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烟入云》岫冕

8、山起忽微困笼中，高楼霓虹看书秋

　　乔烟明回去的时候快十一点了，从电梯里面出来，看见了对面还没有装修好的房子。
　　会是她吗？乔烟明想。
　　快速开门进去自己的房子，又反手把门关上，打开客厅的灯，眼前骤然明亮，乔烟明适应地眨了眨眼，然后脱下鞋走进了卧室，不管不顾的仰躺在床上。
　　乔烟明用手臂盖住眼睛，挡住卧室里刺眼的白光，不知道躺了多久。
　　终于得空的思绪从漫长的一天中回笼，慢慢回到今天上午柳未青的回复上。
　　咦，自己是不是要问什么来着。
　　这样想着，乔烟明放下手臂坐了起来，拿起进卧室之后就丢在床一边的手机。
　　看着柳未青回复的消息，想起自己好像是要问她房子在哪里的，想要确认一下隔壁邻居是不是她，结果自己给忘了。

　　“这个点……不会打扰到她吧？她会不会已经睡了？……万一她还在上班呢？”

　　“……现在柳未青又住在哪里呢？
　　……你是她什么人啊？这么关心她……”

　　“………………啊～现在想起来了，真是急死个人了，怎么这么好奇啊？我什么时候好奇心这么重了？……问吧，问了又不会掉一层皮……”

　　她是你外婆唯一的学生，而你作为外婆的亲孙女，有理由关心一下，嗯，对，很合理。
　　只希望不会打扰到她。

　　Q：【房子在哪啊？你现在已经住进去了吗？】

　　把消息发送过去，乔烟明把手机往床上一丢，仿佛卸下了压在身上的无形的担子，潇洒的往浴室里走去。
　　等乔烟明洗完澡从浴室里走了出来，用毛巾擦拭着头发坐在床边，几分钟后把毛巾搭在肩上，拿起手机看了看，一眼就看见了手机界面柳未青回复的消息：

　　L：【西城缘府，没有，还在装修】

　　乔烟明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愣了半天，直到手机熄屏了才回过神来。
　　不是吧，天底下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不仅和她住一个小区，而且还很有可能会成为邻居。
　　西城缘府就是乔烟明现在居住的小区，新建成不久，也就三四年，占地面积很大，以至于即使来这买房的人很多，但直到现在乔烟明才有了邻居。
　　于是乔烟明试探着回了句：

　　Q：【不会是在二十一楼吧】

　　等了很久对面都没有回复，乔烟明只好从和她的聊天界面上退了出去，看了看其她消息，最后看了眼时间，快12点了。
　　于是她放下手机，关上灯，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想着手头上的工作，或许是今天沾了些酒气，她很快就沉沉的睡去了。

　　另一边，柳未青看着这条消息，轻轻地笑了，如果现在有其她不认识柳未青的人在的话，看见这一幕绝对不会认为她是个救人的医生，倒像是个从深山里走出来的会吃人的妖精。
　　只见她放下手机，缓缓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被五彩霓虹灯包围着的城市，轻轻地晃着手上杯中的红酒，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是呢，阿烟知道了，所以你会期待的，对吗？”

　　……

　　难得的周六，乔烟明一觉睡到自然醒，明媚的太阳即使透过窗帘也照亮着这间等待被主人唤醒的房间。
　　乔烟明先下床，来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对着温暖的太阳伸了个懒腰，然后才拿起手机看了看，发现除了消息外，还有一条好友申请。
　　她先点开柳未青的聊天框，看见她在凌晨两点左右回了消息，估计那会儿才忙完。乔烟明不禁感叹医生可真辛苦，随即又想到自己的牛马生活也不过如是，垂头轻叹了一声。之后很快又恢复过来，看向柳未青的消息：

　　L：【对】

　　L：【你怎么知道？】

　　中间隔了几分钟，她应该很疑惑吧。乔烟明想象着柳未青如今那张清冷面容做出疑惑的神情，不自觉的就想笑，她打字回道：

　　Q：【因为我是你的邻居啊！】

　　Q：【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

　　之后乔烟明心情很好的退了出去，对未来的邻居充满了更多的期待，然后通过了那条好友申请。

　　Q：【你好，我是乔烟明】

　　Q：【请问你是？】

　　然后又看了看其它消息，才走去洗漱，换了件白体恤打底，黑色的直筒裤。简单的黑白搭配也显得乔烟明气质脱俗，身姿修长，175+的身高，挺直的肩膀，俊美的长相，妥妥的人间理想。
　　她先到厨房煮了点汤圆，然后坐在餐桌上小口地吃着，一边又拿起手机看了看。

　　S.u：【我是舒秋】

　　舒秋啊，乔烟明回忆起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个女生。
　　说真的，乔烟明当时看到带着口罩的她，只以为是一个有着容貌焦虑的女生或者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明星，直到看到她的眼睛，那双饱含天空的浅蓝色眼睛，乔烟明都还觉得她就算不是明星也一定是个很好看但不怎么自信的女生。
　　所以当乔烟明看见她脸上的烧伤时，才会那样震惊。
　　不过，虽然惋惜于命运对这个女生的捉弄，但乔烟明还是觉得这样的她也是好看的，如同荆棘藤蔓缠绕着带刺的玫瑰，危险怪异却又吸引人心。

　　舒秋之前确实是一个小有名气的颜值主播，靠着超高的颜值以及一双漂亮的独特的浅蓝色眼睛吸引了不少粉丝，这让她一个从山区里走出来的女生的经济条件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可麻绳专挑细处断，命运专挑苦命人。
　　这个美丽的善良的努力的勇敢的女孩，在一年前她兼职的地方，因为救人，永远的，在她漂亮的脸上留下了她善良勇敢的证明。
　　本来一开始，她还在为自己救了人而高兴的，可当她再一次出现在她救下来的孩子面前时，那个孩子哭了。
　　在孩子家长歉意的眼神下，在孩子家长很快离开的背影里，她第一次意识到了什么，可她们为自己付了医药费，可她救了人啊……
　　当她鼓起勇气，在救人后，第一次开启了直播，看着她的粉丝源源不断地涌进直播间，开始询问她怎么了，这让她觉得好像也不是特别糟，可当她刚刚开口想要解释时，她看见了一条评论：“好丑”
　　紧接着无数评论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地涌来，一瞬间将她淹没。

　　“好丑啊”

　　“这么丑还出来直播？”

　　“这疤好恶心”

　　“丑八怪”

　　“我觉得我得洗洗眼睛了”

　　“求一双没看过的眼睛”

　　……

　　然后呢？然后她的直播间被举报了，之后账号也被封了。或许也有人在为她说话吧，可她看不见了。
　　或许在这之前，她还觉得自己就算不直播，也可以通过其她方式赚到钱。
　　但在这一刻，她意识到，她毁容了，她不能再直播了，她不能在赚钱了，因为她救了人……

　　半年前，舒秋回家了一趟。
　　都说家是避风港，是温柔湾。
　　舒秋本来也是这么认为的，在她四处找工作碰壁之后，她想回家了，于是她回去了。
　　她的父母得知她回来了，高兴的来到门口迎接她，可在看见她脸上的狰狞的疤时变了脸色。
　　舒秋是高兴的，她回家了，家里没有害怕，也没有嫌恶，她一开始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她的父母带回来一个很老很丑的老男人，一口有着一层很厚的黄垢的牙，灰白的没剩多少的头发，指甲缝里有着黑漆漆的污垢，皮肤黝黑，眼睛是混浊的，却在看见她时游上让人直犯恶心的欲，穿着洗的发白的破布，从进门开始就直勾勾地盯着舒秋，她看见那张不断扇动着的嘴巴，听见他用卡着痰的沙哑的烟嗓发出难听的声音，整个人恶心的像是只在阴暗洞穴里蠕动的蛆。
　　舒秋听见她的父母在说话。
　　他们说这只蛆喜欢她，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上了。
　　他们说这只蛆要娶她。
　　他们说她的脸都成这样了，除了这只蛆没有人会要她了。
　　他们说这只蛆愿意出五万彩礼。
　　他们说小秋啊，我和你娘对你够好了，把你拉扯大，吃穿没差你的，还让你念完高中，别的女娃初中就嫁人了。
　　他们说小秋啊，你就嫁给他吧，你现在也挣不了几个钱，你弟弟还要上学，没钱不行啊……

　　十五岁那年，在这个女孩初中读完就要嫁人的山区里，舒秋以优异的成绩和学校和老师的帮助，以及未来会赚到钱的保证去了市里的高中读书。
　　她看到了平整的马路，看到了高楼大厦，看到了地铁飞机，看到了手机电脑，看到了从来没有吃过的美食，也看到了差距。
　　十五岁的舒秋从那一刻起更加深刻了读书的意义，也更加坚定留下来的决心。即使她和同学们之间的差距明显，但高中三年她都格外的努力。
　　高考结束之后，她格外自信，她觉得自己一定能考上大学，而且会是一所不错的大学。
　　所以她高兴的回到家，一边帮着父母做农活，一边耐心的等着。
　　可直到村里最后一个参加了高考的男生都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她还没有收到。
　　她开始慌了，她想要打电话问问的。

　　怎么会没有她呢？

　　怎么会没有舒秋呢？

　　可她爹告诉她，她们家没钱了，电话都打不起。
　　他说他和娘都不会怪她，他让舒秋不要难过。
　　他说女娃本来就不适合读书。
　　他说让她出去打工，供弟弟读书。

　　十八岁的舒秋看着父亲慈祥的脸，上面布满皱纹，又看着母亲满是皱纹的脸，一双手上全是老茧，她愧疚着答应了……
　　临走前，父亲坐在门口烤起了玉米，说给她带在路上吃，玉米是甜的，即便舒秋的心里还是很难受，但她想，至少她是幸运的。
　　可她永远都不会知道，那用来烤玉米的火盆里，装着她的录取通知书……

　　舒秋吐了，吐的很厉害，好像要把这段时间吃下去的东西都吐出来一样，吐到最后，什么也没有了，只有苦涩的胃酸。
　　弟弟也回来了，可他也像她的父母一样隔的远远的，舒秋这才发现。
　　她的弟弟哭着对她说姐姐，你嫁给他吧，除了他没人还会出超过五万的彩礼娶你的，你除了嫁人还能做什么啊？
　　……
　　舒秋逃了，跳窗逃的，她跳到窗户外面离窗台有点距离的草堆上没有发出声音，可脚还是受伤了，但她逃了，连夜逃的，没有回去原来的城市，她来到了一个新的城市，她在这附近找了份奶茶店的工作，带着口罩，没有人知道她，也没有人再看见那道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