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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重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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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你别再干那种无聊的事了。”莫寻躺在地上看怜青为一具尸体奔波,难得劝道,“跑来跑去的你不累吗?”
掐指算来,怜青已经马不停蹄地打了四场架,莫寻不知道他哪来的旺盛精力支撑着他玩拼图游戏,但莫寻是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我不觉得这样无聊。”怜青说,甚至严格遵循着“神三鬼四”的规矩鞠了四躬,“我们都应该敬畏生命。莫寻,尤其是你。”
莫寻一听这蠢话就想笑,可惜托怜青拳头的福他这嘴角一扯就疼,只得干巴巴地“哈哈”了两声以表“敬意”。
他稀稀拉拉地拍了两下手,用一种极其嘲弄的态度比出个大拇指:“高尚。”
怜青扫他一眼不再说话,做完自己认为应做的一切后也没再试图靠近。靠近莫寻只会让他感到痛苦,而且是越靠近越痛苦,至少现在,他已经没有再靠近的力气了。
莫寻像一座火山,谁也不知道哪句话、哪个行为就会招惹一场喷发,岩浆可能会无差别的落到任何一个人身上,久而久之,谁也不想再招惹他,并且怒视每一个试图招惹他的人。
梅腊终于从空中落地,他先把因疼痛而呻吟个不停的蛇三丢到三眼旁边——反正怜青还在那守着倒也出不了什么大事——然后他带着可爱又胆大的明珠凑到莫寻跟前儿。
“你们俩真像一对痴情怨侣。”梅腊小心地将爬到头上的祖宗抱下来,说,“不过这样的状态简直太棒了,如果你们愿意一直这样下去会给我省去很多麻烦事。”
莫寻“哼”一声转过身,半句话也不说了。
“喂喂喂!”梅腊蹙起眉头不悦道,“你还真是薄情啊,话也不愿意跟我说一句!”
“我和你说得着吗?”莫寻离他远了些闭目养神,“我和一只碳烤烧鸡没什么好说的,而且我最讨厌碳烤。你若真是闲得无聊,可以去雾里跟玖违一起找巳隐。”
“算了吧。”梅腊瞬间像一颗霜打的茄子蔫吧了,“她们俩的事更怨侣,我还不如留在这守着你。”
“可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砖,你怎么没给自己拍死呢?”
莫寻揉着头发坐起身,这地方都叫梅腊污染完了,他怎么也躺不舒服索性又去怜青那找乐子。
这种鬼地方简直没有比怜青更大的乐子了,他想。
才不是因为这种情况下只有怜青身边让他安心。
“你感觉怎么样?”他放缓了步子慢慢走近,然后听见怜青说,“我只能帮你到这了,剩下的还是要等洛生来才行。”
“我感觉坏极了……”这是蛇三有气无力的回答,“我宁愿死了……或者晕了。”
“抱歉……”怜青又在道歉,“如果我再强一点就不会这样了……”
“啊?啊……没事啦……是我倒霉嘛……我早该知道要离他远一点的……”蛇三突然睁大了眼睛,“啊!”
莫寻在蛇三眼里慢慢变得有一堵墙那么大,他扑棱着半根面条一样的身子躲避这位活祖宗,好险才咬着怜青衣摆把自己藏过去。
怜青无声地叹了口气,看着向自己靠近的莫寻很疲惫地说:“你又来做什么?”
莫寻在他眼前站定弯腰凑近:“我一定要做什么才能来找你吗?什么都不做行不行?”
“……行。”怜青说,然后看着他一点也不见外把自己推倒又躺在自己腿上,“但你这也太自在了吧。欸——还会有人来吗?那会是什么时候?”
“快了吧,好像快了。”莫寻说得黏黏糊糊嘴也懒得张开,听进怜青耳里却带着一股令其熟悉的疲惫,“唔……交给你了,下一个交给你了。”
他说着,居然真的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喂,你真的要在这种时候睡觉?”怜青问,“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又是什么意思啊?”
“意思就是我现在累了,不想再打打杀杀。反正这个事不用你操心也不用我操心,会有人解决的。”莫寻换了个姿势蜷缩成一团,“嘘——别吵,我真的要连手也抬不起来了。”
莫寻也许是真的睡着了,他的呼吸声变得平稳,枕在怜青腿上的脑袋也一动不动。
怜青本想起身的,照莫寻所言下一位被蛊惑的但是足够幸运的人很快就会出现,但是因为这人自顾自地拿他当了枕头,所以他也没有很快就动作。
他就这样出神地一直看着莫寻,也许看了很久,也许并没有很久。
“如果你真的想睡我可以给你一个枕头,但你这样子我真的连动一下都不能,而且你根本没睡着。”
“我睡了呀,我就快睡着啦。”莫寻扭动了一下从他腿上挪到地上,“都怪你,你让我连觉也睡不好。”
怜青又叹了口气,托着莫寻脑袋给他塞了一个枕头,没好气地说道:“不是你一直在找我麻烦吗?”
“听不懂听不懂。”莫寻捂着耳朵背过身去,“我要睡觉,唔——你现在该去东边看看。”
于是怜青信了他的话真的起身去了东边,可那里除了一堆被烧成烟灰的枯草以外什么也没有,反而是西边窸窸窣窣地传来声响。
怜青叹出这么一小段时间里的第三口气,认命地往相反方向奔去。
他像是一根绷紧的弦,在距离看不清事物的三米外停下脚步,手持山河剑随时预备着突然袭击。
可他等了很久也没等到袭击,反而等到了很熟悉很熟悉的叽叽喳喳。
“是这么走吗?”这是林洛生的声音,“李阳啊,李阳!你真别在前面带路了,我怎么感觉我们一直在绕圈子啊。”
“不可能!”李阳在反驳,“你一个在青云都能迷路的人怎么好意思质疑我的?”
“哇!虎豆你看!”这是已经不再和虎豆怄气的皓安,“原来这里也有花啊,好漂亮啊!明珠一定会喜欢吧!”
“哪呢哪呢?”虎豆叫嚷着,“真的好漂亮!我们都带回去吧!”
怜青终于露出了点喜色,他绷紧的身体骤然松懈下来,几乎都想象到他们每个人的音容样貌——
洛生一定是既犹豫又信任,哪怕嘴上说着“错了”身体也会老老实实地跟在李阳后面;而面对闹出迷路笑话人的质疑,李阳一定很是不满恨不能骑在洛生脖子上大声反驳;皓安在这里看见花草一定很兴奋,因为足以证明这座密林绝非死物;虎豆也会很开心吧,起码那两只老虎耳朵一定不会是耷拉着的。
他安心地退回到莫寻身旁将近五十公分的位置,蛇三正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逃离莫寻,他弯下腰一把捞起蛇三后果真率先看到走在最前面的楚朝瑶和虎笑。
怜青的眼睛亮了不止一个度,捞着蛇三一起又往回奔,直奔到才迈出迷雾显露身影的林洛生面前。
“洛生!你们终于来了!”
林洛生倏地遭到点名,腿一蹬眼一直,抱着李阳就要泪洒当场。只可惜还没等他哭出声来,“怜青终于第一个想到我了,他终于不按着顺序最后一个喊我甚至直接不喊我了”的感人肺腑之言也没能说出口,就又见怜青开口。
“洛生!快救救蛇三!你看他这样还有救吗?”
林洛生慌忙咽下一嗓子自作多情,险些将自己呛个半死。但索性李阳还在他身边,虽是边拍着大腿狂笑边帮他顺气,但好歹也是个安慰。
不过如果李阳下次可以拍他自己的大腿就更好了。
林洛生如是想到,然后叹出他今天的第不知道多少口气,带着他藏到李阳那里的储物戒指拎着小蛇寻了处既安静又干净的地方。
而与此同时,楚朝瑶和虎笑自赶路后再一次统一步伐向着梅腊迈进,然后一个找明珠,一个找梅腊,从最开始的相隔甚远到最后因为各自结下的情感基础越发亲昵起来。
梅腊揪着此前发生的事大开大合地夸张化,丝毫不管当事人的想法和在满身污泥中拥抱相吻是否合理,只管自己说了个畅快。
而楚朝瑶和虎笑配合默契,先是讲一路上在李阳的带领下兜了多少回圈子,又是讲在虎豆、李阳被蛊惑后的反常有多么多么骇人,一人一妖配合默契详略得当,既注重了当事人在一旁紧盯着的目光也兼顾了事实的合理性,简直可以搭伴去茶馆靠说相声营生了。
只是后来这二位当事人的境况也大不相同,李阳袖子一撸就冲上前为自己辩驳,什么“雾气太重根本看不清”“莫寻本来就很讨厌,你们有谁觉得他好啊?”的说了一堆。
至于虎豆,他本是先李阳迈出一步的,只可惜后来被赶来的皓安拽着衣袖去看可怜的蛇三。
见到蛇三现状后,虎豆不禁感慨还好自己是跟着皓安走的,若是跟着梅腊说不定也会落得如此地步。
然后皓安小手一抱,大眼睛一瞪就开始反驳。说莫寻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说莫寻是因为在妖界久所以才大变样,后来又说都是因为妖界氛围不好,回去以后一定要向师父报告要把妖界也变得和人界一样好。
虎豆无奈耸耸肩没再说话。尽管皓安拥有着和怜青一样幼稚天真的想法,尽管他很难认同妖界也会像莫寻一样大变样,但他还是很尊重的没有当场指出来。
一来,他觉得自己没理由去打击一个这样怀揣理想与热爱的少年——尽管这个少年早就不算是少年郎了。
二来,他也会在某些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幻想,也许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像他艳羡的人类一样活在阳光下面。
像他们这些妖,能有几个没有过这样的幻想呢?
所以尽管妖界长此以往的扭曲已经根深蒂固,尽管改变如同逆流而上,铁杵磨针,但谁又能说这不可能呢?
这一定可能的,只是需要些时间而已,但虎豆很大可能看不见了。
怜青原本候在林洛生身边帮忙,林洛生要什么就说一句再一伸手,怜青就负责把他要的符纸啊银针啊通通都交到他手上。后来林洛生不需要谁候在身边帮忙了,他就停在一个恰好不会打扰医生的地方等着。
在不知算不得上漫长的时间里,怜青不自觉地便将目光停在莫寻身上——这个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孤零零的,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如他所言的睡着。
他嘴角肿着,血液干巴巴地赖在他嘴角,他不去清理便就只好一直这么干巴着。他被三眼浸透的衣服也许已经干了,也许没有,怜青没有用手去感触,只在先前的争斗中蹭了一手血。
怜青隔着很多人去看他,隔着更多人的生死去看他,那个孤独的躺在地上的身影实在和过去大相径庭。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怜青这么问自己,同样的问题已经问了不下八百遍,可他还是想问,莫寻到底在想什么呢?
从怜青现有消息而言,大概可以这样拼凑出一个属于莫寻的故事——自从八年前他头也不回、一点机会也不留的离去的后,一段时间内在和钟止汀作斗争,并且时不时会发烧犯傻,也许钟止汀就会抓住这点时机蹦出来搞点毁天灭地的大事,比如密林。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莫寻热衷于帮一些有钱有人的大妖做事,可他其实并不缺钱也并不缺人。尽管他名声在外多以恶劣示人,但总免不了有那么一群及时行乐的蠢货上赶着送命。
怜青不知道这样去想对不对,但莫寻总是半途而废或是全途而废,是不是也在怀疑自己的行为是否应该呢?他会转头残害同僚,是不是因为自己也觉得这样恶心?他会救下一只帕塔斯族人,是不是也在替过去的自己不值?
他是不是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去改变一下生存法则极为不合理的世界呢?
怜青不知道也想不通,自顾自地替坏人找说辞。
莫寻真的已经变成一根扎进他心里的刺,只是动动手指就能让他痛得死去活来。
那些只属于他们的过去,只存在于他们记忆中的过去,眼下竟变成了互相扎进心里的刺。
莫寻大喊大叫尖酸刻薄,无所不用其极地试图激怒他,好让他能亲手画上一个句号,莫寻想就这样留下一个乱七八糟的结尾,然后撒手人寰,最好永远也不要看见他,永远和他背道而驰。
于是数不尽的魂灵横插进他们中间,明明应该只是两个人的事情,却平白无故牵扯进这样多的生命。
怜青说这也是他的罪孽。
可是莫寻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怎么可能有关系呢?一个人所做的一切罪恶都不该由另一个深受其害的人承担。
这怎么可能没关系呢?是怜青一遍遍地宁愿相信,是怜青一直在偷偷回望过去。
结束医治的林洛生擦着手经过,大喝一声唤回怜青出走的神智:“嗨!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没什么……”怜青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蛇三还好吗?”
“放心吧,他好着呢。就是需要时间静养,等回去以后用不了十天半个月就能满世界蹦高了,只是修为要让他头疼好一阵子了。”林洛生给他递过去一瓶疗愈丹,顺着他方才的视线瞥了眼莫寻,“这一瓶你都拿着吧,你们俩啊……想找他就去吧,你就算在这站成块石头又能有什么用?”
怜青道过谢后闭了闭眼,声音很轻又略显含糊:“你觉得他……怎么样啊?”
“什么?”林洛生数着自己手上还剩多少医疗用品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于是问道,“你说什么?”
可怜青已经没有再问一遍的勇气:“没什么……”
他想从还算公正角度的旁观者嘴里却听到一丝有关对莫寻的评价,可是他又害怕。害怕听到一些连他自己也接受不了的用词,尽管莫寻的确配得上那些用词。
“嗯……他绝对算不上好人,但也没一些人说得那么坏。”林洛生说,“别那么看我啊,这不是很容易猜到的吗?”
从刚进密林开始,怜青就总带着一副纠结又纠结的表情看他,稍加联想着实很容易想到莫寻。
更何况他还是模模糊糊听到一些的。
“虽然李阳总说莫寻是个吃胡荽馅包子把自己吃傻的疯子,但其实我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林洛生揽着怜青低声说道,“说不定他的心理问题就是吃胡荽馅包子吃出来的呢?欸,对了,这些你也拿着。”
他说着,又翻出一瓶与先前外观并不一样的丹药:“小年姐说这是她给莫寻准备的一些药也许会用得上。我本来以为这是多此一举,现在看来莫寻可能真的需要外物治疗。”
“他大概率不会吃这些。”怜青接过后打开看了两眼,没看出与平常的丹药有什么区别,“而且我不认为他有病,他只是有一套独有的思考方式和行为逻辑。不过真的很谢谢你,你给我提供了另一种思路。”
“……不然你也吃点吧?”林洛生说着话锋一转,语气颇为抱怨,“好了好了,我去李阳那再拿点东西,早说了让他别总离我那么远,跑来跑去的跟个猴子一样。”
怜青:“……”
怜青笑笑和林洛生同行了一段路程,路过梅腊几人时微微点头示意便径直走向了莫寻。
莫寻蜷缩着身子,睡着时眉头也依旧紧蹙。这个样子的莫寻他曾经见过,在每一次他犯傻救人后被反刺时,莫寻解决掉麻烦就会像这样蜷成一团躲得他远远的,一句话也不想说。
“我没有被人盯着睡觉的习惯。”莫寻闭着眼睛突然开口,“但如果是你有这种癖好的话,我可以试着习惯一下哦~”
他尤其在“你”这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任谁都能听出那股阴阳怪气。
“你一定要这么说话吗?”怜青又一次叹气,坐在他旁边时还无故挨了一脚,“莫寻!我哪里又招惹你了?”
莫寻翻身坐起来呼噜了一把睡乱的头发,歪着身子撞进怜青怀里,什么也不说只是笑,笑得一抖一抖。
莫名其妙的,怜青那颗心跳得好快,胸口也被砸的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