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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引火(下) ...

  •   走了不知多少级石阶,绕了多少条山庄小径,几欲抵达山寨的至高处时,李仗回头看向了山下,这位置,整个九风寨尽收眼底。少年似是不经意瞥了眼山下,发出了声赞叹。

      李仗听见了,没有看他,说道:“你知不知道九风寨缘何得名? ”没等少年回答,他接着道:“你知不知道也不重要,但是从现在开始,你得知道,你所在的地方,在江南贯穿东西的山脉之间,唯有这里不属于大程国。入了九风寨,到了黑风村,便没有什么朝廷,帝王,你只有一个主家,那就是我。”

      少年盯着李仗说出狂放的言论,有些出神,少顷,微微一笑,问到:“为什么是你,不应该是大当家的吗?”

      “哈哈哈,你倒是一来就想着奉承我们大当家的,想想你兄弟二人为何只一个留在了山下,而你却要跟着我来这黑风村?”

      “你的意思是说我没有入大当家的眼,所以才被分配到了您手中,但凡在你手底下的,都是大当家看不上的末流鼠辈,还是说,这寨子里,你和大当家的,各自为政 ,互不相干?”

      李仗像是被激怒了,他眼皮几不可见的跳了几下,扯动了右脸那道深邃的疤,使得他看上去多了狰狞和狠辣。

      少年有没有被吓到不知,但是边上一直跟随李仗的小土匪已经觉察到了不妙,立即呵斥道:“少扯东扯西的,入了黑风村,你就别妄想出去,生你就是黑风村的狗,死了也是黑风村的鬼。你要是不明白,我这么跟你说,打狗要看主人,往后大当家的看得惯你看不惯你,是赏是罚,都会先问过咱主子,也就是仗哥的意思。总而言之,你老老实实服从仗哥的命令,只要仗哥高兴了,你才能在黑风村有一席喘息之地。”

      “行了。”李仗冷冷叫停。

      “是。”小土匪知道这一节就算是过去了,殷勤的应承了一声,立即挥舞着手冲边上的土匪道:“去去去,快将这臭小子押到黑风,不可耽误。”

      少年冷笑一声,没等小土匪把话说完,一个健步就朝山上攀去。看押的两人哈着腰奋力赶才堪堪撵上。

      小土匪望着少年的背影想骂两句,但是一想到李仗还沉浸在怒火中,便把少年的事按下,岔开话题道:“仗哥,您看,您好不容易回黑风,村里弟兄都想着为您接风呢。”

      李仗没有回应,只是看着山下那处三进院落的位置,咬了咬后槽牙,愤懑冷笑道:“各自为政?”

      小土匪没听清,往前凑了凑,“仗哥你说……哎哟。”

      人高马大的李仗一甩外袍, “召集四峰的头领以及所有在外的弟兄,明天日头落下之前,都要给我回到黑风村。”说罢也迈步朝山上行进。

      黑风村坐落在九风寨最高处,主要活动范围,是后山山阴之所。少年看着这些人伐木劈柴,锻树造物,哪里像是土匪窝,倒更像进了军营的火房,也像是工事队。少年心中瞬间明白了李仗所执掌的黑风村是一个什么所在。

      “看什么看,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的思绪被打断,一个矮胖的土匪从身后绕到少年面前,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看着不像是能正经干活的,老大给他分配了什么活计?”

      “叫他黑幺。”边上一个土匪拉着大锯,黢黑紧绷的脸扯出坏笑。

      “这名儿,仗哥给取的?”矮胖土匪问。

      “嘁。仗哥根本就没给他名儿,这是我取的。”拉锯的土匪将锈迹斑斑的宽锯条扔在少年脚下,“今儿起,这个,归你了。”

      矮胖土匪冲那人喊道:“黑趾,你他妈的敢撂挑子?”

      只见那黑趾回头啐了一口,肉一横,轻蔑的笑了一下就走头也不回的走了。矮胖土匪还想教训他,被边上人劝住。

      “哥,依我看,这小子不受大当家的待见,仗哥连个名也没给他,按照咱们这里的规矩,以及之前仗哥给黑趾定下的约定,黑趾这下应该算是真的找到替他顶项的了。”

      矮胖的土匪听了这些,心中认同大半,只是不管是对黑趾还是新得名儿的少年黑幺,他都看不上。瞪了一眼黑趾的背影立即呵斥少年道:“你,从今儿起开始锻木,若锯得不够快,耽误了弟兄们手里的活计,有你好看。”

      少年扫视一圈,周围都是看热闹的,大家都在盯着他和那柄锈迹斑斑的宽锯,看样子是等他出丑。只见少年脚尖轻松一勾,那平摊在地的锯条腾空打了个转就被捏在他手中。

      动作好看且利落,但在这些土匪眼里,不过是花拳绣腿罢了,此刻少年多么的自信张扬,他们就更想见他待会是多么的难堪和无助。

      少年提着锯走向方才黑趾割了小半的粗木旁边,刚抬手,就被矮胖土匪喊住。他手指向黑趾裁切过的窄缝,把不怀好意写在脸上,“小子,今日你既顶了黑趾的项,他怎么干,你也得怎么干,不能坏了黑风村的规矩。不能还没学会拉锯,就急着随心所欲。凡是……”

      没等矮胖土匪把话说完,只听得当啷一声,迎面飞来一柄短刃,少年抬脚蹬起地上没有锯完的木段,利刃被木头拦住去势,少年没闲着,手里的锯顺势就着黑趾裁切过的旧痕,不偏不倚稳而有力的劈了下去。当啷一声,木段平空一分为二,同时断成两节的,还有那柄宽锯。

      ……

      四下具寂,但周遭人的脸上并无异色,看得出来大家不在意这一瞬的惊骇之举出自何人,唯有矮胖土匪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哆嗦的探出目光,不消片刻就锁定了罪魁祸首。只见他指着的边上持斧的胡茬大汉骂道:“黑斧,你干嘛?”
      “不干嘛,试试新来的适不适合这活计。”

      矮胖土匪气急败坏的站起身想再理论,黑斧并不给他这个机会,而是掂了掂手里的斧头,轻飘飘的说道:“今日大家伙想看热闹的,这热闹已经看了,有人出丑,有人逞英雄,也该去做事情了?”

      众人离散,只有少年看似气定神闲的留在原地。

      “看来从九风寨到黑风村,都不是上下一体。”

      ******

      “就知道窝里横,我看他是不想活了。早知道我就不该任他下山。”李仗已经砸了桌上的茶盏,现在手边已经没有什么可拿来出气的了。

      “仗哥,您消消气。黑趾兄弟想必在这山上憋得太久,出去少不得会逍遥一番,透透气,也是人之常情。”一直跟在李仗边上的小土匪叫做齐三,是李仗的心腹。齐三没什么本事,但察言观色是好手,李仗心中想什么,他总能瞬间洞悉,这就使得在这靠手段和功夫吃饭的地方,瘦弱的齐三也能够混口便宜饭吃。

      门口庄严站成一排的是黑风村四峰小头领以及李仗得力下属。听见李仗命令召回,四峰头领一个个风尘仆仆的就回到了黑风村。但是刚得自由的黑趾就像是黑风村的刺头,这会子不仅没有老实待在山寨中,反而一个劲的往山下跑,引起了各路小头领的不满。

      黑风村议事堂,李仗少已经听了不少头对黑趾恶劣行径的声讨。

      “这可不见得。”西峰头领率先反驳齐三道:“我们这几路弟兄一听说仗哥召回,便马不停蹄的往山上赶了,发口令的弟兄见了黑趾,好说歹说让他记得按时回寨子,但是在山下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影,结果下山一打探,那黑趾根本没有要回头的意思,最后不仅打伤了传令的兄弟,还头也不回进九灵城了。我看他 这次就算是出了事也是活该,就怕他这一去,对咱们黑风村,对仗哥不利啊。”

      “是啊。”东峰头领应和道,“若说仅仅是在九风寨外围的村庄和桑山逗留都还好说,但是若出了桑山地界,就难保不会出事情。据说最近坞城那边又开始巡山了,前阵子大当家派出去两个人,办事地就是坞城,到现在也没有听见什么消息。”

      “虽说没消息不代表他们就是出了事,但是毕竟没有人看见他们回来,就算是大当家秘密召回,或是委派了什么要紧的秘事,也不至于这两人去向究竟是哪,一点风也不露啊。”

      “就是啊,吉拜礼在即,这个节骨眼如果在山下出了岔子,这不是给黑风村找麻烦,连累众弟兄,连累仗哥。”

      小头领们你一言我一语,黑趾行径已然引起了众怒,不罚是说不过去了。

      “快派人,下山把黑趾给我绑回来。”李仗越想越恼,干脆一拍大腿,站起来道:“不,我现在亲自去把这个臭小子抓回来千刀万剐。”

      众人立即围上来劝。

      可谁能拦得住怒火中烧的李仗呢。于是小头领们就拿出大当家作为劝说的关键。“仗哥,现在您不能出黑风村,大当家的有令,近期各个村都要坚守村落。”

      “对呀,此刻出去只怕会惹得大当家的不悦,再者,这吉拜礼的任务还没完成,若到时候因为此事让大当家对我们的活计不满挑刺,只怕会很难收场。”

      这些话没能让李仗改变主意。

      “若因为黑趾那个浑小子惹事连累了九风寨,吉拜礼办得再漂亮,也是无用。不如我现在下山去刮了那厮,永绝后患,你们也回来了,各司其职,该干嘛干嘛。”李仗扫了一圈手低下的小头领,眼神最后停在齐三身上,“有你们,寨子里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胆小的齐三不敢直视李仗,只觉得此时下山甚是不妥,但也不敢在李仗盛怒时说出半句违逆之言,胆怯的低下头。

      眼见李仗心意已决,作为黑风村巡山队小头领之一,北峰的素生看了眼齐三,忽然道:“仗哥,不如,我下山去寻黑趾吧。”

      七嘴八舌的众人逐渐止了声响,素生面色沉稳道:“我去将黑趾兄弟劝回来。”

      李仗看向他,眯着眼反问:“你如何寻到黑趾,又如何将那犟种顺利带回?你没听见他什么做派?他这混账还会听劝吗?老子下山拆了他,才能将他带回来。”

      李仗说到最后近乎怒吼,好在众人堵住去路安抚住,不然恐怕李仗早已跳上马绝尘而去了。素生立即继续说:“齐三兄弟说得对,黑趾兄弟也是憋坏了,大当家将他放在黑风村,他还是听了仗哥的话一个人负责伐树椴木,目前为止也半年有余。相比之前,这半年来黑趾兄弟已经叫人刮目相看了。素生保证,一定将黑趾顺利带回,到时候仗哥您再当面斥责教导他。给寨里的弟兄一个交代。”

      素生说完这些,众小头领先是静默,不出片刻,有人附和道:“其实,素生兄弟说得也对,黑趾不受教,但好在还没有生出事端,我们也知道其去向,派个人下山把他拽回来便是。但是仗哥您不好为了他一人误了寨子里的事务,尤其眼下吉拜礼将至,许多事黑风村还没有进程,仗哥您身兼重任,此刻还是留在黑风主持事务比较紧要。”

      李仗怒视前方,未有所动。

      方才最愤愤不平,吵嚷得最大声的东峰头领转了转眼珠,也改了口道:“说得也是,仗哥,眼下自然是咱们寨子里的事务最要紧,那黑趾我很看不惯,却也不信凭他的本事能翻出什么浪来,等素生将他带回来,您一定要狠狠的惩治他。”

      生气的头领们都改了口,李仗没有说话,似乎没有放弃下山寻人的想法。素生也是顶机灵的,这个节骨眼就当自己领了这份差,许了诺告了别就匆匆离去。李仗最终只得作罢,憋着火准备秋后算账。

      众人松了口气,唯有角落里的齐三想到了什么一般,忽然看向了李仗,某种强烈而可怕的预感让他心生骇然。

      “仗哥,黑趾下山了,椴木的活计如今是谁?”南峰头领问。

      西峰头领消息灵通,回道:“我远在在九灵城西边都听说了,仗哥带回来两个男子。听说大当家把个毛小子指派给仗哥了。”

      李仗这一日都在为着黑趾和吉拜礼的事忙碌,这会子忽然想起这个人,少不得过问起来。他看向齐三,“齐三,那人现在在干嘛?”

      齐三一个激灵,有些紧张的回话:“黑幺在伐木材呢。”

      “黑幺?”

      “对,黑趾给取的名儿,底下兄弟已经这么喊上了。现在接替黑趾干着锻木的活计。”

      “听着像是个听话老实的人。”西峰头领憨憨的说。

      “听话老实?”李仗将这几个字同那草草接触过的少年联系了一下,怎么都觉得不沾边。“齐三,那人这两日表现如何?”

      “这个……小的一直跟在仗哥身边,不知道后山的事,不过倒是没有听人说过他不做事不听话之类的言语。”

      “看来没什么不妥。”东峰头领道。

      “哼。寨子里的弟兄都不是吃素的,若是不听话,大家伙自然会调教,让他识规矩,若是没有什么本事,不老实,哪有好果子吃。”

      “如今你们都回来了,后山自然是要规规矩矩的,而吉拜礼的事宜,更需要所有人上心。”李仗扫了眼众人,眼神落在了角落里晃神的齐三身上。

      “齐三。后山木场的活很关键,既要将吉拜礼的事宜准备妥帖,也不能耽误了寨子里的日常事务,每个人职责内的事情,也不能懈怠了。”

      齐三愣了少顷,反应过来道:“是,仗哥放心,小的这就去后山呆着,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即报给仗哥知晓。”说完,向外撤了几步,一溜烟走了。

      ——

      “这齐三……”东峰头领望着齐三远去的身影,“察言观色是好手,可惜就是胆小。也不是咱黑风村一个路子出来的。”

      “就是胆小才好,就算知道些什么事情,第一个想到的,也就是祸不关己,保命为主。”南峰头领道:“仗哥,少不得也快到行事之时,您打算怎么处置齐三之流?”

      李仗皱眉叹了口气,“黑风村有许多人都不是我们同一路出身,对待他们不能一概而论,有些人可以为我们所用,有些人则可能成为变数,此事需要详细商议。至于齐三……”李仗有些犹豫,“他到底与旁人不同,也不是大当家塞过来或是分派过来的。这几年在我身边办事很得力,人也算机灵,我需要再看看。”

      李仗言语中流露出的犹豫不决让三峰主及亲信下属有些不安,西风头领性格急躁直爽,直截了当问道:“仗哥,您该不会还没有下定决心吧。成败在此一举,黑趾下山,那素生就是害怕您和黑趾一起下山有什么猫腻,才自告奋勇去抓黑趾。好不容易将他支开,这个时候正是抓紧布局筹划的好时机,不然主寨那边肯定会有所觉察的。”

      “成败在此一举,但是真的能成功吗?”李仗心中反问,但是他不能说出来。

      “八年前啊暂一派入驻九风寨,我们也一直被迫挤在这黑风村,处处受辖制,不仅挟持了许多我们的兄弟在主寨,还四处安插眼线在各处,那素生自从来到黑风,虚与委蛇,我看着就恨不得给他点厉害瞧。如今他阿暂想办吉拜礼,我们就给他一个难忘的吉拜日。”西峰头领狠狠道。

      其余人点头称是,李仗在这番愤愤不平的控诉中的想起了许多往事,心底的犹豫被痛楚驱掉大半,他咬了咬后槽牙,道:“说的对,吉拜礼,吉拜日,我倒要看看,届时到底是他阿暂的吉日,还是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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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喜欢权谋,喜欢胸怀天下者被世间情感所困,彼此陷入极致拉扯的故事,于是《豢虎记》便在我酝酿许久之后终于动笔了。文臣和武将之间惺惺相惜,却因仇恨不得已站在对立阵营的无奈。后辈之间的爱情、友谊,因为恩怨和立场而不能袒露心声的苦闷,皆在大程王朝走向坍塌后迎来裂变。我喜欢好的结局,所以裂变后是一切美好情谊的重生,结局会是he.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