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怀江市的十一月没有给夜色留任何过渡的余地，铅灰色的天幕像是被墨汁泼透，从城市边缘的山线一路沉到车顶，将最后一点黄昏的暖光彻底掐灭。车窗外的雪还在下，不是轻飘飘的雪粒，是成团的雪絮，被寒风卷着撞在玻璃上，瞬间融成一道水痕，又很快被新的积雪覆盖。视线越过雨刮器的往复，能看到路面早已积起半尺厚的雪，路灯的光晕里浮动着无数雪影，把整个城市衬得像被裹在一层毛茸茸的白绒里，安静得只剩下车轮碾过积雪的“咯吱”声。
后座的暖气开得很足，陆之瑾把半张脸埋在驼色围巾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剧本的封皮。封面上用黑色钢笔写着两个字——“秦薇”，是她自己的笔迹，力道比平时重了些，笔尖在纸页上压出了浅浅的凹痕。副驾驶的肖鸢刚挂了电话，转过身时动作小心地避开了中控台上堆着的暖宝宝和保温杯，这些都是段佳上车前特意整理的，连杯盖都拧到了刚好能轻松打开的程度。
“闻导那边刚确认完，住处不是酒店，是他提前在老城区租的两层小楼，离拍摄地近还安静，”肖鸢的声音带着刚通完电话的沙哑，随手把手机扔在杯架旁，“还有个事得跟你说，他特意安排了演员同住，你和另一个女主角住二楼，段佳住一楼方便照顾你，我就不住这儿了，剧组给我在附近酒店订了房间，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陆之瑾捏着剧本的指尖顿了顿，怀江市的风好像隔着车窗都能渗进来，让她后颈泛起一阵凉意。离别三年，她以为自己早该忘了这座城市的温度，可此刻掌心触到剧本封皮的触感，竟和三年前攥着祁怜留下的那封信时一样，泛着发紧的凉。她本以为会有单独的房间，却没料到是和另一位主演同住，转念想起闻以封拍《城南旧事》时，为了让演员入戏，曾让主演们同吃同住磨戏的传闻，又觉得在意料之中。抬眼看向窗外，“怀江巷”的路牌在雪夜里泛着旧旧的光，这条巷子里的青石板路，她曾和祁怜走了几个个冬天。
“没问题，按闻导的安排来。”她把围巾又紧了紧，声音轻得像落在车窗上的雪，怕多开口就泄了心底的慌。
段佳没察觉她的异样，从包里掏出粉色笔记本翻了两页：“瑾姐，我查了这栋小楼的情况，一楼有独立厨房和我的房间，明天我去买些你爱吃的零食和胃药放着，楼下还有家24小时便利店，晚上饿了也能下楼买东西。对了，闻导说另一个女主角今天下午就到了，我们到的时候她应该已经在收拾房间了。”
肖鸢把车停在巷口的老槐树下，雪已经把树干裹成了白色，树枝上挂着的红灯笼是去年过年时挂的，褪色的红绸在风里晃着，像极了三年前她离开时，围巾上飘着的流苏。“行李我让搬家公司直接送进去了，我送你们到门口就去酒店，有什么缺的让段佳跟我说，我再让人送过来。”他推开车门，寒风瞬间灌了进来，连忙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
陆之瑾跟着下车，雪粒落在睫毛上，凉得她忍不住眨了眨眼。段佳快步走到她身边，把暖手宝塞进她手里：“瑾姐，巷子里的青石板路滑，我扶着你走。”
肖鸢帮她们把随身包拎到院门口，又叮嘱了段佳几句“晚上锁好院门”“照顾好之瑾”，才转身钻进车里，车灯在雪夜里划出两道亮线，很快消失在巷口。陆之瑾和段佳踩着积雪往巷子里走，老房子的木门上大多挂着铜环，雪落在门楣上的旧对联上，晕开深浅不一的白。走到中间那栋两层小楼前，段佳掏出肖鸢留下的钥匙打开院门，院里的石榴树光秃秃的，枝桠上积着厚厚的雪，树下放着两个红色的行李箱，显然是另一个女主角的。
“看来人确实到了。”段佳推开门，暖融融的空气裹着淡淡的雪松味涌出来，客厅的壁炉里燃着柴火，木柴燃烧的“噼啪”声让这栋老房子多了些暖意。“我先把东西放一楼房间，你先上楼看看？二楼左边那间是给你的。”
陆之瑾点点头，提着自己的包往楼梯走。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这声音像根细针，轻轻扎着她的记忆。
走到二楼走廊尽头，左边房间的门虚掩着，能看到里面亮着暖黄的灯。陆之瑾停下脚步，指尖攥着包带，竟莫名有些紧张，正想喊段佳上来陪她敲门，楼下传来段佳的声音：“瑾姐，我先去厨房烧点热水，你先跟那位老师打个招呼呀！”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轻轻敲了敲门：“您好，我是陆之瑾，请问您在里面吗？”
门里静了两秒，接着传来一阵脚步声，很轻，却像踩在陆之瑾的心上。那步伐节奏，她太熟悉了，三年前无数个清晨，祁怜都是这样轻手轻脚地起床，怕吵醒还在睡觉的她，连拖鞋都没穿，光着脚在地板上走。
门被拉开，暖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漏出来，落在开门人的身上。那人穿着米白色的毛衣，头发长了些，垂在肩膀上，脸上没化妆，皮肤还是像以前一样白，只是眼角的那颗痣，好像比三年前更明显了些。
是祁怜。
陆之瑾手里的包“啪”地掉在地上，里面的剧本滑出来，摊开在走廊的木地板上，正好是秦薇和时余初遇的那一页。暖手宝还攥在另一只手里，温热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可她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瞬间冻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闻导说的“另一个女主角”，会是祁怜；更没想到，离别三年，她们的重逢会这么猝不及防，在她还没做好任何准备的时候，在这栋满是旧时光味道的老房子里，在怀江市的雪夜里。
祁怜也愣住了，握着门把手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她看着站在走廊里的陆之瑾，看着她冻得发红的鼻尖，看着她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看着她身上那件驼色围巾，那是她送给陆之瑾的生日礼物，她以为陆之瑾早就扔了。
楼下的段佳烧好热水，端着杯子上楼，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这僵持的画面，又看了看祁怜，瞬间明白过来，小声叫了句：“瑾姐？”
陆之瑾没应声，目光死死地盯着祁怜，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连一句简单的“好久不见”都说不出来。雪还在下，落在院外的老槐树上，落在巷口的红灯笼上，落在这栋老房子的屋顶上，好像要把所有的过往都埋在这片白色里。
祁怜先回过神，松开门把手，往后退了一步，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陆之瑾耳朵里：“进来吧，外面冷。”
陆之瑾僵在原地，祁怜那句“进来吧，外面冷”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却让她更难动弹，这语气太熟悉了，三年前每个冬夜，祁怜都会这样催她进房间，怕她在阳台吹太久风。
段佳连忙上前，捡起地上的包和剧本，指尖碰到陆之瑾手背时，悄悄用了点力，低声劝：“瑾姐，先进去吧，雪还在下呢。”她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慌，三年前那场闹得满城风雨的分手，她是全程见证者，此刻看着眼前这两人相对无言的模样，心脏都跟着发紧。
陆之瑾这才像是回过神，跟着祁怜走进房间。浅灰色地毯上落着几根长头发，靠窗的书桌上摊着《倒数三年》的剧本，旁边那杯红茶的热气正慢慢散着，连杯沿的水渍都还是熟悉的形状，祁怜总爱把杯子放在剧本右上角，说这样翻页时不会弄湿纸页。衣柜最里面那件藏青色针织衫，是她以前送的，当时祁怜笑着抱怨“太素了”，转头却穿了整个冬天。
“言祎在隔壁收拾，刚还说要过来帮忙，”祁怜转身时避开了她的目光，指尖在剧本边缘反复摩挲，“闻导说让我们先熟悉剧本，下周正式围读。”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脚步声，带着点迟疑的轻：“祁姐，你要的热水袋……”门被推开，穿浅蓝色羽绒服的女孩探进头，看到陆之瑾时，手里的热水袋差点滑出去，“陆、陆老师。”
是言祎。三年没见，她好像长开了些，以前总扎着的高马尾换成了低丸子头，可看到陆之瑾时，眼神里的局促和当年一模一样。
段佳站在陆之瑾身后，手指不自觉攥紧了衣角。她和言祎何止认识，三年前，她们俩常常趁着陆之瑾和祁怜休息时，躲在厨房偷偷煮奶茶，言祎总说“祁姐其实怕陆老师走”，她则会反驳“我家瑾姐只是嘴硬”。直到分手那天，言祎红着眼眶拉着她问“为什么陆老师非要走”，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佳佳。”言祎先打破了沉默，声音比刚才软了些，还是以前喊她的语气，只是多了点小心翼翼。
段佳扯了扯嘴角，没敢看她的眼睛：“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挺好的，一直跟着祁姐。”言祎把热水袋放在床头柜上，手指蹭过杯沿，像是在找话说，“刚才在楼下看到你的行李箱，还以为认错人了，没想到……”
“别打扰陆老师休息，”祁怜适时开口，语气里没什么波澜，却悄悄给了言祎一个眼神，“你跟段佳下去对接下明天要买的东西，顺便把楼下的壁炉再添点柴。”
“好。”言祎应着，路过段佳身边时，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没多说什么，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段佳看了陆之瑾一眼，也跟着退了出去，关门时特意留了道缝，怕里面两人再陷入难堪的沉默。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只有雪粒打在玻璃上的“沙沙”声。陆之瑾走到书桌前，看着剧本上的荧光笔标注，秦薇的台词旁，写着“这里要带点慌，怕时余看穿自己的心思”，字迹和三年前祁怜给她写便签时一模一样。
“你对时余，好像很懂。”陆之瑾指尖碰了碰那行小字，声音轻得像叹气。
祁怜抬起头，这才敢认真看她。三年没见，陆之瑾的下颌线更清晰了，以前总爱翘起来的嘴角，现在抿成了一条直线，只有眼底的红血丝，暴露了她的不安。“演员必须了解自己的角色”她顿了顿，指尖在剧本上划了个圈，“基本的。”
“我去收拾房间。”陆之瑾怕再聊下去会控制不住情绪，拿起包往门口走。
“你的房间在隔壁，”祁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轻，“我把窗帘拉开了，明天出太阳的话，能看到院里的石榴树。”
陆之瑾的脚步顿住。三年前，祁怜也总爱给她拉窗帘，说“你总爱赖床，让太阳叫你起来”。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祁怜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怨怼，只有淡淡的怅然，像落在窗台的雪，一碰就化。“谢谢。”她轻声说，转身走出了房间。
隔壁房间的窗帘果然开着，院里的石榴树积着雪，枝桠上的雪团像极了三年前祁怜给她堆的小雪人。陆之瑾推开点窗户，寒风灌进来，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楼下传来言祎和段佳的声音，很轻，听不清在说什么，只偶尔能听到言祎的叹气声，和段佳低低的回应。
“瑾姐，热水烧好了。”段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点沙哑。
陆之瑾关上窗户，转过身：“下去喝吧，顺便说下明天的事。”
楼下的壁炉里，木柴正燃得旺，言祎坐在沙发上，手里攥着个苹果，没敢啃。看到陆之瑾下来，她连忙站起来：“陆老师，我刚才在便利店买了苏打饼干，知道你胃不好，放在厨房柜子里了。”
“谢谢你。”陆之瑾接过段佳递来的热水，指尖碰到杯壁的温度，突然想起三年前，言祎也总这样，会记得她不吃香菜，会提前给她准备胃药。
“明天我和言祎去买菜，”段佳喝了口热水，像是在找话题，“晚上煮火锅吧，外面太冷了，吃点热的暖和。”
言祎眼睛亮了亮，又很快暗下去，小声说：“祁姐喜欢番茄锅底，以前……”她没再说下去，怕提到过去的事让大家难堪。
陆之瑾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她怎么会忘，以前冬天，她们四个人总围着火锅，言祎和段佳抢着吃贡丸，祁怜会把煮好的番茄夹到她碗里，说“这个养胃”。直到分手前最后一次吃火锅，她没等火锅煮开，就说“我明天要走了”，当时言祎手里的筷子“啪”地掉在地上，祁怜的脸瞬间白了。
“番茄锅底就好。”陆之瑾抬起头，正好看到祁怜从楼上下来，她的头发湿漉漉的，应该是刚洗过，发梢还滴着水。
祁怜的脚步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弯了弯嘴角，像雪后初晴的阳光，却没以前那么亮了：“好，那就番茄锅底。”
雪还在下，壁炉里的木柴“噼啪”响着，把四个人的影子映在墙上，忽明忽暗。陆之瑾知道，这场迟到了三年的重逢，不仅是她和祁怜的事，更是她们四个人的过往，那些被雪埋了的回忆，那些没说出口的话，终究要在这个冬天，慢慢摊开在阳光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