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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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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的的意识像是沉入冰海,寒冷刺骨,却又隐隐约约能感受到一丝滚烫的触感——那是燕慕寒的怀抱,是他几乎要将他揉碎的力道,是他颤抖的呼吸和压抑的哽咽。
“叶青岘……你不准死……我不准……”
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贴着我的耳廓嘶吼。我听得出那声音里的恐慌、愤怒,还有某种我从未在燕慕寒身上听过的……绝望。
我想笑,想嘲讽一句“你也有今天”,可喉咙里全是血,发不出一点声音。我想抬手,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真是……狼狈啊。
我叶青岘算计一生,竟也有被人逼到如此绝境,需要别人来救的一天。
还是被这个北境的狼崽子救了。
意识再次沉浮,我感觉到自己被紧紧抱着,飞速移动。风刮过脸颊,带来燕慕寒身上混合着血、尘与冷冽北境风沙的气息。还有……一滴滚烫的液体,落在我的额间,灼得我几乎要瑟缩。
是眼泪吗?
真是……可笑。
我叶青岘,怎么会需要别人的眼泪……
再次有模糊意识时,我感到周身被温暖的药浴包裹,剧痛被舒缓,但胸口那处被长矛浅划开的伤口依旧火烧火燎地疼。有人极其小心地替我擦拭身体,更换伤药,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与那日战场上粗暴的拥抱判若两人。
我能闻到空气中浓郁的药味,还有……燕慕寒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带着侵略性的气息就在近旁。
我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了一瞬,才逐渐清晰。我躺在一张柔软的床榻上,身处一间陌生却布置得极为舒适温暖的房间,炉火烧得正旺。燕慕寒就坐在床边脚踏上,背对着我,肩膀紧绷,正拧干一块帕子。他换下了那身染血的战甲,只着一件深色常服,头发也有些凌乱,侧脸线条依旧硬朗,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脆弱?
我轻轻动了一下手指。
几乎是瞬间,燕慕寒猛地转过身,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一下子撞进我眼里,里面布满了血丝,却在看到我睁眼的刹那,爆发出骇人的光亮,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你醒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猛地凑近,想碰我又不敢碰,手悬在半空,指尖都在发颤,“还有没有哪里痛?军医!军医!”
“吵什么……”我开口,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依旧带着我惯有的不耐和冷嘲。
燕慕寒却像是听到了天籁,猛地松了口气,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那强撑着的凶狠外壳瞬间碎裂,露出内里深不见底的后怕。他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帕子擦拭我的额头,动作笨拙又轻柔。
“你昏迷三天了。”燕慕寒低声道,目光一瞬不瞬地锁着我,仿佛怕一眨眼我就碎了、消失了,“高烧不退,伤口溃脓……军医说再晚一刻……”他的话哽在喉咙里,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恐惧却明明白白写在眼里。
我闭上眼,懒得看他这副样子。心里却莫名有些烦躁。我不习惯被人这样注视着,仿佛我是什么易碎的珍宝。尤其这个人还是燕慕寒。
“外面……怎么样了?”我更关心这个。
燕慕寒沉默了一下,才道:“王崇慎死了。被我亲手斩于马下。陇西军降了七成,其余溃散。京城……已经控制住了。金泽明被白豫和陆文殊堵死在皇宫里,插翅难飞。”
他的汇报简洁扼要,但我能想象出那三日的血雨腥风。北境十五万铁骑入场,足以碾压一切残局。
“你……”我顿了顿,还是问了出来,“怎么回来的这么快?”就算已经提前出发,但这个速度也快得超乎寻常。
燕慕寒看着我,眼神复杂:“我根本没走远。送出信鸽后,他们就马不停蹄的赶来了,我就带着亲卫队一直潜伏在京畿附近。我知道金泽明不会善罢甘休……我放心不下你。”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重重砸在我心上。
所以他才能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赶到。所以他眼中的恐慌才会那么真切——因为他一直就在附近,抱着哪怕北境骑兵没来他也要救下我的心……
我一时无言。我从未将自身的安危寄托于他人,更没想到燕慕寒会为我做到这一步。这超出了“合作”与“利用”的范畴。
房间内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只有炉火噼啪作响。
燕慕寒忽然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我未受伤的那边床沿上,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颤抖:“叶青岘……下次……别再这样了……”
“别再怎样?”我冷声道,“把自己置于险地?燕慕寒,你我都知道,走到这一步,怎么可能不冒险?”
“我知道!”燕慕寒猛地抬头,眼底翻涌着压抑不住的激烈情绪,“我知道你要报仇!我知道你要这天下!我可以帮你!我的命、北境的兵都是你的!但你能不能……稍微珍惜一下你自己这条命?!”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是低吼出来:“你知不知道当我看到那支矛刺向你的时候……我……”他猛地顿住,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眼眶通红,里面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几乎要溢出来。
那眼神太灼人,里面蕴含的感情太过汹涌,几乎要将我烫伤。我下意识地想避开,想用尖刻的言语刺回去,维持住那层冰冷的距离。
可我张了张嘴,却发现一时失语。
燕慕寒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重新低下头,恢复了那种近乎卑微的姿态,只是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沉默地拿起一旁的药碗,试了试温度,然后用银勺小心地舀起一勺,递到我唇边,声音低哑:“吃药吧。军医说醒了就得喝。”
药汁苦涩的气味弥漫开来。
我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看着他强忍担忧和后怕的模样,心中那堵冰封的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我终究没有拒绝,微微张口,咽下了那勺苦药。
燕慕寒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动作更加轻柔仔细。
一勺一勺,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却仿佛带着一丝奇异的暖意,流遍四肢百骸。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纷纷扬扬,覆盖了之前的一切血腥与厮杀。房间内炉火温暖,药香氤氲,只剩下勺碗轻碰的细微声响,和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晦涩难言的情愫。
我知道,有些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这条通往权力之巅的染血之路,似乎不再是我一个人孤独地行走。
而那只北境来的狼,显然也不只想做我手中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