没办法回来，只能打个电话回家问问，结果却在外面有了一个妹妹，而我对此一无所知。

　　但其实是家里人觉得，他们不能立马回到我的身边，也不能把我接到身边，却带着个妹妹在身边，让我知道了可能我会一直难受，与其让我一直难受，不如先瞒着，回来的时候再一起揭晓，那时候就算我难受，他们也可以在身边照顾我补偿我，希望能用爱来弥补多年的隔阂，而不是让我一直陷在爸妈带着妹妹，而我被抛弃的感情里。

　　那天晚上我本来就淋了雨，又哭了半宿，第二天早上就有点发烧。
　　小雨来送伞还我，跟我家人打过招呼，叫我和她去爬山找老师交代的标本。
　　其实老师根本没有交代要找什么标本，是她看出我在家里待得不自在，找理由救我出去。

　　我想都没想就和她出去了。

　　去爬野山。

　　山石嶙峋怪异，杂草丛生，荆棘遍布，前一天才下过雨，其实蛮危险的，但野山真的很有野趣，很多不认识的花花草草，有的散发着香味，有的又臭味难闻，各种各样的树，石头很难爬，弄得浑身脏兮兮的，但爬上去爬到更高的地方，空气都好像更新鲜了，而且你走一条从未有人有过的路，还登上了山顶，非常有成就感。我终于体会到了她说的爬野山的乐趣。

　　我们爬到山顶，她说:“没事的，他们出门也是为了挣钱，而且现在也回来了，再过两三年，你就满十八成年了，以后他们对你好，你就也对他们好，他们要是对你没什么感情，你也没必要困在这里自己难受，人生难得圆满，亲情友情爱情强求不来，顺其自然。”
　　小小年纪，说着一些所谓的“人生感悟”。
　　她说着安慰我的话，自己却红了眼眶，又把眼泪忍回去。

　　我爸妈回来了，虽然带着个妹妹回来，但到底是回来了，她爸妈却在闹离婚。

　　她哭着说，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既然不想要她，那何必生下她，生下来就扔给爷爷奶奶带，以前逢年过节才偶尔回来，还能自己给自己解释他们是去挣钱，现在家里修了新房子，还买了车，一切都在好起来了，为什么又要闹离婚？

　　家庭不和睦，对孩子的伤害是很大的，孩子不会怪罪父母，只会在父母的吼喝吵闹声中把错归咎在自己身上，自责自己，怀疑自己，是不是自己不够好，爸妈才吵架的。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和她比起来，我竟觉得自己其实也好多了，人不能强求太多。

　　她哭了好久，想不通自己到底错在哪里。我很想抱一抱她，给她一点力量，但又很不合适，只能轻轻拍拍她的背表示安慰。

　　“我发现她其实也并不是我们看起来那样无坚不摧，她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成熟，她其实也有心事，也会脆弱，只是可能也比较要强，在无关紧要的人面前，不会展露自己的脆弱。她在我心里，从崇拜的偶像，到有趣的朋友，再到善解人意的姐姐，变成了需要保护的妹妹，情感交织很复杂。我那天说了很多话，竟从此觉醒了唠叨技能。”陈圆扶额苦笑，“她经常会嫌我唠叨。”

　　情绪发泄够了，还是要回家。

　　下山的路也并不好走，很容易打滑。路过一片松树林，松针掉了一地，从松树林往下，有一个一人多高的坎，爬上去还好，下来就比较滑，我先下了，再伸手接她，本来是要接她跳下来的，结果脚下一滑，把她拽下来了。

　　她从上面掉下来，我在下面当了肉垫，摔在一起了。

　　“黄时予很不解风情，”陈圆哭笑着有些抱怨，“她从上面掉下来砸在我身上，半天爬不起来，弄得我面红耳赤，还问我‘你发烧了？怎么这么烫？你心跳怎么这么大声？’”

　　我也不好给她直说，把她赶开，说是前一天淋了雨有点发烧。

　　接下来的路还算比较好走，我走前面，她走后面，我心里咚咚一直跳了一路，头都不敢回。下了山赶紧让她各回各家。

　　她随便从石头上扯了几片地衣捡了几块石头给我，说“拿回去，找个玻璃罐子装起来，装点水，就说是找的标本，做的实验，反正他们也不懂。”

　　我一身脏兮兮的回家，越心虚越想掩饰，回去衣服都没换赶紧到处找玻璃罐，煞有介事的照她说的把“标本”做了，家里人他们也不懂，就知道我原来是个倒霉孩子，老师调座位之后小雨帮着我成绩提升了很多，他们也很高兴，也不管我在捣鼓什么，说是老师交代的东西，他们就非常认真的帮我找罐子。这个事我一直没跟家里说过。

　　晚上睡觉，辗转反侧。

　　返校天煞有介事的把罐子抱着要回学校“交作业”，我爸爸买了车，要开车送我和小雨去学校，还要见见我们老师，我非常心虚，生怕谎言被戳穿。

　　我至今仍不知道那天我爸爸和老师聊了些什么。

　　暗恋是非常痛苦的，怕被人发现，怕她知道，又怕她不知道。

　　我伪装成一个崇拜者，罗列了一大堆她的优点，当同学起哄的时候，就承认我对她的崇拜，但也只是崇拜，不涉及男女之情，妄图说服所有人，“她难道不值得崇拜吗？再说，她心无二念，你们就不要瞎起哄了。”

　　中考结束，家里修了小楼房，小雨被她爸妈接走了，我一个假期没见到她，一点消息都没有，心里抓心挠肝的，和发小出去玩都惴惴不安。

　　我很担心她爸妈离婚后把她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