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界拒绝飞升》胥江月余轻桡

7、镜台城.前程

　　青山雾散，一座奇特的城池显露真容。城墙由无数白色方砖砌成，每块砖上都嵌着一面光滑铜镜，日光下粼粼闪烁，宛如披了一身银鳞铠甲。
　　我眯眼打量：“进城先要照个通透？这怕不是个专揭人短的大型法场。”
　　柳照歌轻笑，虎牙在阳光下闪了闪：“放心，你再如何，镜子里也是好看的。”
　　我作势要踹他，他侧身躲闪，动作大了牵动内伤，闷咳两声。我立刻收势，撇嘴道：“伤号就老实点，让着你。”

　　城门口并无兵卒，只有一对白衣小童，一高一矮，帽顶各悬一面比脸还大的铜镜，走路时晃晃悠悠。
　　高童率先开口，声音清脆：“来者照前程，照彻方准入城。”
　　矮童紧接着说，语气老成：“前程若晦暗，劝君早回炉。”
　　我啧了一声：“小小年纪，嘴巴倒毒，跟谁学的？”
　　两童子齐刷刷指向城内，异口同声：“镜台城第一准则：实话最真，也最伤魂。”
　　我腹诽：这鬼地方，活该满城孤寡。

　　高童举起帽顶镜，对准我一照。镜面如水纹波动，浮现几字：炮灰命格，三章即殒，殒因：替男主挡刀。
　　我顿时火冒三丈：“放屁！我命由我，由得你这破镜子胡说八道？”
　　矮童转向柳照歌，镜中显现：圣子命途，贯穿始终，终局：女主殉道，孤老余生。
　　柳照歌嘴角微微抽搐：“孤老尚可，殉道一事，休要再提。”
　　我凉凉补刀：“放心，我命硬得很，定比你长寿，你且慢慢孤老去。”
　　两童子对视一眼，齐声道：“镜台不诳语，只示真相。惊完了么？惊完了便可进城。城内有改命铺，改与不改，君自决断。”

　　长街尽头，一面旧幡摇曳：改命铺，一命十金，改二送一。
　　我摸向鞋底，仅剩的五金银子硌得慌。柳照歌解下腰间旧囊，倒出些散碎银两，凑在一起，也不过七金之数。
　　我叹气：“看来得先赚点盘缠。”
　　恰见街边告示：招力夫，搬运铜镜，一日十文，现结。
　　我挽起袖子：“走，干活去！”

　　铜镜沉重，一面足有百斤。我咬牙扛起两面，走三步歇五步，汗如雨下。
　　柳照歌欲起身帮忙，被我按回原地：“伤号就安心坐着，负责貌美如花便是。”
　　旁边一个赤膊大汉闻言笑道：“小娘子好气力！不如跟了我，哥哥帮你扛！”
　　我回以一笑：“跟你？不如跟这镜子，至少它照得我美。”
　　大汉一愣，手底打滑，肩上铜镜“哐当”砸中脚面，顿时抱脚嚎叫。我暗笑：这镜台城的实话，果然伤人于无形。
　　辛苦一日，挣得三百文，加上积蓄，勉强凑够十金。我捏着那枚小小的银锭，手都有些发颤。柳照歌递过酒壶：“犒劳，免费的。”
　　我接过饮了一口，酒液冰凉，心口却暖，对他举壶：“合作愉快，战友。”
　　他笑着接过，指尖与我轻触：“愿与战友，长久同行。”

　　改命铺内，老板黑纱覆面，声音难辨雌雄：“命可易，因果难偿。若偿不起，便以情抵。”
　　我拍出十两银：“改！把这劳什子炮灰命，改成寿比南山，富贵通天！”
　　老板收下银钱，取出一面空白镜片，以特制墨笔勾勒我名。笔尖落下，镜面应声裂开一道细纹，裂纹中浮现新字：寿享百载，富甲一方，殒因：无聊致死。
　　我瞪大眼睛：“无聊致死？还能更敷衍点吗？”
　　老板耸肩摊手：“本店只保命数长度，不包过程精彩。”
　　我气极反笑：“行，长命就行！再给他改！”
　　柳照歌上前，镜中新命显现：寿享百载，富甲一方，殒因：陪伴女主，一同无聊。
　　我当场笑出声：“这镜子倒是懂我！”
　　柳照歌无奈摇头：“能改掉那孤老结局便好，无聊……便无聊罢。”
　　老板执笔定格，镜光一闪，似有无形之物融入我二人灵台。我只觉头顶一轻，仿佛卸下了“炮灰”的枷锁。

　　是夜，长街异变陡生。两侧铜镜嗡鸣，镜中竟踏出无数模糊人影，化作实体，将改命铺团团围住，齐声嘶吼：“还我命来！”
　　老板早已缩进桌底，声音发颤：“改命必有反噬，二位自求多福！”
　　我抡起一面铜镜作盾，柳照歌挥洒酒液凝成水刃，二人背靠背迎敌，如同两只炸毛的猫，对抗潮水般的镜妖。
　　镜妖咆哮：“炮灰！合该替死！”
　　我高声回敬：“死过一回了，腻了！今日换你们死！”
　　镜妖又吼：“圣子！献出心魂！”
　　柳照歌冷声应对：“心已予人，拿不回来。要命，来取！”
　　混战之中，我竟觉莫名畅快，笑声不断。镜妖被我这不按常理的反应弄得一愣，柳照歌趁机斩碎数面妖镜。碎片飞溅如雨，我一边闪躲一边信口胡诌：“镜妖镜妖莫作怪，姐姐命硬不挡刀！”
　　镜妖气得形体扭曲，合力扑来。我灵机一动，跳上一面巨大铜镜，脚底发力，竟如踏滑板般溜了出去。柳照歌紧随其后，二人借着光滑镜面在长街飞驰，笑声盖过了身后的喊杀声，倒像是顽童嬉戏。

　　滑至城中心，一面巨镜高悬，镜光笼罩全城，也罩住我二人。
　　巨镜发出隆隆之声：“篡命者，当以命偿！”
　　镜光化作实质锁链，缠向我双足与柳照歌的腰际，欲将我们拖入镜中世界。
　　我掏出改命收据，猛地拍在镜面上：“钱货两清，命已易主，情可不给！”
　　镜光一滞，似被这歪理噎住。柳照歌趁机将壶中酒尽数泼向镜背，酒液遇镜急速冻结，“咔嚓”声中，巨镜竟裂成无数碎片，如星辰洒落。
　　锁链应声而断，漫天镜妖哀嚎着化作银色光点，簌簌落下，宛如一场静默的雨。街面所有铜镜随之暗淡，仿佛集体陷入了沉睡。
　　我伸手接住几点银雨，它们在掌心化为小字：前程已易，因果自负。
　　我耸耸肩：“负就负，好歹命长了。”

　　夜阑人静，长街灯火次第亮起，仿佛方才的混乱只是一场幻梦。
　　我累极，席地而坐。柳照歌坐在身旁，递过酒壶：“庆功，免费的。”
　　我与他碰壶：“庆你我命长，也庆战友可靠。”
　　他仰头饮酒，侧脸被灯火镀上暖色，如同雪地里燃起的篝火，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我悄悄看着，心底却自警：文火慢炖，方得真味，急不得。

　　翌日清晨，镜台城送我二人出城。那对童子举镜再照，镜中显现：
　　姜无咎：寿享百载，富甲一方。今日追加：沿途欢笑不绝。
　　柳照歌：寿享百载，富甲一方。今日追加：一路相伴而笑。
　　我朗声大笑，拍他肩膀：“往后你负责笑，我负责逗你笑。”
　　他无奈摇头，嘴角却高高扬起：“遵命，姜掌柜。”
　　朝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并肩投在身后路上，严丝合缝，仿佛早已演练过无数遍，要这样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