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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医院(上) ...

  •   雪粒子打在便利店玻璃上沙沙作响,萧砚握着温热的罐装咖啡,指腹摩挲着铝罐上凝结的水珠。凌晨三点的街道空无一人。

      便利店暖黄的灯光在漫天飞雪中划出孤岛般的光晕。他刚结束夜班巡逻,警服内的保暖衣还带着体温,忽然瞥见街角拐弯处有人影踉跄着撞进雪堆,像片被揉皱的纸片般倒伏在路灯下。

      咖啡罐“当啷”滚落在地,萧砚冲过去时,发现是个穿着单薄衬衫的少年,后背的布料被血浸透,在雪地上洇开暗红的花。

      少年后颈处有块淤青,形状像只被踩扁的蝴蝶,裸露的手腕上布满针孔,青紫色的血管在苍白皮肤下清晰可见。更触目惊心的是他攥紧的右手——半张撕碎的诊疗单边缘渗着血,印着“戒同所附属医院”的字样。

      “戒同所…”

      萧砚脱下警服外套裹住少年,触到他后背突兀的骨节,像摸到冬日里冻僵的枯枝。少年在昏迷中呢喃,睫毛上凝着冰晶,嘴唇冻得发乌。

      便利店监控摄像头的红光在雪地里闪烁,萧砚掏出手机报警时,指尖突然顿住——少年腕骨内侧的烫伤,形状竟与他三年前在卷宗里见过的、戒同所受害者特征完全吻合。

      救护车的鸣笛在雪原上回荡时,萧砚正用自己的大衣裹住少年僵硬的躯体。长椅的木质纹路隔着布料硌着他的膝盖,怀里的重量轻得让人心惊。

      萧砚正跪在长椅上用体温焐热少年冰凉的指尖。警服下的毛衣被雪水浸透,贴着后背刺骨地冷,却抵不过掌心传来的寒意。

      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捏碎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电话那头的接线员反复确认地址,他才惊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少年名叫喻安,这是从他破碎的诊疗单上拼凑出的信息,除此之外,他像个被世界遗弃的幽灵,没有身份证,没有手机,只有满身伤痕和半张指向地狱的凭证。

      救护车内的蓝光忽明忽暗,萧砚盯着心电监护仪上跳动的绿色波纹,听着护士轻声报出血压数值:“高压80,低压45,体温34.2℃,心脏有陈旧性手术疤痕…”

      喻安的手腕被固定在担架上,输液管里的葡萄糖注射液正缓缓流入体内,却暖不了他蜷缩成虾米的躯体。萧砚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根部有块淡褐色的疤。

      形状像片残缺的枫叶,突然想起三个月前接到的匿名举报信——信里附了张照片,某个少年在戒同所的铁床上被注射不明药物,手腕上的疤痕与喻安如出一辙。

      “准备气管插管。”

      医生的声音打断思绪,喻安的血氧饱和度突然下降,指尖泛起青紫色。萧砚别过脸,不敢看那些插向喉咙的器械,视线却落在喻安颈侧的皮肤上——

      那里有道极浅的抓痕,像是被人用指甲狠狠划过,愈合后留下淡粉色的细线,像道未干的泪痕。

      医院急诊大厅的顶灯白得刺眼,萧砚靠在抢救室门口的墙上,听着里面此起彼伏的仪器声。警服早已换下,此刻穿着便利店买来的灰色毛衣,腕间的银表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手机在裤兜震动,是局里发来的信息

      “萧队,戒同所的线索又断了。”

      他捏紧手机,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眼前又浮现喻安后背的十七道鞭伤,像被人用烧红的烙铁刻在皮肤上,每道都深可见骨。

      抢救持续了三个小时,当喻安被推进ICU时,主治医生摘下口罩,眉间的川字纹深得能夹死苍蝇。

      “心脏移植术后排斥反应,背部软组织大面积损伤,还有长期药物滥用导致的中枢神经损伤…,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萧砚望着监护仪上趋于平稳的心跳曲线,想起在雪地里捡到的诊疗单——上面写着“心脏移植,手术编号:2037.1.1”,手术日期正是两个月前的冬至。

      “不是家属?”

      护士递来缴费单时,萧砚正盯着喻安手腕上的针孔出神。那些针孔呈规则的圆形,排列成三排,像是被某种仪器反复穿刺所致,与戒毒所里静脉注射毒品的痕迹完全不同。

      “暂时算监护人。”

      他摸出警徽,在护士疑惑的目光中补充。

      “市局刑侦队的,这可能涉及刑事案件。”

      ICU的探视时间有限,萧砚每天只能隔着玻璃窗看喻安半小时。少年躺在白色床单上,像具被抽去灵魂的躯壳,各种管子从鼻腔、手臂、尿道伸出,连接着冰冷的机器。第三天清晨,他发现喻安的手指动了动,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像即将破茧的蝶。

      等待的二十分钟漫长得像是半个世纪。萧砚解开自己的围巾,叠成软垫垫在少年颈下,指尖触到他手腕内侧的烫伤——椭圆形的疤痕,边缘有些扭曲,像是被滚烫的液体泼溅所致。

      这个发现让他胸口发紧,忽然想起自己在公益组织见过的救助案例,那些从非法机构逃出来的受害者,身上总带着类似的印记。

      救护车的蓝白灯光刺破黑暗时,萧砚才注意到少年掌心紧攥着半张纸片。小心掰开僵硬的手指,碎纸片上印着“戒同所附属医院”的字样,日期停留在三天前,诊断栏里“心脏移植术后感染”的字迹被血水洇开,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救护车内的暖气管发出轻微的嗡鸣,与心电监护仪的“嘀嗒”声交织成紧绷的网。萧砚坐在折叠椅上,看着护士为少年接上呼吸机,透明的管路随着每一次呼吸起伏,显示屏上的血氧饱和度在85%上下浮动,像盏随时会熄灭的灯。

      “体温34.2℃,血压70/40,静脉通路建立完毕,推注生理盐水200ml。”护士的声音冷静得像是机械音,却让萧砚注意到少年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新旧叠加的瘀青沿着静脉走向排列,像条扭曲的黑色藤蔓。他忽然想起自己在缉毒行动中见过的吸毒者,但眼前的少年,分明还未成年。

      “这些针孔…”他忍不住开口。

      “苯二氮?类药物注射痕迹。”医生头也不抬地记录着数据,“可能是长期镇静剂使用。”

      车轮碾过结冰的路面,车身轻微颠簸。少年的头无意识地偏向一侧,露出后颈处更清晰的淤青——那不是普通的挫伤,边缘有规则的齿状痕迹,像是被某种带棱的器械击打所致。

      萧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突然想起公益组织档案里的照片,那些被电击治疗的受害者,后颈处也有类似的灼伤。

      凌晨三点十七分,救护的医生推着喻安冲进医院急诊大厅。萧砚被拦在抢救室门外,只能透过磨砂玻璃看见无数身影在灯光下穿梭,监护仪的警报声偶尔刺破寂静。

      他靠在墙上滑坐在地,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出相册里刚拍的照片:雪地里的少年,衬衫领口大敞,露出锁骨下方的纹身——模糊的线条,像是只被折断翅膀的鹰。

      抢救持续了四个小时。当主治医生摘下口罩时,萧砚注意到他眼底的青黑。“患者心脏移植,术后感染。”

      伴随严重失温、电解质紊乱,背部有十七处陈旧性鞭伤,左踝骨有陈旧性骨裂。最危险的是…”

      医生顿了顿,声音低下来,“心脏移植手术切口愈合不良,有败血症倾向。我们已经转入ICU,能不能挺过今晚,看他的意志力了。”

      萧砚在ICU外的长椅上熬到天亮。晨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地面投下狭长的光带。他去自动贩卖机买了杯冷咖啡,苦涩在舌尖蔓延时,忽然想起少年掌心的碎纸片——戒同所。

      这个近年来被舆论曝光的非法机构,打着“矫正治疗”的旗号,行绑架、虐待、器官移植之实。他曾代表公司捐过款,资助那些逃出来的受害者,却从未想过,自己会在雪地里捡到一个几乎被折磨致死的少年。

      清晨七点,护士通知他可以短暂探视。ICU的门打开时,消毒水的气味像根生锈的细针,径直扎进鼻腔。少年躺在病床上,身上连着各种管路。

      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唯有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萧砚轻轻掀开被子一角,看见他手腕上的针孔密得几乎没有完好的皮肤,心尖像是被人攥紧了般发疼。

      “醒了?”

      低哑的男声从右侧传来,喻安猛地绷紧脊背,输液管在手臂上绷出青色的线。穿浅灰色毛衣的男人正从塑料椅上起身,腕间的银表在晨光中闪过冷光,让他想起戒同所看守手中的电棍。

      男人注意到他的僵硬,指尖悬在半空顿了顿,又慢慢收进衣兜。

      “我是萧砚。”

      喻安的视线掠过对方胸前晃动的银色吊坠——是只展翅的鹰,和悸承翼曾送他的生日礼物一模一样。记忆突然翻涌。

      十六岁生日那天,他盯着礼盒里的吊坠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却在说出“我喜欢你”后,看见那双温柔的手将吊坠摔在地上,金属碰撞声混着“恶心”两个字,成了他被拖进戒同所前最后的画面。

      “为什么要救我…”

      喻安的喉咙像塞着碎玻璃,发出的声音连自己都陌生。萧砚忙递过温水杯,杯壁上的水珠滴在他手背上,烫得他一哆嗦。

      “你好,我叫沈聿,是你的专属心理医生。”

      病房门“咔嗒”推开时,喻安的呼吸骤停。一股白兰地混着雪松的味道涌进来,和记忆中悸承翼常用的香型分毫不差。他浑身肌肉紧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盯着门口处白大褂的衣角,以为会看见那张让他噩梦连连的脸。然而进来的人戴着金丝眼镜,白大褂下露出浅蓝色衬衫领口,手腕上没有银表,只有串低调的檀木手串。

      “你好,我叫沈聿,是你的专属心理医生。”男人的声音像浸过温水的丝绸,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可以随时让我离开。”他随手拉过一把椅子,与病床保持着两米距离,这个细节让喻安微微松了口气——戒同所的“治疗师”总会贴得很近。

      萧砚默默退出病房,手机相册里还存着雪地里拍的照片:喻安倒在积雪中,单薄的衬衫被血浸透,后颈处的淤青像只踩扁的蝴蝶。

      他站在走廊尽头,看着沈聿从帆布袋里掏出个玻璃罐,罐子里装满五颜六色的水果糖,草莓味的包装纸在灯光下折射出彩虹。这个场景让他想起三年前,局里解救的那个被拐儿童,也是靠糖果才愿意开口说话。

      他想起掀开喻安袖口时的震惊——那些交错的针孔,比他在戒毒所见过的还要密集,很难想象这具年轻躯体究竟承受过多少折磨。

      “我猜你可能喜欢甜食。”

      沈聿的指尖在玻璃罐上轻轻叩击,发出清脆的响声,“戒同所的‘治疗餐’里,是不是从来没有糖?”喻安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问题像把手术刀,精准划开他极力掩饰的伤口。沈聿没有追问,只是取出颗草莓糖,放在床头柜上,这件事是沈聿从萧砚那里问出来的。

      “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同我倾诉。”

      沈聿担忧的看着床上的人儿,对于沈聿的靠近他并不讨厌,但戒同所的戒断反应,让他下意识缩了缩身子,沈聿见他这样也没有再靠近,只是轻声安慰。

      “别怕,这里不会有人伤害你。”

      沈聿的声音很温柔,很轻,这让喻安的思绪被拉回了小时候刚被悸承翼捡回家时,他也是这么说的,可最后却是他亲手将喻安推向了如同地狱一般的深渊。

      萧砚在病房外踱步许久后便下楼交了住院手续后续的费用后便离开了医院,因为萧砚是刑警,不可能留在医院太久,沈聿也就成了照顾喻安的人。

      夜幕降临,监护仪的灯光在喻安脸上跳动。沈聿替他掖好被角,手掌轻拍着喻安的身体,仿佛这样能让躺在床上的人儿好一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医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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