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珏》泠汀冬絮

41、亲事

　　张震动作倒比孟珏想象的还要更快。刚一回园，她便看见半夏兴奋地拿着一匹细绢在身上来回比划，嘴里还不停嘟囔着。

　　“这缎子侯爷要是送的再早些，今儿我就能穿着新衣裳出门了。”

　　决明小心地将初露花苞的蔷蘼放于园中空地，见到孟珏连忙起身行礼。

　　“殿下回来了。”

　　声音传至屋内，半夏赶紧将缎子都收了起来。不知怎地，她敏锐地感觉到，只在这短短的一天时间，孟珏与决明的关系就莫名亲近了不少。

　　难道这丫头将她暗中调换香料拿去卖的事和孟珏告了状？

　　想起回来途中众人谈论起关于孟珏香囊的事，半夏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

　　“殿下……”半夏端来热茶放在孟珏身前，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都是些鲜艳料子，拿回去给你妹妹做几身衣裳。”孟珏语气甚是柔和。

　　“是……谢殿下……”

　　半夏张张嘴，想要试探又不知从何开口。

　　孟珏恍若不知，眉眼含笑地看着她。

　　“幸好你有收好料盒，不然今日我就是想做，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是……是啊！”

　　孟珏眸中确确实实地透着感谢，半夏看在眼里，心中的慌乱也渐渐平复下来。

　　也是，要不是她收好了料盒，孟珏也就制不成香囊，哪还能得到侯爷的青眼？真论起来，孟珏倒真得感谢她。

　　因着孟珏的态度，半夏暂时放下心，手脚也利索起来。

　　“殿下有所不知，奴婢一入府时就被大郎君分到了沁园。这些年来沁园的上上下下均由奴婢打点料理，别说是只料盒，就是从前刘娘子留给县主的东西奴婢也能给您找到。”

　　“真的？！”孟珏闻言笑容更盛。“那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她叫半夏坐在桌前，拉着她的手不放。

　　“刚才二表姐还让我找找侯爷曾给太婆打过的一套马具，说过两天外出打猎刚好用上。我正发愁要如何寻找呢，没料到园中竟有个万事通！这下好了，我也不用翻箱倒柜到处找了，有你一人可就够了。”

　　“马具！？”

　　半夏后背一凛，刚稳定的心再度猛烈跳动起来，鼓噪的声音敲击着耳膜，甚至都没听到自己惊到失声的嗓音。

　　孟珏眸色渐深，她放开半夏蓦然冰冷的手，又端起茶来抿了一口。

　　“也不着急现在找，索性时辰还没定下，具体也要看侯爷那边的安排。不过我想着先备好省的到时忙乱。”

　　侯爷也要去！

　　半夏面色发白，极速涌动的血液一股脑的冲上颅顶，她只觉眼前一片黑暗。

　　那套马具是张震贺张敏及笄特意定制的。马鞭是张淮亲手编的，马鞍的图样则交由刘娉绘制，就连上面点缀的宝石，也是张震一颗颗镶嵌上去的。

　　原本这件物什也在张敏的陪嫁清单里，只是考虑到日后能骑马的机会不多，才又划了去。这些年来这件宝贝一直被珍藏在沁园之中，谁也没动过心思。正因如此，所以半夏思忖再三才会打上它的主意。

　　最近辛夷越来越贪得无厌，总是以各种借口向她索要钱财，美其名曰“铺路”。

　　张昭今年过完生辰便二十四了。虽然他本人一直拒绝，可张玟那边却已经张罗着要给张昭相看娘子了。要知道张昭是侯府世子，给他相看外家，自然也是身份尊贵的大家。自己若是再不谋划，等新妇入府，她哪里还有入瑞园的希望？

　　怪就怪这沁园的差事是当年自己亲口讨要的，如今若是她再开口想要去瑞园做事，不仅会得罪张震，自己的目的也会暴露无疑。虽然张家并无什么男子不纳妾的训诫，可也不代表会容忍一个存心魅惑主上的婢子。

　　所以……

　　还是只能寄希望于张昭看上她，由他开口和张震讨要自己了！

　　半夏攥紧拳头。

　　该死的辛夷！明明说今日张昭要去鹿畔遛马。可她在那儿等了一天，连根马毛都没见到！也不看她从自己手里诓了多少钱！若不是要填饱她的胃口，自己又怎会偷那劳什子宝石孝敬给她！

　　可倘若她不给钱，辛夷又怎肯再帮助自己？沁园位于府南，瑞园可在府北。没有辛夷这个幌子，她又哪有那么多可以得见张昭的机会？

　　为今之计也只有叫张昭赶紧纳自己为妾这一条路可走了！

　　可是自己要怎么才能让张昭注意到自己……

　　半夏犹在思索，一道熟悉的嗓音却突然从头顶传来，瞬间叫回她那抹神游天外的芳魂。

　　“永和公主可在？”

　　半夏猛地站起身，一旁研墨的贺嬷嬷也惊讶地看过来。

　　“您是那夜的……”

　　曹寅没想到这嬷嬷竟还记得自己。那日若不是一时失察，被文骛一箭缴了械，他也不至于被丢回羽隼营重修。

　　想起那月的悲惨过往，后辈同僚的鄙夷目光，曹寅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您有什么事？”

　　比孟珏更快回答的自然是半夏。

　　只见她脸颊通红，双眼紧紧盯着曹寅，连眼都不舍得多眨一下，生怕下一秒这人就会像一阵烟般突然消失。

　　如此火热的眼神属实吓到他了。曹寅谨慎地退后一步，目光恭敬地看向孟珏。

　　“是这样……”曹寅尽可能控制自己嗓音轻柔下来。“今日您制的香囊还有富余的吗？郎君说想再要一份……”

　　他该怎么说主子是怕弄丢所以想着留个备用的。

　　孟珏眨眨眼，她倒没有想到张昭竟也喜欢……

　　“当然……”

　　孟珏朝箐兰招招手，叫她从里阁取来调制好的香料装入袋中。曹寅安静候在门口，偷偷舒了口气。

　　还好殿下没有询问原因……

　　“曹侍卫，您拿好了。”

　　箐兰系紧束带，将香囊放于托盘之上。作为孟珏的女使，她自是希望张家能与娘子更亲近些。只是还没等曹寅接过，半夏便从旁蹿出，一把抢过了它。

　　“叫侍卫长自己拿回去也太失礼了些……能得郎君赏识，可是我们的福气。”半夏边说边迅速将香囊收入怀中。她看着曹寅，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还是让奴婢随您走一趟吧。”

　　“这……”曹寅挠挠头。他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失礼之处……只是殿下好意倒也不能推辞。

　　曹寅看向孟珏，想要征求她的意见。观她脸上并无反对之意，于是便朝半夏又行一礼。

　　“那就有劳女使了。”

　　两人相继出门，半夏步履匆忙，眨眼功夫便不见背影。箐兰满脸嫌怨，跺着脚走到孟珏面前。

　　“娘子！”

　　孟珏抬起头，眼中流露出几分安抚。

　　“且在旁瞧着吧。”

　　——

　　却说离开沁园的两人。

　　作为张昭的左右手，曹寅也算是半夏的“老熟人”了。有时是帮张昭取东西，有时回来拿换洗衣物。别看张昭在张斓面前总是一副嘴毒舌快的模样，其实在瑞园，她很少见他开口。即便面对乳母留下的遗女辛夷，他也依旧是一副不好接近的样子。也就只有曹寅在时，张昭的话才多些。

　　半夏咽咽口水，越想越觉得这是上天赐予她的机会。平日根本搭不上话的人如今就在她身前，而且这个人还跟张昭关系甚深。若是能从他口中套到更多关于张昭的事，那……

　　疾风刮过廊道，半夏这才惊觉自己后背挂满了热汗。她清清嗓子，原本飞快的脚步也慢了下来，斟酌半天才细声细气地向曹寅搭话道：

　　“没想到郎君那样的人也喜欢熏香？”

　　曹寅正出游天外，冷不丁被人搭话也是一愣，转头才想起身后还跟了一人。

　　“殿下用料考究，颇对郎君心意。”

　　其实他也很喜欢那香，味道清冽又不甜腻刺鼻，平日里跟弟兄们饮酒作乐也能拿来醒神，放在身上也不会惹人调笑。可惜，他跟了个记仇抠门的主。说什么“当年你还不是把自家妹妹做的茶点当宝贝似的不给碰，叫人以为张家只管用人不管养人。现在也别想打他妹妹主意”云云……

　　曹寅心中鄙视，面上却是一派和谐。半夏不知他心里的弯弯绕，她眼球转动，舔着脸道：

　　“这可是奴婢特意挑选的香饵，能得郎君喜欢便好。毕竟是男儿家，那些个甜腻味道想来也不喜欢……”

　　“嗯？”这话倒是给曹寅说疑惑了。“谁说男儿家不喜甜？”

　　“郎君最爱食的便是糕点。每次出征总是带一包才能满意。”

　　张玟往年送来的香袋也不差，比外头香坊制的要干净不少。只是花香过于浓郁，张昭这才不带。而孟珏的香调以气质清幽的木香为主，辅以少量的橙花香片和通神清新的蕃荷菜，所以才能做到香而不腻，淡而不寡。

　　“哦！是这样……”

　　半夏心中一喜。虽然她没学到老娘的手艺，可糕点她还是会做些的。只是不知张昭爱好什么口味的……

　　半夏心念一转，张张嘴正想再问，迎头却见商枝领着人朝他们走来。

　　“商…商枝姐姐！”或许是做贼心虚，以往见到商枝总是滔滔不绝的半夏难得磕巴了嘴。商枝朝她笑笑，似乎并没在意。

　　“是你啊。”商枝是随张玟一齐长大的家生子，从前也是跟着张淮张玟来过营中不少次的。对于她，曹寅自然比对半夏更熟络些。

　　“方才真是多谢你了！”

　　曹寅是和张昭一起回来的。张昭负责延安城的戒备工作，二人吃完饭还要去巡城。他饭快，索性先来等张昭。以曹寅的耳力，堂中发生的事他是尽收耳里。所以，便愈发感谢商枝在紧要关头能拦下这话头。

　　张昭可不是爱受气的主。若是谁叫他受了气，这世上也总有个人要让他把这气给找补回来。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他刚从营中回来，可不想再被丢回去。

　　曹寅心有戚戚，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商枝闻状也是噗哧一笑，拍了拍他的肩道：

　　“别在意。娘子的意思也是省点儿事。”

　　商枝难免又想到张昭难伺候的性子，忍不住面露同情。

　　“你也是不容易……”

　　这话可说到曹寅的心坎上了。

　　“还不是当初年少无知，自以为得了明主……”曹寅做了个一言难尽的表情，又看向商枝手中的物什。“我看你是要去找郎君？什么东西？我替你送过去得了省的还辛苦你走一趟。”

　　商枝摇摇头，侧身躲过曹寅的手。

　　“不必。娘子特意吩咐我将东西亲手交给郎君……”待到此时，商枝这才朝半夏看去。

　　“你也是要找二郎君的？”

　　其实商枝这话是有破绽的。半夏身为一个在别院侍奉的婢子，能有什么事要去寻家中郎君的？即便有事，也该是替主子办才是。可商枝却偏不提孟珏，只说她找郎君，这便是在点她了。不过彼时的半夏注意全在商枝手中的红包袱，自然也没有留心商枝最后的提点。

　　“是啊……”半夏在二人聊天时便一直惦记商枝手上的包袱，她心中不安，几乎没有思考便脱口而出。“大郎君什么事这样着急？叫姐姐这样晚还跑一趟……”

　　这话说的可是逾矩至极，便是曹寅这样粗线条的人都不禁眉头一皱。可商枝却面不改色，甚至借着月光解开布结露出里面的东西给半夏看。

　　“是二郎君的大事。”商枝拍了拍手中的帖子。“阿郎方才归家与娘子说，平夏政局将定，想必汴京不日就有动静了。阿郎的意思是等彻底稳定下来后便要调二郎君去龙州驻防。所以这亲事，能定的最好现在就先定下来。不然等到换防归来又不知是猴年马月了。才说要我把帖子送去，先让二郎君过过眼，如果有合适的再叫娘子作宴请来看看。”

　　“如今二郎君年岁也不小了，也是时候张罗了。”

　　“是……是这样……”

　　幸而夜色渐浓，半夏才勉强遮掩起狰狞的面容。商枝的话宛如平地惊雷，震得她心神俱裂，就连之后得见张昭也再提不起精神，连功都没邀便失魂落魄地回了沁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