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瓜裂枣下剑崖》夜吃宵览月

7、追途

　　客栈外的世界与里面的压抑沉闷判若两境。

　　长街两侧，各式花灯早已次第亮起，绘着鱼龙、花果、仙娥，暖光透过彩纸，流淌了一地的斑斓。小贩吆喝声、孩童笑闹声、猜灯谜的喝彩声杂糅着糖人儿的甜香、烤饼的焦香，热腾腾地扑面而来，几乎要将方才听闻的那些阴冷诡事冲刷干净。

　　人潮摩肩接踵，我被那墨公子半揽着，挤在熙攘人流里，周身都是陌生的暖意和喧嚣，更衬得他揽在我肩头的手臂存在感鲜明。

　　“现在可以说了吧？出来到底要做什么？”我挣了一下，没挣开，只好压着嗓子问。暖色灯火落在他侧脸，勾勒出过于精致的轮廓，却照不进那双含着懒散笑意的琥珀眼底。

　　他“唰”地展开玉骨扇，遮了半边唇，声音带着笑，却只有我能听清：“自然是跟上去。”

　　“跟谁？”我一怔。

　　“方才客栈里那疯妇。”他答得轻描淡写，扇尖儿不着痕迹地往人群某个方向虚虚一点。

　　我猛地想起那妇人身上一闪而过的阴秽气息，心头一凛：“你看到了？她身上……”

　　“自然看到了。”他截断我的话，唇角弯起的弧度不变，眼神却倏地凉了几分，像冰层下流动的暗河，“再慢些，等她到家，怕是就只能收获一具新鲜热乎的腐骨了。”

　　腐骨？！我后背窜起一股寒意：“什么意思？怎么就……”

　　话未问完，他揽着我肩头的手忽然用力，将我往旁边一条黑黢黢的僻静小巷里一带！同时另一只手疾如闪电般捂住了我的嘴，将我所有惊呼都堵了回去。

　　天旋地转间，耳边风声骤厉！

　　他竟足尖一点，揽着我轻飘飘跃上了低矮的屋檐，如一片毫无重量的云，在连绵的屋瓦之上疾掠而过。下方街市的璀璨灯火和鼎沸人声瞬间被踩在脚下，变得遥远而模糊。

　　我被他紧紧箍在怀里，鼻尖全是那股清冽的竹叶气息，混合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冷冽的压迫感。夜风刮过耳廓，吹得发丝乱舞。我的心跳得又快又急，一半是因这突如其来的腾空飞跃，另一半却是因这过分贴近的距离。

　　脸颊不可避免地蹭到他月白袍子冰凉的丝绸面料，以及底下……坚实温热的胸膛。

　　腾一下，热意轰然涌上脸颊耳朵，烧得厉害。我想挣扎，想呵斥，可嘴被他手掌紧紧捂着，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呜”声。这人……这人果然不是寻常江湖客！这身法，这隐匿气息的手段，分明是极高明的修仙之人！

　　而且神神叨叨，行事诡谲，不去天桥底下摆个摊算卦骗钱真是可惜了！

　　……呸！我在胡思乱想什么！

　　夜风灌满袖袍，他速度极快，几个起落间已远离热闹街市，下方灯火渐稀，房屋也变得低矮破败。他忽然身形一滞，无声无息地落在一处歪斜的烟囱后，捂着我嘴的手松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微凉的手指，轻轻抵在我唇上。

　　“嘘。”他垂眸，琥珀色的眼底映着远处零星微弱的光，深邃得令人心悸，“到了。”

　　我顺着他目光向下望去。

　　那是一处极为破败的院落，篱笆墙倒了一半，黑黢黢的窗口像骷髅的眼窝。方才客栈里那疯癫的妇人，正被她的家人搀扶着，踉踉跄跄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身影没入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而几乎就在他们进去的同时，一股比在客栈时浓郁十倍、阴冷粘稠、带着腐朽腥气的诡异气息，如同无形的触手，悄然从院落深处弥漫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