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吻》生溟鬼花

7、风气青萍

　　第二日，天光微亮，山间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去，如同轻纱般缠绕着峰峦，也给脚下的客栈蒙上了一层湿润的寒意。

　　江岚起身，简单收拾好行装，拎着竹篮走下楼梯。木制楼梯发出熟悉的嘎吱声响。他本以为自己是起得最早的，没想到刚走到厅堂，就看见江英英已经坐在了昨天那张桌子旁。

　　她似乎正在发呆，双手托着腮，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窗外泛白的天色，侧影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有些单薄。一听到楼梯的动静，她立刻转过头来。看见是江岚，她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活力十足地挥手喊道：

　　“江公子！早啊！”

　　她的声音清亮，在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有穿透力。江岚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微微一愣，清晨残存的最后一点睡意也被驱散了，随即也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点头回应：“早。”

　　他走到桌边，在她对面坐下。没一会儿，店小二便端着简单的早饭过来了：几个白面馒头，两碗清澈见底的白粥，还有一小碟水煮青菜。江岚道了声谢，便安静地开始用餐，动作依旧保持着固有的斯文。

　　江英英也拿起一个馒头，小口小口地啃着，一双眼睛却不安分地悄悄打量着江岚。目光里充满了纯粹的好奇，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这时，客栈老板也走了过来，在他常坐的位置坐下。他没多说什么，只是从怀里取出一把带鞘的短刀，放在了江岚面前的桌上。那刀鞘看起来颇为古朴，做工精致，显然不是凡品。

　　“后面的路，”老板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荒得很，没有可以借宿的地方了。这个你带着，防身。”

　　江岚看着短刀，没有推辞，手指拂过冰凉的刀鞘，感受到上面繁复的纹路，点头应道：“好，多谢。”

　　坐在对面的江英英听见他们的对话，立刻咽下嘴里的馒头，扬起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对老板保证道：“老板您就放心吧！路上有我保护江公子呢！肯定平平安安的！”

　　老板闻言，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惊诧表情。他先是看向信誓旦旦的江英英，然后又带着询问的目光转向江岚。

　　江岚这才想起还没跟老板说明，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解释道：“哦，对了，忘记跟你说了。江姑娘与我正好顺路，后面一段，我们会结伴同行，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老板听完，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皱了一下。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江英英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沉默地打量着这个看起来娇俏无害、却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别人的姑娘。

　　江英英则一脸懵懂，似乎完全没感觉到老板目光中的疑虑。她一边继续小口啃着馒头，一双清澈的大眼睛还在江岚和老板之间来回转动，仿佛在好奇他们接下来要说什么。

　　江岚心知老板对江英英充满疑虑，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不料，江英英却突然一把放下啃了一半的馒头，脸上露出些许慌张，对江岚说道：“江公子！我好像有东西落在房间了！你们先吃，我上去拿一下！”

　　江岚不疑有他，点头应道：“好，去吧。”

　　江英英立刻起身，脚步轻快地走向楼梯。自她开口到离开，店老板始终没有抬眼看她，只是沉默地喝着粥，气氛显得有些凝滞。

　　见江英英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江岚这才转向老板，压低声音道：“老江，我知道你让我提防她。但你还记得吗，我的玉佩是她捡到并归还的。”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青玉，那温润的触感让他心下稍安，“这玉佩的灵性你我都清楚，若她真有问题，玉佩在她手中时岂会毫无反应？”

　　老板刚想开口，江岚又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忍：“她昨晚……同我说了些她的身世，很是……凄苦。”他本想细说，但话到嘴边，觉得那是他人隐私，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声轻叹，“总之，她自幼便流落在这片山林，孤苦无依。昨日我心中亦有疑虑，所以……用那面小镜试了试她。”

　　听到此处，老板终于抬眼，目光凝重地看向江岚：“结果如何？”

　　江岚摇了摇头，语气肯定：“镜中清晰，别无他物，一切如常。或许……真是我们多虑，误会了她一番好意。”

　　老板沉默不语，只是眉头锁得更紧，脸上的疤痕在晨光中显得更加深刻，显然仍在思索着什么可疑之处。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此刻的江英英，并未真的回房。她正悄无声息地站在二楼的阴影里，身子微微前倾，一双毛茸茸的赤褐色狐狸耳朵敏锐地竖着，将楼下两人压低的对话听得一字不落。

　　直到听见江岚那句“或许真是我们误会了她”，她紧绷的嘴角才微微松弛，那双狐狸耳朵惬意地轻轻抖动了两下，随即悄无声息地缩回发间，消失不见。她脸上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带着几分得意和狡黠的笑意，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她这才故意放重脚步，朝着楼梯走去。

　　“哒、哒、哒……”楼梯传来的声响，立刻让楼下交谈的两人噤声，恢复了常态。

　　老板不再多言，只是趁江英英还未完全走近，用极低的声音对江岚最后叮嘱了一句：“我在这山上几十年，从未见过这号人物。前路未知，多加小心。”江岚神色一凛，默默点头。

　　“我回来啦！”江英英笑吟吟地回到桌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她看向江岚，“江公子，你吃好了吗？”

　　“嗯，已经饱了。”江岚答道。

　　“太好啦！”江英英开心地拍手，雀跃之情溢于言表，“那我们终于可以一起赶路啦！”她拿起桌上那个没吃完的馒头，小心地用油纸包好塞进怀里，解释道，“这个我带在路上，晚上还能垫垫肚子呢。”

　　江岚见状，觉得她甚是懂得生计不易，便道：“也好，有备无患。”说完，他站起身，背好竹篓，对老板郑重道：“老江，那我们这就出发了。多谢招待。”

　　江英英也学着江湖人的样子，有模有样地抱拳行礼：“多谢店老板的热情款待和照顾！下次再来，一定一定会报答您的！”

　　老板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摆了摆手：“人来就行了，不用谈什么报答。”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客栈大门。清晨的山风带着凉意和草木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江英英心情雀跃，走在前面。江岚跟在后面，临出门时，回头又看了老板一眼。老板只是对他沉重地点了点头，重复道：“保重。”

　　“嗯。”江岚应了一声，转身跟上江英英。

　　江英英走出十几步后，忽然转过身，朝着客栈门口伫立的老板和探头张望的店小二，用力地挥舞着手臂，用清亮的声音大声喊道：

　　“老板——谢谢——再见——店小二——谢谢——再见——！”

　　她的声音在山谷间激起清亮的回音，惊起了林间的飞鸟。晨曦之中，她那抹粉色的身影给这座沉寂的山峦增添了许多鲜活的色彩。

　　江英英那声充满活力的“再见”还在山谷间回荡，她已转过身，冲着几步之外的江岚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极其灿烂的笑容。阳光洒在她脸上，连发丝都在发光。

　　“江公子！”她欢叫一声，像是被关久了终于放出笼子的小鸟，突然迈开步子，朝着前方蜿蜒的山路轻快地奔跑起来。她一边跑，一边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山林，用尽力气对着空旷的山谷大喊：

　　“哇啊啊啊喔——终于不是一个人啦——！”

　　清脆的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解脱和喜悦，在林间回荡，惊起了几只栖息的飞鸟。

　　江岚跟在后面，看着她孩子般雀跃的背影，听着她那纯粹到有些傻气的呐喊，连日来心头的阴霾和疑虑仿佛也被这阳光和笑声驱散了不少。他忍不住摇头失笑，嘴角扬起一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弧度，朝着她的方向提高了些声音，带着关切喊道：

　　“英英！看着点路，小心摔着！”

　　前方那个奔跑的粉色身影闻言，立刻刹住了脚步。她非但没有因为被叮嘱而不快，反而显得很是受用。她停下身，目光很快被路边一丛丛在晨风中摇曳的狗尾巴草吸引。那些毛茸茸的草穗在光线下泛着金边，煞是可爱。

　　她蹲下身，毫不客气地伸出手，“唰唰”几下，将那一小片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尽数薅了下来，攥了满满一手。然后，她站起身来，不再奔跑，而是改成一蹦一跳的步子，像只快乐的小兔子，三两步就蹿回到了江岚的身边。

　　她仰起脸，晃了晃手中那一大把战利品，眼睛弯成了月牙，语气娇憨又带着点小得意，对江岚说道：

　　“嗯！我听江公子的，我不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