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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七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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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蕴顶层公寓的巨大落地窗外,是北京城略显清冷的阳光,穿过明净的玻璃,在浅色羊毛地毯上投下斜斜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现磨咖啡的醇香,以及一种劫后余生、尘埃落定的宁谧。
昨晚那场惊天动地的重逢与风暴,似乎已被这晨光悄然抚平,只留下一种更深沉的、彼此相依的安稳。
客厅里,南司枭穿着昨天那身季蕴的灰色家居服,高大的身躯陷在宽大的米白色沙发里,姿态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他赤着脚,一条腿随意地曲着搭在沙发扶手上,另一条腿伸得老长。
虽然眼皮还有些浮肿,眼白里也残留着些许红血丝,但那股沉郁阴鸷的戾气已然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慵懒的、心满意足的餍足感,像只被彻底捋顺了毛、晒着太阳的大型猫科动物。
他一只手臂松松地环在坐在他身边的东方卿吟腰间,手指无意识地、带着点占有意味地捻着对方衣服的柔软衣料。
东方卿吟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模样,穿着合体的米白色高领的衬衫和深色长裤,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落在摊开在膝头的平板电脑屏幕上,处理着堆积如山的邮件。
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对于腰间那只存在感极强的、带着点固执意味的手,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或推拒,反而身体微微向那热源倾斜,是一种无声的默许和纵容。
偶尔,南司枭的手指捻动衣料的动作大了些,他会极其自然地抬起手,覆在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上,轻轻拍两下,像安抚一只不安分的宠物。
白钰像只忙碌的小蜜蜂,正在开放式厨房的岛台边准备早午餐。
暖黄色的衣服衬得他格外柔软,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动作轻快地将烤好的吐司、煎蛋和培根分装在精致的骨瓷盘里。
季蕴斜倚在岛台边,手里端着一杯咖啡,漂亮的桃花眼含着笑意,看着白钰忙碌,偶尔目光扫过客厅里那对旁若无人、自成天地的身影,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欣慰和促狭。
门铃声就是在这片宁馨和谐中突兀响起的。
清脆、急促、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甚至是带着点刻意为之的傲慢,一遍又一遍,打破了室内的平静。
白钰手上的动作顿住,疑惑地看向季蕴。
季蕴挑了挑眉,放下咖啡杯,眼底那点慵懒的笑意瞬间淡去,染上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警惕。
他公寓的门禁系统非熟人不知,能直接按响门铃的,来者不善。
南司枭环在东方卿吟腰间的手臂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眉头习惯性地皱起,被打扰的烦躁重新爬上眉梢。
东方卿吟则平静地按灭了平板屏幕,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地投向玄关方向,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不速之客。
季蕴走到可视门禁前,屏幕亮起,映出一张妆容精致、穿着昂贵香奈儿套装、下巴微抬、眼神带着刻意倨傲的女人面孔——周雪梅。
季蕴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了然,他按下通话键,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和一丝被打扰的冷淡:
“周小姐?稀客,有何贵干?”
屏幕上,周雪梅红唇勾起一个完美的、却毫无温度的弧度,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清脆而带着刻意的张扬:
“季少,打扰了。听说枭少在这里,还有位‘贵客’?我代表南伯伯,特地来探望一下,顺便……送份‘薄礼’。”
她刻意加重了“贵客”和“薄礼”的读音。
季蕴回头,目光与东方卿吟平静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一瞬,彼此了然。
季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按下了开门键。
“咔哒”一声轻响,公寓的智能门锁解开。
厚重的实木门被推开。
周雪梅踩着尖细的高跟鞋,带着一阵浓郁的、侵略性极强的香水味,姿态优雅却步步生风地走了进来。
她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社交笑容,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瞬间就锁定了客厅沙发里姿态亲密的两人。
当她的视线触及南司枭那只毫不避讳地环在东方卿吟腰间的手臂,以及东方卿吟那副沉静如水、仿佛她根本不存在的姿态时,那完美的笑容如同被冰水浇过,瞬间僵硬,眼底深处压抑的怨毒和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但她强行按捺住了。
“枭哥哥……”
周雪梅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娇柔和亲昵,目光却如刀子般刮过东方卿吟。
“听说你昨晚不太舒服?南伯伯很担心你,特意让我来看看。”
她说着,将手中一个包装极其精美、系着金色缎带的礼盒放在玄关的矮柜上,动作带着施舍般的意味。
“这是南伯伯让我带来的上等血燕和虫草,给你补补身子。”
她故意顿了顿,目光转向东方卿吟,笑容里淬着冰。
“这位……想必就是东方先生吧?久仰大名,听说你昨天才回国?真是赶巧了。”
她的潜台词再明显不过:这是南司家的意思,是南司锦的“慰问”,更是对她身份的一种宣告,只有她周雪梅,才是南司家认可的、能代表南司家来“探望”南司枭的人。
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东方卿吟,不过是南司枭一时糊涂的玩物,根本不值一提。
东方卿吟缓缓抬起头。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迎向周雪梅那充满挑衅和审视的眼神。
他没有立刻起身,甚至姿势都没有丝毫改变,只是那只覆在南司枭手背上的手,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
“周小姐。”
东方卿吟开口了,声音清越平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周雪梅刻意营造的声势。
他的语气甚至称得上礼貌,却没有任何温度,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探望和礼物,南司枭收到了,你的任务完成了。”
他微微停顿,目光在那份“薄礼”上极其短暂地掠过,如同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然后重新落回周雪梅脸上,镜片后的眸光锐利如刀锋,精准地切割着她强撑的骄傲:
“至于‘赶巧’……”
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我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见他,是我与他之间的事,似乎……与周小姐,或者南老先生,并无关系?”
他语速平缓,字字清晰,如同冰冷的珠玉落地。
“不劳费心,更不必‘赶巧’。”
周雪梅脸上的笑容彻底僵死。
如同戴着一张劣质的面具,在对方平静却锋利的言语下寸寸龟裂。
她准备好的所有说辞,所有暗示,所有居高临下的姿态,在对方这种近乎漠视的、轻描淡写的反驳下,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对方甚至没有动怒,没有争辩,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冰冷语调,就将她连同她背后的“南司家意志”,彻底排除在了他们两人的世界之外。
那份无视,比任何激烈的辱骂都更具杀伤力。
她精心描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能勉强维持住站立不倒。
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准备好的那些“南司家少奶奶”、“名分”、“体面”之类的说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张了张嘴,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胸口剧烈起伏,却只能发出一点急促而粗重的呼吸声,如同一条被扔上岸濒死的鱼。
厨房岛台边,季蕴忍不住抬手掩唇,漂亮的桃花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惊叹。
他侧过头,对着身边同样目瞪口呆、端着盘子的白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低笑道:
“啧……看见没?什么叫杀人不见血?什么叫降维打击?卿吟这张嘴……还是一如既往的……稳准狠啊。”
季蕴浅浅的笑了笑。
“就他这张嘴毒死人不偿命啊。!”
他语气里的赞叹和看戏的愉悦简直要溢出来。
白钰也反应过来了,看着周雪梅那副哑口无言、脸色青白变幻、恨不得原地爆炸的样子,再想起她平时仗着南家撑腰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一股巨大的解气感直冲头顶。
他赶紧低下头,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耸动,用尽全力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小脸憋得通红,清澈的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笑意和崇拜——卿吟哥太厉害了。
一句话就把那个讨厌的女人怼得找不到北。
白钰小声嘀咕。
“就卿吟哥真张嘴感觉都能把自己毒死。”
这压抑的低笑声,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沙发里,一直懒洋洋靠着、仿佛置身事外的南司枭,终于动了。
他那只环在东方卿吟腰间的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带着一种强烈的宣示意味,几乎将人半圈进自己怀里。
他抬起眼皮,那双还带着点慵懒睡意、却已恢复了几分桀骜和冷厉的眼眸,直直地刺向站在玄关处、浑身僵硬、脸色难看到极点的周雪梅。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毫不掩饰的厌烦和一丝冰冷的怜悯。
他连姿势都没怎么变,只是微微侧了侧头,下巴搁在东方卿吟的肩窝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种斩钉截铁的不耐烦,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客厅里:
“周雪梅……”
“看见了吗?”
他搂着东方卿吟腰身的手臂又紧了紧,像是在展示自己最珍贵的所有物,眼神锐利如刀。
“这就是答案。”
“别TM的再白费力气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留情的冷酷和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砸向周雪梅。
“我南司枭,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你!”
“更不会跟你,跟你们周家,搞什么狗屁联姻!”
他嗤笑一声,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回去告诉老头子,也告诉你爹,死了这条心吧有这功夫算计我,不如想想怎么把自家那点烂摊子收拾干净。”
南司枭的话,如同最后一道惊雷,彻底劈碎了周雪梅摇摇欲坠的、强撑的自尊。
她精心维持的优雅、体面、以及那点自欺欺人的幻想,在南司枭这赤裸裸的、毫不留情的羞辱和东方卿吟那冰冷彻骨的漠视面前,被撕扯得粉碎。
她精心描画的脸庞瞬间血色尽褪,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眼神里充满了怨毒、羞愤和一种被当众扒光的巨大屈辱。
“你……你们……!”
周雪梅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涂着蔻丹的手指颤抖地指向沙发上的两人,又从季蕴和白钰憋笑的脸上扫过,那副嘲弄的神情更是火上浇油。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短促而尖锐的呜咽,再也说不出任何完整的话来。
精心打理的头发因为身体的颤抖而散落了几缕,贴在汗湿的额角,显得狼狈不堪。
她猛地转身,像是逃离瘟疫现场,尖细的高跟鞋在地板上踩出急促而凌乱的“哒哒”声,如同她此刻崩溃的心跳。
她甚至没顾上去拿那个被她视作“身份象征”的礼盒,像只被彻底踩了尾巴的猫,带着一身狼狈的怨气和无法抑制的羞愤,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公寓大门,“砰”地一声巨响,狠狠甩上了门。
那巨大的关门声在走廊里回荡,如同她落荒而逃的狼狈注脚。
门关上的瞬间。
白钰和季蕴忍不住的笑了,打趣他们两个。
“噗嗤——哈哈哈!”
季蕴再也忍不住,直接笑出了声,漂亮的桃花眼弯成了月牙,肩膀笑得直抖。
他几步走到客厅,对着沙发上依旧维持着搂抱姿势的两人,竖起大拇指:
“精彩!太TM的精彩了,枭哥,你这拒绝三连,杀伤力爆表啊。”
他揶揄的目光在南司枭紧搂着东方卿吟腰的手臂上扫过,促狭道。
“不过……你这姿势,是怕卿吟哥被周大小姐抢走吗?搂得这么紧?”
白钰也端着盘子小跑过来,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得像星星,努力忍着笑,但还是忍不住小声补充:
“卿吟哥也好厉害,一句话就把她说得哑口无言了,那个周雪梅,脸都气绿了。”
他看向南司枭,带着点小小的崇拜。
“枭哥,你刚才……好帅!”
他指的是南司枭那番斩钉截铁、毫不拖泥带水的宣言。
南司枭被他们俩这一唱一和打趣得耳根有点发烫,搂着东方卿吟的手臂下意识想松一点,却被东方卿吟覆在上面的手轻轻按住。
东方卿吟抬起眼,平静地看向季蕴和白钰,金丝眼镜后的眸光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替南司枭解围道:
“行了,别闹他了,他嗓子还没好利索呢。”
南司枭像是找到了台阶,立刻顺着东方卿吟的话,清了清依旧有些沙哑的嗓子,掩饰性地哼了一声,瞪了季蕴一眼:
“笑屁!老子说的是实话。”
只是那眼神里,早已没了之前的戾气,反而带着一丝被调侃后的不自在和……隐藏得很深的、被认同的轻松。
季蕴笑得更大声了,揽过白钰的肩膀:
“听见没?实话,大实话,枭哥威武。”
他看向东方卿吟,笑意里多了几分郑重。
“卿吟你现在回来了,以后有你在,某些人总算能消停了。”
他意有所指地朝玄关方向努了努嘴。
东方卿吟微微颔首,目光平静而深邃:
“麻烦不会消失,只是换了种方式。”
他低头,看了一眼依旧赖在自己怀里、仿佛找到避风港的大型犬般的南司枭,眼底的温柔一闪而逝。
“兵来将挡。”
客厅里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宁馨,甚至因为刚才那场闹剧的插曲,气氛反而更加轻松和亲密。
阳光依旧温暖,咖啡的香气重新弥漫开来。
白钰开心地把准备好的早午餐端上桌,小小的插曲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过后,湖面反而映照出更清晰的倒影。
南家老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厚重的紫檀木书房门紧闭着,隔绝了外界一切声音。
空气里沉香的余韵似乎也凝滞了,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
周雪梅几乎是冲进来的。
精心打理的发髻彻底散乱,昂贵的香奈儿套装下摆沾着刚才在季蕴公寓门口不小心蹭到的灰尘,妆容虽然大致完好,但那双眼睛却红肿不堪,里面布满了屈辱的泪水、滔天的怨毒和一种被彻底摧毁的疯狂。
她甚至忘了敲门,也忘了平日的仪态,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乌木地板上,发出刺耳凌乱的声响。
“南司伯伯!”
她冲到那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桌前,声音带着哭腔,尖锐而颤抖,充满了控诉和煽动。
“您要为我做主,您要为我做主啊。”
南司锦依旧端坐在宽大的太师椅里,深灰色的中式褂子一丝不苟。
他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扳指,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喜怒。
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周雪梅冲进来的瞬间,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随即归于更深的冰冷。
他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落在周雪梅狼狈不堪的脸上,声音低沉而缓慢。
“雪梅,何事如此失态?坐下说话。”
这平静无波的态度,如同油锅里滴入冷水。
周雪梅非但没有坐下,反而情绪更加激动,泪水决堤般涌出,身体因为愤怒和委屈而剧烈颤抖:
“失态?!南司伯伯!我……我被人当众羞辱!被他们踩在脚下!您让我如何不失态?!”
她指着自己,声音拔得又尖又利,仿佛要将刚才在季蕴公寓里遭受的所有屈辱都倾泻出来。
“那个东方卿吟!他算什么东西?!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野男人!仗着枭少被他迷昏了头,就敢对我颐指气使!他……他竟然说我的探望‘不劳费心’!说他和枭少的事‘与我和您无关’!他凭什么?!他算老几?!”
她语无伦次,添油加醋地将东方卿吟那几句平静却致命的话复述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带着淬毒的恨意:
“还有枭哥哥!南司伯伯!他……他根本就没把您放在眼里!他当着那个野男人的面,搂着那个贱人的腰!”
她说到“搂着腰”时,声音因为极度的嫉妒和恶心而扭曲变形。
“他说……他说他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喜欢我,说绝不会跟我联姻,还……还让我转告您,死了这条心,说……说让您有功夫不如去收拾家里的烂摊子。”
最后这句,是她自己加工后最恶毒的揣测,带着强烈的煽动性。
周雪梅一边哭诉,一边仔细观察着南司锦的脸色。
当她看到南司锦那始终平静无波的脸上,在听到“搂着腰”、“下下辈子都不可能”、“死了这条心”、“收拾烂摊子”这几个关键词时,眼角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捏着玉扳指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时,她心中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
她知道自己这把火,点对了地方。
她再接再厉,声音带着泣血的控诉和委屈:
“南司伯伯!他们……他们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更没把我们周家放在眼里!那个东方卿吟,他算什么东西,也敢骑到我们头上拉屎?!他回来就是为了搅乱南司家!就是为了让枭哥哥彻底脱离您的掌控!”
周雪梅假装掩面哭泣偷偷用余光看着南司锦的表情。
您看看枭少现在被他迷成什么样子了?!为了他,连祖宗家业、连您的苦心都可以不顾了!这联姻要是黄了,我们周家的脸往哪搁?您南司家的脸又往哪搁?!以后谁还把我们两家当回事?!”
她声嘶力竭,将所有的怨恨、不甘和失败的羞辱,全部转化为对东方卿吟的恶毒攻击和对南家脸面、利益的煽动。
书房里回荡着她尖锐的哭诉和控诉,空气里的压力越来越大,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南司锦静静地听着。
从头到尾,他没有打断周雪梅一句。
他依旧稳稳地坐在那里,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
只是,他手中的那枚羊脂玉扳指,在他指腹无意识的、越来越重的摩挲下,发出极其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古井无波的表象下,翻涌着越来越浓烈的、足以冻结一切的寒冰风暴。
当周雪梅终于哭诉完,用那双充满怨毒和期待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时。
南司锦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手中的玉扳指。
那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感。
他抬起眼皮,目光如同两柄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直直刺向周雪梅,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的:
“够了。”
“出去。”
没有解释,没有安慰,甚至没有一句对周雪梅遭遇的回应。
只有冰冷的、不容置疑的两个字,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
周雪梅被他那冰锥般的目光刺得一哆嗦,满腔的怨毒和控诉瞬间被冻住。
她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在南司锦那深不见底、毫无人类情感的眼神注视下,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恐惧。
她不敢再停留,强忍着屈辱和惊惧,踉跄着退出了书房,如同逃离虎穴。
厚重的书房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关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
南司锦依旧坐在那里,如同一座孤峰。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只有沉香燃尽后残留的、冰冷的灰烬气息。
他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肌肉似乎在极其细微地、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书桌光滑如镜的紫檀木桌面,仿佛要穿透那坚硬的木质,看到那个让他震怒的、忤逆的、被一个男人迷得神魂颠倒的侄子的脸。
气的南司锦一个踉镪。
“嗬……”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破旧风箱抽动的声音,从他紧抿的唇齿间艰难地挤出。
紧接着……
“砰!哗啦——!”
一声闷响伴随着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骤然炸开!
南司锦猛地从太师椅上站起!
动作之迅猛,完全不像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
然而,就在他站起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滔天巨浪猛地袭上他的大脑。
眼前的一切瞬间天旋地转。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和窒息感。
他高大却已显佝偻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摇晃了一下,踉镪着向前扑去。
布满青筋的手掌本能地、重重地撑在了面前宽大的紫檀木书桌上!
“哐当——!”
那方沉重的、价值连城的紫檀木书桌被他身体失控的重量和手掌的巨力撞得猛地一颤。
桌面上那方同样名贵的端砚被震得跳了起来,然后“啪嚓”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浓黑的墨汁如同污血般泼溅开来,瞬间染污了深色的地毯和他深灰色褂子的下摆。
旁边那盏沉重的黄铜台灯也剧烈摇晃,灯罩发出“嗡嗡”的哀鸣。
南司锦双手死死撑着桌面,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惨白变形,手背上的青筋如同虬龙般根根暴起。
他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破风箱般的嘶鸣,额角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冰冷的汗珠。
原本只是略显灰白的脸色,此刻已是一片骇人的、毫无生气的死灰。
他努力想抬起头,想重新站直身体,想维持住那摇摇欲坠的、属于南家掌舵人的尊严。
然而,那股眩晕和心脏的绞痛如同附骨之蛆,死死拖拽着他。
他只能像一头濒死的老兽,佝偻着身体,双手死死抠住桌面,支撑着自己不至于彻底瘫倒在这片象征着他无上权力的书房里。
书房里,只剩下他粗重、艰难、如同破败风箱般的喘息声,以及那碎裂的端砚和泼洒的墨汁散发出的、刺鼻的、如同不祥预兆般的味道。
窗外透进来的光线,落在他剧烈颤抖的、佝偻的脊背上,投下一片巨大而压抑的、摇摇欲坠的阴影。
精心构建的壁垒,似乎在这一刻,从内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清晰的碎裂声。
季蕴公寓的餐厅里,气氛温馨而轻松。
长条形的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广式点心:晶莹剔透的虾饺、金黄诱人的流沙包、软糯鲜香的豉汁凤爪……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暖融融的。
南司枭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服,简单的黑色T恤和长裤,衬得他高大的身形愈发挺拔。
虽然眼皮还有点肿,但精神明显好了很多,眉宇间那股沉郁的戾气被一种近乎懒洋洋的、心满意足的神色取代。
他坐在东方卿吟旁边,姿态随意,一只手还搭在东方卿吟身后的椅背上,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占有意味。
东方卿吟则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只虾饺,动作优雅地放进南司枭面前的骨碟里。
白钰小口咬着流沙包,金黄的馅料沾了一点在嘴角,他浑然不觉,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对面的两人,忍不住小声问:
“卿吟哥,枭哥,那个周雪梅……她回去告状了,南司伯伯那边……会不会很麻烦?”
他语气里带着点小小的担忧。
季蕴正用公筷给白钰夹凤爪,闻言嗤笑一声,漂亮的桃花眼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麻烦?麻烦肯定有,老头子那性格,被这么当众打脸,尤其还被枭哥指着鼻子让他‘死了这条心’,不气疯才怪。”
他看向东方卿吟,语气轻松。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有卿吟在,怕什么?他那张嘴,今天你也见识了,杀人不见血。”
南司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依旧有些不适的喉咙,闻言冷哼一声,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痛快:
“怕他?老子早就受够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大不了这南司家,老子不回了!”
他说得斩钉截铁,眼神却下意识地瞟向身边的东方卿吟,似乎在寻求某种确认和支持。
东方卿吟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热毛巾,极其自然地替南司枭擦掉嘴角一点并不存在的点心碎屑。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座三人,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麻烦不会少,但也不必过分忧虑。”
他顿了顿,看向南司枭,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南司家回不回,在你。但无论你在哪,我就在哪。”
他目光转向季蕴和白钰。
“我们四个,在一起就好。”
‘我们四个,在一起就好’简单的八个字,却像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瞬间驱散了白钰心头那点小小的担忧。
他用力地点点头,脸上重新绽开灿烂的笑容。
“嗯!在一起就好!”
季蕴也笑了,举起茶杯。
“行!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为了四个角终于归位,干杯!”
南司枭看着东方卿吟近在咫尺的、沉静的侧脸,感受着腰间那只手传递过来的、无声却坚定的力量,再听着季蕴和白钰轻松的笑语,心头那块压了两年、冰冷沉重的巨石,仿佛在这一刻,被这温暖的阳光、美味的食物、以及身边这三个人的存在,彻底融化、驱散。
他端起茶杯,动作有些僵硬,却异常坚定地碰了过去。
四只骨瓷茶杯轻轻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如同一个崭新的、属于他们的、充满未知却不再孤独的旅程,正式开启。
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复杂,但窗内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壁垒已然分明,归处就在身旁。
——『命运的第七十四个齿轮示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