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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明佳明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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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飘摇,从一端绵延到另一端,牵连起一根透明的线,连接起她和明佳,祁晚情愿它是红色的。
明佳似乎也未曾预料到会在这里同她再次相见,面上掠过一瞬惊讶,又很快地被淹没了。黑亮的眼睛轻轻眨了眨,又笑得眯起来,一簇簇细密的眼睫遮遮掩掩地压下来,似闭上了门扉。
“好久不见,祁晚。”
明佳“砰”地一声收起了伞,金属碰撞产生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却比以往刺耳些。
“我没想过会在这里碰见你,是来桂林出差的吗?”
语气里有一种冷漠的熟稔,恰好的间隔,让祁晚皱了皱眉。
“没有,回桂林休假。你呢,在这里工作?”
祁晚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中的伞柄,上面的磨损卡进她的虎口,同明佳手上的那一把一模一样。
“来休假的。”
明佳的眼睛掠过了祁晚手里的黑伞,顿了顿,随即又恢复原来的语调。但祁晚注意到她这蜻蜓点水的一瞥,勾了勾唇。
她细细打量着许久未见的明佳,一瀑柔顺的直发披散在肩头,漂亮的黑眼睛细长而妩媚,直扫入鬓角里去,唇色很淡,衬得人更苍白。在湿淋淋的氛围里更像一座起伏的瓷器,冷而硬。
白色的丝质长裙垂到脚踝,沾了水后便腻歪地贴在小腿上,隐隐透着肌理的肤色。一条黑色的缎带环过她的腰身,松垮地系着蝴蝶结,尾端凌乱地翘起。
十七岁的青涩在她身上像海潮一样褪去了,砂石般细碎尖锐的傲意也被裹挟着卷走了。于是还留在海岸上的祁晚像被裹进了沙土里,水分流逝后开始变得干瘪、沉重,紧巴巴地扣着她。
二十三岁的明佳沉稳、风平浪静。
两个人的氛围有些凝固,至少在祁晚这里有些凝固,她搓了搓衣角,想找点话题,又想逃离这里。
明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
上下嘴唇张合几下又默默地咽下去了。
要说什么呢?撕裂了她们的仅仅是分离的五年吗?一切模糊的、暧昧的、混乱的、不堪的过去像冒着气泡的可乐被密封起来,被明佳强硬地、不容置喙地堵上了,祁晚在一片咕噜咕噜的尖叫里颤抖,只要她撕开那么一点点,不多,就那么一点点,积攒了五年的、已经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要往上涌,糊得她们满头满脸。
明佳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祁晚觉得手指上的疤痕又开始痒了,想抠抠不掉,陷进关节的皮肉里沸腾,顶起一片突兀的褶皱。又痒、又烫、又疼。
祁晚有时候会怨这样的自己,怨极了便恨不得硬生生从身上撕下一条疤,涌动的血液把明佳的脸溅成红色,顺着颧骨划到下巴,滴落在衣领上,最好这点红能渗进她的皮肤里,怎么搓也搓不掉。雪白的瓷器里蕴着一抹鲜亮的红,祁晚要把它看作吻痕。
她不喜欢明佳身上淡漠的气质,这太可恨。好像无论怎么努力,她都只是徒劳地、无用地涂抹,桂林湿漉漉的雨一冲,顺着流光的线条回环曲折,远远的下去了。
于是明佳身上挂着的不是雨,而是泪了。
明佳兀自打量了一会堵在门口的祁晚,见她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己却不肯说话,思索怎么礼貌又温和地让她挪一挪。
“明佳。”
散漫的思绪被祁晚的声音打断,明佳摸了摸鼻尖,有些莫名的心虚。
“你的隔离什么牌子的?”
“……”
见明佳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祁晚呆滞的脑子才追上嘴,懊恼不已。
“晚晚,你堵这干嘛呢?”
结完账的陈昼推开门,就看见祁晚和一个女人像两个雕塑一样面面相觑。
陈昼把包垮到肩上,有些好奇地去看站在祁晚对面的人。
很漂亮嘛,搁那一站跟拍文艺电影似的。
祁晚像是忽然松了口气,找到救星似地扭头问陈昼下午是不是还有课。
“有啊,下午第一节就是我的课。”
陈昼听到上班脸像苦瓜一样皱起来,表情灵动。
祁晚有些好笑地看着自己的发小,又回头跟明佳招了招手。
“我朋友下午还有课,那我们先走啦。”
祁晚特地把“朋友”两个字咬得很重,反倒有股咬牙切齿的意味。
算账呢?
这么久了居然还记着这件事。
明佳有点想笑,但胸腔像是被一团气泡堵住了,笑不出来。
她只能勾勾唇角,朝祁晚点了点头。
她把原先握在手里的雨伞挂在手腕上,转过身想要推开玻璃门,背过身去时却感到有人戳了戳她的手臂。
是表情有些局促的祁晚。
戳着她手臂的手指缓慢下移,隐秘地勾住了她的衣服,力道很轻,几乎让人感觉不到。
“那个……你换号码了对吧,能不能把新号码给我。”
也许是明佳的态度并没有她想的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祁晚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豁出去了。
她说得很慢、很犹豫,每一个字都像从自己肚子里抠出来的。
今天能遇见明佳本来就算意外了,要是现在不问的话,能够再次偶遇的概率能有多大呢。
“反正……大家都是来休假的嘛,可以约着一起玩啊。”
祁晚有些不安地为自己找补,哪怕理由看起来有些莫名。
她的心紧张地跳动,勾住明佳衣服的手指也在慢慢变凉。
就算被拒绝也没关系,明佳今天会来这家店铺说不定以后也会再来,她可以天天在这里蹲明佳,总有一次能逮到她。
虽是这么想的,她勾住别人衣服的手却越来越用力。
一声轻笑响起,眼神四处乱瞟,鸵鸟一样低着头的祁晚愣了愣,下意识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女人。
明佳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和笔,在纸上写下一串数字,利落地撕下来递给眼巴巴的祁晚。
很老式的方法,却莫名很符合明佳。
祁晚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接过纸张,快速地扫一眼后细心地折好,妥帖地放进有些紧绷的牛仔裤口袋。
明佳待她收好后才冲她挥挥手,推门走进店里,转身时扬起的裙摆扫过祁晚,招人得很。
祁晚看着她走到点餐台时才转过身,发现发小一脸牙酸的表情看着她,眼神还时不时往明佳的方向打转。
“行了行了,你这什么表情啊。”
祁晚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语调上扬,心情在得到明佳的号码后肉眼可见地变好。
“什么情况啊晚晚,从实招来!”
陈昼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踩着小碎步蹭到祁晚身边,用手肘捅了捅有些不自在的好友。
“哪有什么情况……”
“还装呢,我刚刚看你们两个那样,跟拍电影似的,我都不敢大喘气。”
陈昼不吃祁晚装傻那套,又捅了捅,继续“拷打”。
“哎呀先回去,回去再说。”
祁晚假装听不见好友的调侃,推着陈昼往前走,感觉一股热气从脖子烧到面颊,难得扭捏起来。
这股热意一直到洗漱时才开始慢慢消退,陈昼后来看她的眼神都诡异起来了。
躺到酒店柔软的大床上时依旧没有困意,祁晚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可乐瓶里的气泡咕噜咕噜地上涌,只需要明佳轻轻一划拉……
汹涌而滂沱的泪爬满瓷瓶,都说水滴石穿,那瓷瓶能不能被她的泪融化?
融化成她最初的样子,再由祁晚一点点收集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她捏好,不要磁白的冷漠,要新鲜的、潮湿的爱。
爱或者不爱。
喜欢或者不喜欢。
祁晚从头到尾都没有第二种选项。
明佳是打开她那扇门的钥匙,一枝新生的芽在那个吻后生长,含着一朵将熟未熟的花。
这样的花是明佳给她的,也只能是明佳给她的。
十七岁的明佳让她等,她便一直等,等到丝丝缕缕的情都要被桂林湿漉漉的天气稀释了,等到她冷冰冰的情人、仇人、旅人都要离开了,也没能等到藏在那个人弯弯绕绕的柔情和曲曲折折的冷漠后的答案。
多年过去了她依然记得明佳不告而别前泪眼朦胧的眼,从磁白的手指间隙里滴落的一捧泪,砸在了她的手背上。
是冷的,也许也是苦的。
那是明佳留给她的最后一件礼物。
那滴泪渗进了她的皮肉,见不到明佳的时候只是觉得苦,现在见到了明佳,又变得酸胀起来。
她到底还是恨不起明佳的。
爱是这么短,遗忘那么长。
于是明佳的泪成了蓄水池里的硬币,永远地沉在某一个角落里闪耀。
桂林迎来了第五轮雨季,祁晚终于承认她还在等那个撑着黑伞的女人。五年前,她被叫做女孩。
从那捧泪开始,她的等就是静默的、寂寞的,又是苦涩的,苦涩得像七八月里未熟的果子,又酸又涩,叫人期待成熟后的甘甜。
原来那一滴泪是催人去等的。
祁晚睡不着了。
今夜她满脑子都是明佳,十七岁或者二十三岁,明佳永远都是这样招人怨的。
她翻了个身,伸长了手臂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
打开一看,发现她今天下午根据电话号码给明佳发的微信好友申请被通过了,看时间是凌晨一点三十分,三分钟前。
刚忙完吗,还是睡不着?
祁晚盯着明佳的小猫头像,点进了她的朋友圈。
明佳这人不怎么喜欢分享生活,朋友圈也寥寥无几,几乎全是各式各样的风景照。
从阳光明媚的三亚到冰雪皑皑的哈尔滨,国内有名的景点这五年来她都陆陆续续地去过了。
唯一一条有明佳本人出镜的朋友圈定位在长春。
巧的是,祁晚的大学就在长春。
穿着白色长裙的明佳手里抱着一只和她微信头像一模一样的白色小猫,背景是一家酒店的落地窗。
窗外的一角大楼和密匝匝的树影祁晚越看越熟悉,盯着照片仔细思索了一番后祁晚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这不就是她大学外面的酒店吗?那那栋大楼就是学校里的图书馆!
祁晚觉得这是今天第二个震撼的消息,只比偶遇明佳这件事稍逊一点点的那种。
明佳来她的学校干什么,是来那里旅游恰好订了那家酒店,还是来学校里看某人……
祁晚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叫自己清醒一点,可手心触及到的温度和感受到的跳动得越来越快的心跳还是出卖了她。
祁晚紧紧盯着照片上抱着小猫露出浅淡微笑的明佳,决心有机会一定要问问明佳。
在此之前,祁晚细细欣赏了一会,满意地点了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