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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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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扆陪凤之用过早点,就一个人回到无影轩。
屋里窗明几净,屋外花木正繁。
看着遥远的一切,他不能骗自己并不陌生。陌生让人想逃避。凤扆坐在走廊上靠着雕栏,脑子里想的,是唯一不算陌生的人。
指尖在坐着的围栏上摩挲,上面有繁复的雕纹,便如他的思绪一样,纠缠不休,却不知是为何。
“老爷……”凤扆抬起头来,看到凤之楼里的大侍女解语站在不远处。
“怎么了?”看了一眼,他复又低头看着自己指下的雕纹。
“二爷让解语来侍候老爷……老爷可要回屋休息一会?”
凤扆摇摇头,吃完就睡,他没这种需求。
“那老爷可有别的吩咐?”解语用清凌凌的声音继续请示。
“不必了,你退下吧。”
“是。”
解语福了一福,转身离去。
凤扆抬起头来,正好看见她离去的背影。袅娜纤细,连侍女都这般出色。
侍女,女人……
凤扆眸色暗了暗,他明白了自己意识里在想什么。
他看到凤之,竟想起了二夫人。
与父亲一道消失在九年前的那场灾难里的二夫人,凤之的生母。是的,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凤扆对自己的生母没有记忆,只知道她是多么不幸的女子。她死后父亲再也没有立正妻,可叹她死于生产的那一晚,并没有机会知道父亲的所为——她大概只会记得生前自己居住的主楼里那苍白的月色吧,在父亲流连在别的如花女子的日子里如何温柔又残忍地陪伴着她。
和凤之一样,带大他的是二娘,父亲最宠爱的一位夫人。
凤扆想他能够理解父亲。他的那些三娘四娘一个一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各有风情。至于自己的母亲怎样得倾倒众生,由他的样貌性子便能窥得一二。
而二夫人杨双晚,是个眉目宛然,性情温柔甚至是有些软弱的江南女子。她的美,也许就是在那弱柳扶风的一颦一笑之间。虽容貌不是几位夫人中最出众的,但她那样的性子,在凤扆三十多年的岁月里,却只遇见这一个。
温香软玉,娇语轻啼,他阅过的女子不知凡几,怜之爱之,认为世间女子都是可爱的,但他的心里并没有真正想象跟谁携手终身,他随时准备孤独终老。
无他,他并不能真心信任她们。女子立世太难,她们柔软,她们怯弱,她们无法从根本上保护自己,也就无法坚持自己的信条。若只是自身,都那样容易背叛,叫人如何信任?
他不轻视为了生活的妥协,只是他也太脆弱,只能独善其身。
爱过的人越多,越不相信爱。
所以,纯粹的人,才有勇敢坚持的资格。
杨双晚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凤扆至今无法想象,那个对父亲的宠爱亦是淡淡的女子,会那样惨烈地追随父亲而去。她没有强烈的感情,对下人从未打骂,对儿女不苛责也不溺爱,对父亲从不恃宠而骄,她温和地抗世,温和地坚持。连爱都没有说过,却在刀飞剑舞中生死相随——她其实是害怕的吧,连蚂蚁也不忍伤害,面对那么多的鲜血,面对庇护自己的丈夫轰然倒下,怎么能不战栗。
所幸,战栗是身体的战栗,坚贞却是内心的坚贞。
凤扆不喜欢回忆那一晚的火光染红的记忆,很不喜欢。
但今日他却想起了那个因生而生,因爱而逝的女子。
——不是因为回到这个久违的称为家的处所,而是因为凤之的那个笑容。
他感到不安。
凤扆不知道那不安从何而来,所以他又到了山中楼。
他步伐安稳地穿过长廊来到主楼,进了厅堂却不见凤之。正当他要推开卧房的门,旁边传来行云的低呼:“老爷,不要进去……”
“嗯?”凤扆扭头看她。
行云小心地走近,牵着他的袖子走远几步,才轻声道:“二爷刚歇下不久,这个时候你一推门他就醒了。”
“醒了就醒了,我正好有事找他,这个时辰睡什么觉。”
“老爷……”行云挑起眼睑来偷看他一眼,“二爷都是这个时候才睡下的。我们通常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他。”
“什么叫这个时候才睡下?”凤扆危险地眯了眼睛。
“二爷他……晚上不肯睡觉,只有白天才能歇息一会。”行云的声音又低下去。
凤扆想起清晨凤之一人坐在远山亭的样子,声音哑了几分,“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近两年就有了。”
“两年?你们是怎么服侍人的?都没有叫大夫来看的吗?”
“……我们都跪着求二爷多少回了,他既不肯睡觉,也不肯请大夫。”行云低下头,语气有些哀戚。
“……他近年来身体怎么样?”
“他总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是老爷您也看见了,二爷瘦得都成什么样子了。”行云伸手抹了抹眼睛,“总算老爷您回来了,三老爷小老爷他们劝也劝不动二爷。……也没有生病的样子,只一味地不肯睡觉,一味地瘦下去。”
“难道没有别的异常吗?”
行云想了想,“二爷待我们下人益发地好了,越来越没有主子的架子。”
“嗯?还有呢?”
“……”行云犹豫了一下。
“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
“二爷有时候会跟我和解语念叨老爷……以前不是这样的,二爷虽然宽厚,却不爱跟我们说话。”
“嗯。”凤扆低低地搭了下口。
“但二爷多数时候还是不说话。一个人坐着处理事情,或者养花弄草的……晚上的时候,会看书或者发呆……”
“嗯。'”
“老爷……”
凤扆的眼睫微微垂下来,有些出神的样子。
“老爷……”行云不安地请示,“二爷门外得有人守着……不然他睡的时间会更短。”
“嗯,你去吧。”凤扆摆摆手,行云退下。
凤扆心里更有些不舒服,却只是背着手在院子里看了会天,背影颀长,却看不见表情。
看了一会天,就闲闲跑去看了看老三家那对小儿女,凤小意缠上了漂亮的伯伯,唬得他忙不迭又跑到凤噱的住处,结果又被这个最小的弟弟拉着要切磋武艺。本来正好过个几招排遣心中的不舒服,阴沉沉的大脑却及时得挑出“二十!”赶紧使个借口跑了。
转了一圈,还是回到自己的住处。
辰光易抛,已到了午膳时间。解语早已在屋外等候,引着他一起到前厅用膳。
只见其他人已经入座,凤小意作势欲扑过来,凤扆忙换了个方向,却看见凤噱正瞪着他,他苦笑一下,就听到凤之唤他:“哥哥坐到我身边来。”于是得意满满地坐到了上座——他回来之前一直是空着的位置。左下依次是凤之、凤溪和陌香,右下坐着凤弦、他夫人秦惜薇、凤小意和凤噱。
凤扆转过头看一眼凤之,彼正笑意满满看着扭来扭去的小意,招呼大家动筷子。
有什么话现在自然是问不出来了,他也不想在弟弟妹妹面前提起那一段往事。
餐桌上的凤小意也安静不下来,一时要吃那个,一时不要吃这个,一时又要这个喂那个喂。秦氏忙不迭伺候这小子,一旁的凤噱还在不停逗他,一顿饭吃得好生热闹。总算吃饱了便要下地玩耍,吩咐了丫鬟婆子好生看顾着带下去了。
凤扆怀着心事,一直拿眼觑着在座的人,只有凤溪一直淡淡地自己吃自己的,剩下的虽然都表现平常,却多少有些不言语的喜气在眉梢。小妹陌香尤甚,一直用眼神给自己加餐。凤扆在心底摇摇头,继续斯文地吃菜,嗯,这个鱼肉做的不错。
正当吃到一半的时候,凤之放下碗筷,双手在面前交握托着下巴。
“凤噱,一个半月之后就是武林大会,二哥想带你一起过去。”
凤噱一边往碗里夹一片青菜,一边头也不抬:“早就想去了。”
凤之笑一下,又转头对凤扆道:“哥哥,你也要去。”
凤扆挑一下眉,勺了一勺豆腐到凤之吃了一半的碗里:“嗯?到底哪个是你哥哥,哪个是弟弟?”
凤之笑得更开心:“当然你是哥哥,哥哥,我给你安排的路是最舒服的。”
“哦?”凤扆用眼神示意地看着他的碗。
“你走水路啊,水路又舒服,沿途风景也好。那艘大船是专门找了人打造的,你看了一定喜欢。”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豆腐。
凤扆又挑了块排骨,自然地放到他碗里:“我走水路?你们呢?”
凤之放下筷子,解释道:“小溪跟你走水路,时间很够,你们可以一边游玩,一边赶路,遇到喜欢的地方也可以停下来玩几日。小噱……跟我先去一趟少林,然后咱们直接在武当山会和。”
凤扆瞪一眼他又放下的筷子:“这样安排有何道理?”
凤之停一下,那厢凤弦已经叫起来:“喂喂,二哥,这里可有三个弟弟!”
“是啊,还有一个弟妹一个侄女和一个侄子。”
凤弦看一眼身旁的娇妻,依旧不甘心:“让他们留在家里就好了……”
“哦。也就是说,家里的铺子每个月报上来的帐就交给弟妹核对入账了,例行的查访,也有劳你带着凤管家走一趟,孩子们带上也行,毕竟这一走也要一两个月。或者交给陌香,虽然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但好歹是个姑娘……”凤之温和地对着秦惜薇吩咐道。
“二哥!……干什么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家里有这么多人,还有凤管家,这么大个人是养来吃白饭的吗?”
“禀三爷,府里对奴才这个管家还不算苛刻,每餐饭都有鱼有肉的。”凤一水一直在门边等候传唤。
“…………”凤弦低下头,狠狠嚼着一大块肉。
凤之手上一痛,低头一看,凤扆正用筷子的另一端敲了下他,又指指他的碗。
“吃饱了。”凤之对他做了做口型。
“小弦啊……”凤之继续对三弟道,“你觉得二哥的安排怎么样?”
“二哥,我留在家里。我会在这段时间好好给自己物色个二嫂,好为我家惜薇分担些俗务,嗯,你们放心去玩吧。”凤弦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体贴地看着自家二哥。
“……乖”凤之微笑着点点头,复又拿起筷子,夹了几次都夹不起碗里的排骨,索性伸手拈起来,低头啃起来。
“喂……”凤扆看着他的样子,顿时觉得排骨似乎美味起来,“你还没说我们为什么要分两路。”
“少林方丈大师前两日圆寂了,这些日子江湖上都炸开了锅。”也就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