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烬》琼的海

9、皇后

　　将军府外，喧嚣的迎亲乐声响起，掩盖了所有暗处的涌动和杀机。楚昭穿着那身刺目的喜服，踏上了迎亲的马车，面无表情，唯有眼底深处，一点寒芒，愈凝愈锐。
　　凤仪宫内，熏香馥郁，暖意融融，与窗外京城的寒意和将军府的压抑形成鲜明对比。皇后沈卿云并不计划亲临婚礼现场，于她而言，一个冷宫出来的公主和那个拥兵自重的武夫联姻，还不配让她移驾，但也并不意味着她对此事漠不关心。
　　她端坐在铺着柔软锦垫的凤椅上，指尖慢条斯理地拨弄着一串碧玺珠串，听着心腹大宫女月儿低声禀报宫外的动静。
　　“将军府那边，楚昭已经接旨，并未见异动。只是府内戒备似乎比平日更森严了些，我们的人很难探听到里面的具体情况。”宫女声音谨慎。
　　皇后沈卿云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哦？倒是能忍。本宫还以为，那位在北疆杀惯了人的楚将军，会血性上头，做出点什么蠢事来呢。”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和轻蔑。
　　宫女继续低声道，“陛下心意已决，此事已无转圜。让娘娘稍安勿躁，静观其变。楚昭接了旨，便是入了笼的猛兽，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炮制。”
　　皇后冷哼一声，珠串在她指尖发出细微的碰撞声：“柳清元总是这般谨慎。猛兽入了笼，若不能尽快拔掉它的牙、斩断它的爪，迟早会成祸患。陛下想用这婚事拴住她，本宫却觉得，这根绳子，未必结实。”
　　她放下珠串，端起手边的暖玉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眼神变得幽深：“李云舒那个丫头……本宫倒是小瞧了她。原以为在静思斋那地方关了十年，早就成了朽木死灰，没想到竟还有飞出牢笼、攀上高枝的一天。”她的话语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毒蛇般的审视，“你说，她是真的认命了，还是……藏着别的心思？”
　　宫女不敢接话，垂首侍立。
　　皇后也不需要她回答，自顾自地说道：“不管她有没有心思，既然嫁了过去，就是楚昭的人。楚昭若安分，她或许能多活几日；楚昭若有异动，第一个给她陪葬的，就是这位‘九公主’。”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不过，也不能让她太过‘安分’。得让她时刻记得，她是谁，她该怕谁。”
　　“娘娘的意思是？”
　　“去，把本宫那对赤金镶红宝的鸾凤和鸣镯找出来。”皇后吩咐道，嘴角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再挑几匹内务府新进贡的、颜色鲜亮些的云锦。等他们礼成回府后，以本宫的名义，给九公主送过去，就说是本宫给她的添妆之喜，贺她……终身有靠。”
　　宫女立刻明白了皇后的用意。那对镯子华丽贵重，是皇后身份的象征，送去既是施恩，更是提醒李云舒认清自己的“地位”和皇后的威仪。而赏赐在礼成之后才送到将军府，而非婚前或婚礼上，既显得皇后“大度”，又刻意避开了最隆重的时刻，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轻慢。更重要的是，这些赏赐会由皇后的人亲自送去，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踏入将军府，看看里面的情形，甚至……留下些“眼睛”。
　　“还是娘娘想得周到。”宫女奉承道，“奴婢这就去办。派刘嬷嬷去可好？她最是稳重得体。”
　　“嗯，就让她去。”皇后满意地颔首，“告诉刘嬷嬷，眼睛放亮些，看看那位楚将军对咱们这位九公主，是个什么态度。还有，将军府里，有没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地方。”她所谓的“不合规矩”，自然是指楚昭可能存在的任何抗旨或不满的迹象。
　　“是，娘娘。”
　　宫女领命而去。皇后独自留在殿内，缓缓踱到窗边，看着窗外宫墙上方四四方方的、灰蒙蒙的天空。她的脸上没有任何为新婚者祝福的柔和，只有一片冰冷的算计。
　　楚昭……李云舒……
　　一个手握重兵、桀骜不驯的边将。
　　一个身负血海深仇、蛰伏多年的冷宫帝女。
　　这两个人被硬凑在一起，就像将火星丢进了干柴堆。皇帝想控制火势，拿来取暖照明；柳清元想隔岸观火，伺机攫取利益；而她沈卿云，则要确保这火要么彻底熄灭，要么……就只能按照她设定的方向燃烧，最终将那些碍眼的人，统统烧成灰烬！
　　她轻轻抚摸着窗棂上冰冷的雕花，眼底闪过一丝快意。这场婚事，对她而言，绝非坏事。水越浑，才越好摸鱼。或许，她可以借此机会，做点什么，既能打压楚昭的气焰，又能进一步巩固柳家的地位，甚至……让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男人，更加依赖自己。
　　“来吧，让本宫看看，你们这出戏，能唱得多精彩。”她低声自语，声音柔媚，却带着砭人肌骨的寒意。
　　凤仪宫的暖香之下，阴谋的触角，已然悄无声息地伸出，探向那座正上演着虚假繁华的将军府。皇后的棋局，也早已悄然布下。
　　迎亲路上一切顺利，楚昭，她这个新驸马，受到不少两边百姓的祝福，但并不是因为驸马这个身份，而是她将军的身份，为国为民，侠肝义胆，忠君为民。
　　迎亲路上顺利，将军府的新婚之夜，未必会顺利。
　　府邸内外张灯结彩，红绸如瀑，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府门前车水马龙，京城有头有脸的达官显贵几乎悉数到场。丝竹管弦之声靡靡，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仆役穿梭如织，一派皇家嫁女的煊赫气象。柳元清捻须看着将军府门楣上高悬的“敕造定北将军府”金匾，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眼神却一片冰冷。
　　郭敬凑近，声音细若蚊蚋：“相爷，陛下这招……高啊。楚昭这头野马，算是被套上笼头了。”
　　柳元清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府内喧嚣：“笼头是套上了，可马性子还在。陛下想用根绳子拴住他，这绳子……”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被宫人簇拥着下轿的李云舒，“……就是这位九公主了。”
　　“相爷的意思是？”郭敬眼中精光一闪。
　　“九公主出自冷宫，根基浅薄。楚昭根基在北疆，在雍京就是无根浮萍。这桩婚事，是陛下的枷锁，焉知不是我们的机会？”柳元清声音低沉，“楚昭手握重兵，却困在京城，必然心有不甘。九公主……冷宫十年，未必甘心做个摆设。想办法，让这根‘绳子’松一松，或者……让它缠得更紧些，让这头野马……为我们所用，或者，至少让他和陛下之间，生出些嫌隙来。西疆粮饷那条线，尾巴扫干净了吗？”
　　“相爷放心，胡商那边已经打点妥当，查不到我们头上。”郭敬低声道。
　　“嗯。让底下人眼睛放亮点，这将军府里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公主和这位驸马的‘相处之道’，都要细细报来。”柳元清最后看了一眼那刺目的红绸，转身融入宾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