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榆》盐困

11、盛夏蝉鸣时

　　清晨六点的天光已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金斑。温揽撑着手臂坐起身，腰间传来的酸胀感让他下意识皱了皱眉，指尖抚过下唇，昨日被反复摩挲的红肿早已消退，只留下一点若有似无的灼热触感。他侧头看向身侧，江感还陷在熟睡中，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平日里带着戾气的眉眼，难得显出几分温顺。
　　温揽动作放轻，悄无声息地收拾好书包，没有去碰床头那杯还带着余温的牛奶——那是江感昨晚睡前给他热的。他知道江感习惯赖床到七点，也清楚两人的教室分属年级两端，一个在顶楼的尖子班，一个在一楼的普通班，就像旁人眼里的他们，一个是众星捧月的校草，一个是让人避之不及的校霸，本该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七点不到，温揽已走进高一（1）班教室。早夏的风带着燥热从敞开的窗户涌入，吹动了桌角的试卷。他刚放下书包，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就凑了过来，是后排的男生赵磊。
　　“温哥，艺术节报不报？听说今年有双人节目，冠军能加德育分呢！”赵磊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温揽。
　　温揽懒洋洋地撩了撩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阳光落在他白皙的侧脸，勾勒出流畅的下颌线。“报吧。”他随口应着，拉开椅子坐下，从书包里抽出一本《百年孤独》，指尖划过烫金的书脊，瞬间隔绝了周遭的嘈杂。
　　他的同桌许思早已坐在座位上，高马尾利落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秀的眉眼。作为班里公认的美女，她从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此刻正低头钻研英语语法，笔尖在笔记本上沙沙作响。两人同桌半学期，向来默契十足，彼此都习惯了对方的安静。
　　七点的铃声刚过，教室瞬间被喧闹填满。抱着作业本的课代表刚进门，就被围得水泄不通。“许姐，英语作业借我对对答案！”“温哥，化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教教我呗？”“谁写了数学？抄完给我看看啊！
　　温揽头也没抬，手指夹着书签卡在书页间，任由周围的同学抽走自己的作业。许思则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把写满解析的英语练习册往旁边挪了挪，嘴角噙着一丝淡笑。对他们而言，这样的清晨混乱早已是常态。
　　第一节课是语文，老李慢悠悠地讲着唐诗宋词，温揽听得认真，笔尖偶尔在课本上标注重点。忽然，一张叠成方块的纸条轻轻落在他的桌角，他瞥了眼讲台，见老师没注意，便抬手展开。
　　“温哥，你有喜欢的女生没？”字迹娟秀，一看就是女生的手笔。温揽眉头微蹙，笔尖在纸条背面划过，只留下一个干净利落的“没”字，随后随手将纸条推到了许思桌上——他知道这类问题许思总能帮他妥善处理。
　　与此同时，城郊的公寓里，江感猛地从床上坐起。阳光已经晒到了脸颊，身边的位置早已冰凉。他摸过手机一看，七点十五分，瞬间清醒，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校服胡乱套上，牙都没刷就抄起书包冲出门。楼下的自行车被他蹬得飞快，车轮碾过柏油路，带起一阵风，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见到温揽。
　　下课铃一响，温揽刚合上课本，就被一只胳膊勾住了脖子。“走，温哥，陪我去操场透透气。”张跃顶着标志性的飞机头，笑得一脸痞气。他是温揽为数不多的好友，性格跳脱，和沉稳的温揽恰好互补。
　　两人并肩走在操场的跑道上，盛夏的阳光格外炽烈，蝉鸣声此起彼伏。忽然，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女生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手里攥着一个粉色的信封，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那个……温揽同学，我、我喜欢你半年了，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温揽愣了半秒，随即恢复了惯有的平静，语气礼貌却疏离：“不好意思同学，我们并不认识，而且我不喜欢女生，谢谢你的心意。”
　　女生显然没料到这样的回答，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哭腔：“那、那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我只是想……想和你做朋友。”
　　温揽看了眼旁边憋笑的张跃，无奈地拿出手机：“行。”扫码添加好友的瞬间，他清晰地看到女生眼里的光芒，却没注意到教学楼三楼的走廊上，一道冰冷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
　　江感靠在栏杆上，指尖攥得发白。他刚赶到学校，就看到了这一幕，女生红着脸的模样，温揽低头拿手机的动作，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他的心里。他听不到两人说了什么，只看到温揽点头，然后女生喜滋滋地跑开。八年了，从初中到高中，他追了温揽八年，连他的微信都没加上，而温揽却轻易给了一个陌生女生联系方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密密麻麻的疼蔓延开来，连呼吸都带着滞涩。
　　张跃拍了拍温揽的肩膀，调侃道：“温哥，这就是校草的魅力吗？拒绝人都这么温柔。”
　　温揽翻了个白眼，收起手机往教学楼走：“少贫嘴。”
　　“等等我啊！”张跃连忙跟上。
　　第二节课下课，高一（1）班的门口突然变得安静。江感倚在门框上，黑色的校服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白色的T恤，眼神阴沉得可怕，周遭的同学都识趣地绕开。温揽刚走出教室，就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跟我来。”江感的声音沙哑，不容拒绝地拉着温揽往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走。沿途的同学纷纷侧目，议论声不绝于耳，温揽想挣开，却被他抓得更紧。
　　卫生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江感将温揽按在冰冷的瓷砖墙上，身体前倾，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盯着温揽的眼睛，眼底翻涌着委屈和愤怒，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喂，温揽，你告诉我，八年了，我追了你八年，连你的微信都没有，你今天为什么要加一个不认识的女生的联系方式？”
　　温揽被他问得一怔，刚想解释，就被江感打断。少年的眼眶泛红，平日里的嚣张气焰消失殆尽，只剩下脆弱和不安：“你就说，你到底喜不喜欢我？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就不缠着你了，再也不烦你了。”
　　空气瞬间凝固，蝉鸣声从窗外传来，更衬得卫生间里的气氛压抑。温揽看着眼前这个卸下所有伪装的少年，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想起无数个被江感“偶遇”的清晨，想起抽屉里总是按时出现的热牛奶，想起昨晚江感小心翼翼触碰他时的温柔，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全都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有些发干。江感的目光紧紧锁着他，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仿佛他的答案就是决定两人未来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