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莲应念》尽枕河

9、第四章 恍然成归

　　长安西街。凤府大宅。
　　凤扆牵着西王母站在门外的那一对石狮旁，打量着与新漆华丽的大门格格不入的门匾，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长安凤家”。玉作匾，金成字，字迹是父亲的，这么多年依旧风雨不动地悬在最高处，料得出二弟是怎样固执地坚持着凤家铮铮的骄傲。

　　他的二弟看着温和得万事不介怀，其实真是个死心眼的孩子。

　　站了许久，静静看着这些年离家后的日子都从这对石狮身上淌过一遍，他上了几步，拾门环，敲门。
　　“吱——”厚重的朱漆大门打开，凤贵看到门外站着一个年轻人，长身玉立，眉眼惊艳，浅浅笑着：“早啊，贵叔。”
　　彼时晨曦微露，西街上来往的行人稀稀落落，年逾六旬却一直精明练达的凤贵脸上那失落的十几年光阴好像一瞬达到，显出他这个年纪的老人会有的沧桑，炯炯的眼睛里含了老泪：“大少爷……哦不，老爷……回来了啊……”

　　凤扆点点头，抬脚进门，就如昨天出门今天回来一样自然：“凤溪在家吗？”
　　凤贵掩好门，低头拭了拭眼睛，忙快步跟上来：“八老爷昨儿个就到家了。”
　　“嗯……听说年前老三又添了个闺女？”
　　“是啊，小少爷喜欢得不得了，整天守着自己的妹妹，也不到处乱跑了。”
　　“呵呵，那虎小子跟他爹一个性子，居然也静的下来……那，老九这些年……？”
　　“小老爷几天前也回来了，几位老爷是商量好的吗？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贵叔你不用跟着我了，去守着大门吧。我……去二弟楼里看看。”
　　“哎！”凤贵答应着，板直了腰，转身离开了。

　　凤府山中楼，一院的花草围着远山亭，亭中有人。
　　听到背后掩门的声音，亭子里的身影动了动，停下来，过了一会，才又动了一下。
　　晨露都未来得及退去的清晨，他却像是已经呆坐了好久。一个人。

　　他转过身来，很慢，衣角都已沉睡。
　　支臂半倚着石桌，对站在门边的凤扆笑着招手：“哥哥……”
　　凤扆这才有了表情，嘴角飞扬，眼神下沉。

　　快步走到亭子里，凤扆抚上凤之的肩。“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掌下的肩瘦骨伶仃，彷佛撑不住他这一掌之力。

　　凤之歪着头看他：“我老得连哥哥都认不出来了吗？”

　　凤扆将另一只手也搭上他肩，俯下身去细看他的脸。五官清晰如昨，青玉一样的肤色，怎么也看不出经年的痕迹。但他看着自己的样子，却不是记忆里二弟的样子。
　　记忆里，他一直是温润恬淡，比起自己的清狂，父亲一直更欣赏弟弟的稳重。
　　凤扆微不可闻地晃了晃头，眼神摩挲这个坐着对自己轻笑发问的弟弟。他瘦了很多，连眼睛都变得不一样了，不然他笑起来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一亭芳草，也掩了风华。

　　凤扆耸了耸肩，在邻着的石椅上坐下来，右手抬高，摸摸他尖尖的下巴：“你这小子，守着金山银山，就不吃饭了吗？”
　　凤之乖巧得任他托着自己的下巴，眨眨眼：“……哥哥，你饿了？”
　　凤扆：“……”

　　凤之笑眯眯地打量他：“哥哥，你一点都没变。”
　　凤扆不看他：“我明明变帅了很多……”
　　“我是说哥哥一点没有变老，好像还是以前的样子。”
　　“怎么可能没老。”凤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些年我在江湖上漂泊，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像你这样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数钱的人是不会懂的。”
　　“我是不懂，原来哥哥你除了梳头试衣看美人之外还做了别的事……”

　　远处的天空慢慢被染红，兄弟两个朝着同一个方向，静静地等待太阳升起。

　　“我说，你这院子怎么这么静，光听到虫子在叫。”
　　“那是因为哥哥一直不在，没有人说话只好听虫子说话。”
　　“你打算就这么下去了？这么多年也不娶个亲？”
　　“人家有长兄如父，我也没人给我提亲去。”
　　“……有看上的姑娘了？”凤扆轻声问道。
　　“呵呵，没有。”
　　“也没有姑娘看上你吗？”再轻一点。
　　“是啊……”
　　“你就不老实吧，你这么家缠万贯，老当益壮，还有一个江湖第一美男的大哥，怎么会没有姑娘看上你？”
　　“……”
　　“真的没想过再找一个？”
　　“有。”
　　“哈哈，是谁？”
　　“魁児……”
　　“……”凤扆瞪他一眼，“你要真看得上她，她还有机会等我这么多年啊？！”
　　“怎么不会。你英雄年少，第一美男，还有一个老当益壮的弟弟，不要妄自菲薄啊哥哥。”
　　“……凤之。魁児也挺不错的。”
　　凤之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哥哥，我随口说着玩的，你不会当真了吧。那是我嫂子，我再怎么没人要也不敢宵想她的。”
　　“……你嫂子多了，要是你真能看上一个两个的，哥哥马上让给你。”
　　“我该哭呢，还是笑啊……”
　　“当然是笑！”
　　“可是哥哥，你这么无情，还这么花心，要是外边的人都冤枉咱家人都这样子怎么办？”
　　“我偶尔做一回慈兄，你还挖苦我……爱要不要，我走了。”凤扆作势站起来。

　　“呵呵，哥哥。”凤之一把拉住他，像小时候一样抱住他的腰，“你从来都不会让着自己的弟弟。你都气了我这么多年了，不许我小小地报复一下吗？”
　　“喂喂，是谁一直在气谁啊？”凤扆低喊一声，却没有推开他。
　　“哥哥，既然回来了，就不要离开了吧。”
　　“……留下来陪你饿肚子啊。”

　　两个人静静地聊着天，就像小时候还只有他们兄弟两个人的时候一样，他不叫他大哥，只叫他哥哥。
　　“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凤扆瞪他一眼：“不是你要我回来的吗？”
　　“这样啊，早知道我一早就让你回来了，你就不用在外面吃那么多的苦。”
　　“吃苦？我在外面不知道有多逍遥……”
　　“呵呵……”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又笑，你笑什么？”
　　“没什么……哥哥过的好就好。”
　　“至少过得比你好，你看你瘦得这样，不知道的人以为做哥哥的不给你饭吃。”
　　这个问题，的确需要考虑一下，哥哥你真的给过我饭吃吗？
　　凤之笑笑：“你是太久没见我了才觉得我瘦，其实我这些年一直这样啊，也过得很好。”顿了一下，“不过就是好久没出门了，羡慕哥哥到处风流，还当上了第一美男子。”

　　“你也想做第一美男？第二都轮不上你。”
　　“那第二是谁？”
　　“小八啊，一眨眼就出落地这么触目惊心，为兄真是欣慰。”
　　“……小溪哪有我好看。”
　　“那倒是，你扮起女人来肯定比小八好看。”
　　“哈哈……哥哥，小溪真的长大了……”
　　“你知道了？她……”

　　我在家里坐着，也肯定比哥哥先知道。

　　凤之点头：“真是个好姑娘，是小溪没福气了。”
　　“是吗？能喜欢我弟弟是她的福气。那丫头虽然长的不错，却比不上她娘的一半。”
　　“扶疏啊……谁能比得上她的一半呢？”
　　“你这个笨蛋！”
　　“哥哥……你心疼我了吧？”
　　“见鬼，谁心疼你了……”
　　“哥哥心疼我就带我出去走走吧。”
　　“我一点都不心疼你。”“……去哪里走走？”
　　“南边吧。”
　　“扬州？金陵？钱塘？”
　　“武当。”
　　“说了半天，原来叫我回家是为了英雄大会。”
　　“哥哥不想去吗？”
　　“不是不想去，是实在没意思，比出的结果能怎么样呢？换了爷，天下第一还不是说封就封。”
　　“哥哥不想去吗？”
　　“的确不怎么想。”
　　“哥哥不想去吗？”
　　“唉……你真的想去？”凤扆叹了口气。
　　“嗯。就算争天下第一没意思，还是想去看看爹和二叔当年挣来无限荣光的英雄大会是怎么样的。”
　　“……去了的话，拿不到前面的名次可就丢人了。”
　　“有哥哥在。”
　　“我的武功是不错，不过也没有太大的把握。”
　　“有哥哥在，怎么丢脸的事大家都不会大惊小怪的。”
　　“……”
　　“再说我让九弟也回来了。九弟的排名至少可以排到前二十。”
　　“你怎么知道的，他可从来没参加过那什么鬼英雄大会。”
　　“我当然知道。”
　　“那……我的排名是多少啊？”
　　“哥哥，你确定你想知道吗……”
　　“……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