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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医院(中) ...

  •   监护仪的绿光在凌晨两点十七分突然剧烈跳动,喻安的手指痉挛般蜷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沈聿放在床头柜上的魔方被撞落在地。

      红蓝色块在瓷砖上滚成破碎的星子。值班护士冲进来时,看见少年像片被狂风撕扯的落叶,在床单上扭曲成诡异的弧度,喉间发出含混的呜咽,像被掐住脖子的幼兽。

      “别怕,是噩梦。”

      沈聿从值班室赶来,掌心覆上喻安冰凉的额头。少年的皮肤浸着冷汗,滚烫得惊人,后颈处的淤青在月光下泛着青紫色,像只即将展翅的蝶——

      那是戒同所看守用皮靴碾出来的印记,每次发作都会让他回到被按在水泥地上的夜晚。沈聿记得病历上写着“创伤后应激障碍急性发作。”

      此刻他轻声数着喻安的呼吸,像数着戒同所铁窗上的霜花。

      “一、二、三…我们在柳树林里,河水很凉,獾先生的灯在闪。”

      喻安的瞳孔逐渐聚焦,沈聿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映着监护仪的微光,像两盏为迷途者亮着的灯。他忽然抓住对方的手腕,檀木手串硌得他指节发疼,却不敢松开——

      这个温度告诉他,此刻不是戒同所的治疗室,没有白大褂的衣角扫过膝盖,没有针头扎进静脉时的刺痛。

      “沈聿…”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尾音像被风雪揉碎的纸片。

      沈聿任他抓着,直到少年的指尖渐渐松开,才抽出被攥皱的白大褂下摆。凌晨三点的病房格外安静,护士调小了监护仪的音量。

      输液管里的营养液一滴一滴落进喻安体内,像时间在伤口上凝结的痂。沈聿翻开笔记本,最新一页写着:“2037年4月25日,凌晨2:17,噩梦频率增加,伴随躯体化症状——需调整暴露疗法节奏。”

      窗外飘起冻雨,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响。喻安盯着沈聿腕间的檀木手串,突然想起戒同所的“治疗师”总戴着镶钻的手表。

      每次俯身时,金属表带都会蹭过他的手腕,留下红痕。而沈聿的手串带着体温的温热,珠子上有细密的纹路,像棵生长了百年的树,年轮里藏着无数故事。

      喻安的后背撞上床头板,输液管在手臂上绷出青色的线。他想起自己被推进手术室时,麻醉师哼唱的正是《生日快乐》,而手术刀划开心脏的瞬间,他听见护士说。

      “215的心脏真干净,买家出到八十万。”

      此刻沈聿的侧脸在灯光下投下阴影,左眼角的泪痣像滴未干的血,让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心理医生,也是某个破碎故事里的幸存者。

      喻安盯着那些冰冷的数字,突然想起戒同所走廊尽头的电子屏,每天都会更新“治疗进度”:215号,矫正第47天,叛逆值65%,器官匹配度82%。原来所谓的“矫正”,不过是把人养在黑暗里,等着器官成熟的那一天。

      他摸向左手无名指根部的枫叶疤,那是悸承翼带他爬树时留下的,那时哥哥说“小安的血是甜的,像草莓糖”,可现在,他的血里混着不属于自己的肾脏分泌的毒素。

      “悸承翼…”

      喻安突然呢喃,这个名字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他舌尖发疼。萧砚和沈聿同时转头,前者的手按在腰间的配枪上——这是喻安入院后第一次提到人名。

      “他是我哥哥。”

      喻安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痕,仿佛在裂缝中看见十六岁的自己。

      “生日那天,我告诉他我喜欢他,他说‘安安病了,哥哥带你去治病’。”

      沈聿的笔记本上迅速记下“悸承翼”三个字,注意到喻安说这话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草莓糖纸。萧砚想起便利店监控里的画面。

      凌晨三点,喻安踉跄着撞进雪堆,而半小时前,有辆黑色SUV在街角停留过,车牌被泥巴遮挡,却能看见保险杠上的枫叶贴纸——和喻安手上的疤痕形状一模一样。

      “悸承翼现在在哪?”

      萧砚的声音突然冷下来,像审讯室里的探照灯。喻安浑身一颤,记忆中哥哥的笑脸与戒同所看守的皮靴重叠,他看见悸承翼把吊坠摔在地上,看见他最后一次来探视时,西装袖口露出的银表链——和萧砚腕间的银表,是同个品牌。

      “你…哥哥吗?”

      喻安的呼吸骤然停滞,输液管里的药水在滴管里凝固成珠。他想起戒同所的探视日,悸承翼总会带着草莓糖来,却在看守的注视下把糖塞进他嘴里,指尖的温度比冬天的铁窗还冷。

      有次糖纸划破他的嘴角,哥哥用手帕擦血,却在他耳边说“忍忍,治好了就能回家”,而手帕上绣着的,正是——展翅的鹰,和萧砚的吊坠一模一样。

      “萧队长的吊坠,是局里的嘉奖吧?”

      沈聿的指尖划过自己白大褂上的墨迹,“展翅的鹰代表正义,可有些人,却用它来掩盖罪恶。”他看向萧砚,镜片后的眼睛像结了冰的湖面,“三年前你接手戒同所案件时,是不是收到过匿名信?信封上有枫叶图案,里面是半张手术单。”

      萧砚的手猛地收紧,银表链在腕间勒出红痕。那封匿名信现在还躺在他办公室的抽屉里,信封上的邮戳来自郊区的戒同所,而信里的照片,正是沈聿之前给他看的那个少年——

      后背十七道鞭伤,左腰手术疤痕,与喻安如出一辙。“你怎么知道?”他的声音里带着警惕,却看见沈聿从帆布袋里掏出个玻璃瓶,里面装满折成小船的糖纸,每艘船上都写着日期和编号。

      “这是我姐姐留下的。”

      沈聿的指尖抚过糖纸船,“她被关了四百三十天,折了四百三十艘船,每艘船底都写着受害者的编号。215号,是喻安;205号,是林小满;还有我姐姐,她是719——和我工作牌的编号一样。”他突然将玻璃瓶递给喻安。

      船底的“215”在灯光下泛着银光,“戒同所的编号是随机的。”

      喻安的指尖划过糖纸船,船底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带着温度。他想起自己藏在储物柜的糖纸船,被妈妈摔碎的那个夜晚,悸承翼蹲在地上捡碎片,血滴在纸船上,而现在,沈聿的玻璃瓶里,每艘船都载着一个被偷走的人生。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的声音哽咽。

      “我们只是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被当成器官库?”

      萧砚别过脸,盯着窗外的冻雨。他想起自己的弟弟,十七岁那年因为喜欢男孩子而被父母送进“戒同所”,出来后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灵魂,三个月后割腕自杀。

      当时他以为是治疗事故,直到接到匿名信,看见戒同所的内部照片,才知道所谓的“戒同所”,不过是另一个器官贩卖的中转站。

      “因为有利可图。”

      沈聿合上笔记本,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冷,“戒同所打着‘矫正’的旗号,专门收治‘不听话’的孩子——早恋的、性少数群体,他们给家长洗脑,说孩子需要‘治疗’,其实是在培养‘器官供体’。”

      喻安的胃里翻涌着恶心,他想起戒同所的“治疗餐”里总有股奇怪的苦味,原来不是镇静剂,而是破坏肾脏的毒药。那些所谓的“电休克治疗”,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失去反抗能力,像待宰的羔羊般被推进手术室。喻安伸手想要抚上心脏却被沈聿拦下。

      “别碰。”

      沈聿看着萧砚匆匆离开的背影,忽然听见喻安轻声说。

      “沈医生,你说《柳林风声》里的獾先生,是不是也有伤疤?”少年盯着床头柜上重新拼好的魔方,红色的面朝着天花板,像团不会熄灭的火,“河鼠和鼹鼠看见他的伤疤,会害怕吗?”

      “不会。”

      沈聿坐在床边,指尖划过魔方的红色面。

      “獾先生的伤疤是和恶狼搏斗时留下的,河鼠和鼹鼠只会觉得他更勇敢。”

      清晨的阳光穿透冻雨,在病房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喻安盯着沈聿带来的《柳林风声》,书签是片银杏叶,叶脉间夹着张字条:“给喻安的小船,愿你驶向有光的河。”他摸着书签上的字迹,突然发现沈聿白大褂的左襟上,不知何时别了枚枫叶形状的徽章——和悸承翼常戴的那枚,一模一样。

      “沈医生,你的徽章…”

      喻安的指尖悬在半空,不敢触碰。沈聿低头看了眼,笑了笑。

      “在二手市场淘的,觉得枫叶很漂亮。”

      他没有说这是他曾经赠予他的,金属边缘还带着一个微不可察的英文首字母的痕迹,就像他没有告诉喻安,悸承翼此刻正在医院楼下的咖啡厅,和主治医生低声交谈,西装袖口的银表链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喻安,该做透析了。”

      护士推着仪器进来,沈聿起身让开,注意到喻安的身体瞬间绷紧,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他轻轻按住少年的肩膀。

      “我就在门口,数到一百下我就回来。”

      喻安点点头,视线却落在护士胸前的工作牌上——编号0720,比沈聿的编号大一天,像戒同所铁门上的编号,永远差一步就能逃脱。

      透析室的门关上时,萧砚刚好回来,手中拿着份加急的检验报告。“诊疗单上的血迹,除了喻安的,还有另一个人的DNA,”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比对结果出来了,是白星衍——三年前那个自杀的少年。”沈聿接过报告,看见“亲缘关系99.7%”的字样,突然想起白星衍临终前说的话。

      “他们把我的肾给了房地产老板,把肝给了副市长,我的心脏……在一个戴银表的男人胸腔里跳动。”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悸承翼的声音混着皮鞋踩在瓷砖上的响,像根细针扎进萧砚的太阳穴。他看见那个穿着定制西装的男人正朝护士站走去,银表链在袖口晃出冷光。

      “萧队长,好久不见。”

      悸承翼转身时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

      “听说你救了我弟弟?他小时候就爱乱跑,给您添麻烦了。”

      “悸先生来得巧。”

      沈聿突然从透析室门口走来,手中握着喻安的草莓糖。

      “喻安刚醒,说想吃哥哥送的糖。”

      他剥开糖纸,草莓的甜香混着雪松气息在空气中散开。

      “沈医生说笑了。”

      悸承翼恢复了温和的语气。

      “安安从小身体弱,总爱做噩梦,等他康复了,我会带他去国外疗养。”

      悸承翼的后背抵在冰冷的墙面上,看见沈聿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录音笔,红色的指示灯正在闪烁。走廊尽头,透析室的门“咔嗒”打开。

      喻安坐在轮椅上,看着哥哥惊恐的表情,突然想起十六岁生日那天,他也是这样看着悸承翼摔碎吊坠,金属碎屑扎进掌心,而现在,那些碎屑终于被人小心地捡起来,拼成了一把能划破黑暗的刀。

      “推我去窗边吧。”

      喻安对护士说,目光落在楼下的银杏树上。枝头的新叶在春风中摇晃,像无数只小手在鼓掌。沈聿递来那颗草莓糖,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他忽然发现,糖纸船的船底,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

      “215号,你的心脏在黑市标价八十万,但你比星星更珍贵。”

      监护仪的“嘀嗒”声依旧规律,却不再让喻安想起戒同所的声控灯。他咬开糖纸,草莓的甜在舌尖绽放,混着沈聿身上的白兰地的雪松味,像冬日里的壁炉,温暖而安全。

      “沈聿…”

      喻安望着玻璃上的雾气,忽然笑了,这是喻安第一次笑。

      “等我出院,能去柳树林看河鼠吗?”

      沈聿替他擦掉嘴角的糖渣。

      “当然可以,不过你得先学会拼好魔方的六个面——就像我们一起拼合那些被撕碎的日子。”

      冻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沈聿的白大褂上投下展翅的鹰影。喻安盯着那道影子,突然发现,原来鹰的翅膀不仅可以捕猎,还可以保护羽翼下的幼鸟。

      他摸着后颈的淤青,第一次觉得,这个像蝴蝶的印记,或许不是耻辱的标签,而是破茧而出时留下的痕迹。

      “要听听《柳林风声》吗?”

      沈聿翻开书,台灯的光染黄了纸页。

      “今天读到河鼠带鼹鼠回家,炉火很旺,晚餐有热汤和烤面包——”

      “后来呢?”

      喻安打断他,指尖捏着只剩半张的诊疗单。

      “獾先生会帮他们报仇吗?”

      沈聿看着少年眼中跳动的光,想起姐姐最后那条消息里的“星星”。

      忽然明白,有些复仇不必靠刀剑,只要让受害者重新相信,自己值得被爱,就是对黑暗最好的反击。

      “獾先生说。”

      沈聿的声音像流淌的河水。

      “真正的强大不是征服,而是守护。就像现在,我们守护着你,而你,正在守护那个差点被毁掉的自己。”

      他合上书本,指腹划过喻安手背的针孔。

      “明天,我们去花园晒太阳吧,那里的梅花正在开,每片花瓣都在说‘不要畏惧严寒’。”

      喻安点头,视线落在床头柜上的魔方。不知何时,它的六个面都拼成了红色,像初升的朝阳,照亮了玻璃罐里的糖纸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医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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