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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引火(上) ...

  •   慈孝街百纪药铺临近闭门之际,裁雨透过门上药童递了取药单子,里面大夫眉头紧锁专注手里厚厚的医书,却不知道哪只眼睛瞧见了药童拿的是姜府的药,立时叫住。裁雨也很老实的行礼道:“老先生,这是我们五公子剩下的。”

      “不是五公子用吧。”老大夫很笃定的说。

      “是奴家自用。”

      “你过来。”

      听老师傅这样说,药童麻利的在大夫桌面放好了脉枕,裁雨缓缓走过去。微笑道:“大夫,奴家是外伤,只需敷一敷膏药即可。”

      “是药三分毒,五公子药剂里还有内服的部分,你不适合我也不能给你用,还得把姜府的药账退一些。一样不能错乱。”

      裁雨知道这个大夫是个医痴,做事也是一板一眼的老顽固,不敢违逆。只想着在天黑前取药走人。

      老大夫不急不慢,号完脉象,一边叨叨一边重新写了方子。“五公子那活血化淤的药剂减量用,另外给你一个祛寒的方子。”

      “大夫……”

      “脾胃虚弱,四肢寒凉,引火归元是关键啊。”老大夫摇头晃脑的说道。

      “老先生……”

      “活血化瘀的药剂用多少,膏方怎么吃,待会我徒宝会仔细交代给你,说完你得好好记下。”

      裁雨想要开口拒绝,老大夫却不再听她说话,只埋头写起来,边上药童亦是老大夫的爱徒,冲裁雨摆了摆手,示意她安分等待。裁雨知道老大夫与姜府交好,性子又执拗,也不好再三争辩,只能苦等。最后等到月上梢头,才大包小包的抱了满怀药出了药铺。

      宋露等候多时,裁雨把药都扔到一边,才走过去和他说话。

      “知道裁雨姑娘今日得空一个人出来,还以为能早点见到姑娘,每次这样等,等得我人都老了许多。”

      “宋大人青松一般的人物,怎么突然发起这样的牢骚?奴婢不像大人这般来去自由,还请大人多多担待。”

      宋露苦笑了一下,“姑娘今日似乎颇为不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或是,为了三小姐走丢的事,给你惹了麻烦?”

      “没有。”听宋露表达关怀,裁雨莫名升起的火又压了下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险些失态,立即说回正事,“三小姐这次闯祸闯得很有水准,对我来说,倒是省事不少。”

      宋露这下听不明白了,“什么意思,山匪不是被丁公子抓获,中途无歇,直接送到知尹衙门的牢狱了吗?”

      裁雨微微一笑,“这就对了,他们俩,就该待在牢狱呀。”

      “难道,你去浮实山接头的,不是他们?”宋露皱起的眉头拧得更紧,裁雨见他不解,靠近了两寸。

      ……

      亭中夜色清朗,不多久,抬头已是明月高悬。宋露紧锁的眉头亦早已舒展开,“看来明天也是晴天。”

      “大人很讨厌下雨吗?”

      宋露回过头,看着裁雨捡起栏杆上的一包包药材,“不讨厌下雨,只是这两天春日暖阳晒得人舒坦。”宋露指了指裁雨抱着的药,忍不住问:“你这是准备修仙?”

      “宋大人说笑了,若这世上真有修仙的药,那像我这样的凡人,怕是连药铺的门槛都摸不到。”

      “那这些是……”

      “是五公子的药。”

      “五公子又不在府中。”

      “二公子赏我了。”裁雨也不多说,干干脆脆扔下这些话就走了。

      宋露留在原地喃喃道:“这五公子,好像走了有小半月了……不过接下来的计划和行事,少了一个捣蛋纨绔,倒是蛮好。”

      ******

      自坞城以北的浮实山一直向西,山脉之间连绵相依,形成沟壑纵横的山林。也是落草者钟爱的出没和落脚之所。但是近年来江南匪患消除殆尽,山里太平,便多了许多行路的平头百姓。

      只是对于很多人来说,九灵城附近的山还是不能靠近的好。一个老者背着箩筐在一处山石旁边休息,身边跟着小孙儿。孙儿乖巧,只是有点泪眼汪汪的,像是累了或者饿了。老者从怀中掏出梆硬的形似窝窝头的干粮,孙儿牙都没有长齐,只能一点点的啃着。老者替孙儿擦去额角的细汗和尘土,嘱咐其慢慢吃,孙儿吃不下干硬的粮食,眼神直直的盯着前方,老者顺着孙儿所视望去,只见边上树下曲腿坐着两青年,临近的那位正咕噜噜喝着水囊里的水。老者明白孙儿意图,心疼又有点迥然,安抚道:“阿毛,慢慢吃,吃饱了再走一阵,等爷爷找到水了,就能饱饱的喝一顿了。”

      青年敏锐看过来,小阿毛收回了目光,继续啃着干粮。老者拉着小孙儿恰似不经意别过身,往石头一侧挪去。侧耳听见青年起身的动静,不多时,一个水囊就递到了爷孙俩的面前。老者紧张又略带惊惶的起身连连道谢,随即拒绝道:“多谢义士,不用了,不用了,我带着水哩。”老人亮出腰间的水葫芦。

      “孩子渴了,既是有水,为何不给他喝?”

      青年声音沉稳有力。

      阿毛退了退,老者拉着孙儿,干瘪的脸堆上笑:“路还远着哩,眼下还没到正午,省着喝。”

      此时另一名青年走过来,摘下身上的水囊打开,蹲下身看着阿毛道:“小乖乖,喝水?”

      身量挺拔颀长的青年人那张脸彻底呈现在阿毛面前,此刻看了面相才知道,虽然面色黝黑且略带漂泊的沧桑,但却不是什么青年,分明是个长相俊逸的少年公子。

      阿毛圆溜溜的眼睛里顿时充满灵气,咧开嘴笑得灿烂。少年人干咳一声,立即将水囊塞到小孩手中,孩子稳稳抱住,他方才起身,二话不说转身走了,那青年亦紧随其后。

      老者睁大眼愣了少顷,方才朝二人背影弯腰拜了拜,“多谢两位义士!”

      ******

      青年追上少年,对其道:“公子,那孩子笑起来真可爱,我都想伸手胡噜两下。”

      少年人心思被看穿,遗憾道:“你没看见人家怕你。等回家后,胡噜我侄儿阿林吧。”

      “怕我是不假,但是公子一向是招孩子喜欢的,你若揉一揉,那孩子指定很欢喜。”

      “那可不一定,小孩子变脸可快了,见你一眼笑,等你去逗他,又哭得停不下来。简直罪过。”

      青年憋着笑,明白这句话里暗藏了不少自家公子的往日心酸,“难得公子也有怕的。”

      “不过我现在还有一桩更怕的。”

      “嗯?公子你……”

      顺着少年的目光,青年止住了询问,透过林中树冠稀疏之处朝山下看,瞬间意识到,两人走到了九灵城地界。

      “怎么还在九灵城,走了八/九日了,按理说也该看到凉城的地界了,你这路探得对么?”

      青年局促起来,忙道:“我探的就是这条路没错啊。怎么回事?”他朝来时路张望,又看看前路,二人脚下唯有一条山径隐入深林。“公子,先前我询问了几位常年行走山路的老汉,无一不说前往凉城就是走这条路,怎么可能会错呢,而且若走这条山路,从坞城直达凉城,中间根本不会看到九灵城的。”

      “那现在呢?”少年人变了脸,冷声反问。

      “现在……”

      现在,九灵城就在眼前。青年没话可说。只是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是继续忘前走,还是重新探路?就在进退为难之际,林中影影绰绰响起几声异响,二人都默默警觉起来。变故来得极快,霎时从空飞来一张沉沉大网,少年拔刀一挥,硬生生劈开条缝,泥鳅般钻了出来,抽身跃到了树上。还未松下一口气,箭矢觌面袭来,少年没防这套后手,倒翻下树,虽然稳稳落地,却被埋伏于此的匪徒捉了个正着。三四个黑巾覆面的土匪齐齐围上来,为首的站在少年公子对面,举刀相视。

      “公子!”

      青年被困在网中,看到自家小主子被抓,心急如焚,挣扎得更甚,而两柄冷冷的刀刃立刻抵在了他的颈侧,教他不敢轻举妄动。

      “我没事。”少年看着胸前的刀刃,说话还算冷静。

      “哼。”

      蒙面大汉身材壮硕,只听他冷哼一声,浑厚嗓音发出嘲弄:“你有事没事,现下自己说了可不算。”

      “这位好汉,不知道我们兄弟怎么得罪了你们,初次见面就拔刀相向。”少年语气镇定,仿若真的在询问缘由。

      “你们经过这里,不打招呼,就是大大的得罪我们。”为首大汉趾高气扬。

      这话不用分辨,就知道是胡说,土匪抓人,哪里需要什么正当的理由。网中的青年不死心,满含怒意的问到:“经过这里怎么了?碍着你了?”

      “碍得着碍不着的,全看我心情。我说碍着了,那就是碍着了。”

      “男子汉大丈夫,凡是总要以理服人,你这样说,和蛮不讲理的疯子何异?”

      为首大汉侧过头,放下刀戳了戳地面,轻蔑道:“你也不打听打听,这里,是谁的地界?”

      虽然蒙着面,但是左右土匪似乎都在听到这句话后神气了几分。

      就这样,二人被带到了九灵城以西一处山凹。经过九灵城特有的桑山,再绕过几处村庄后,便到达了土匪口中的老巢九风寨。从外看,这里不过是普通村寨,但看里面,却布置得十分有章法。村寨和外墙之间是一排排的木石垒砌的营房,每隔仗余,就有土匪手把长矛坚守巡视,靠近外墙边,居然也有专门用于巡视的角台。

      少年和青年目光逡巡良久,左右看管他们的人见他们不老实,狠狠呵斥住。二人相视一眼,都很规矩的不再乱看。

      “仗哥,这两人是直接送到后山,还是交给大当家?”

      进入自己腹地。为首的大汉仗哥扯下脸上的黑巾,露出鬓角的刀疤,刀疤狭长深邃,一直延伸至脖子里。他回头看了看被束了双手的两人,“你们看上去不像寻常人户出来的毛小子,不先去大当家的面前露个脸,也不是我的待客之道。”

      土匪们朝山上行进,约莫半个时辰,抵达半山处的一座气势不凡的院子。这是个三进院落,院外间隔五步就站着一名神情凶煞的土匪。名为仗哥的匪首朝门口的看守点了个头,便带着他们轻易走了进去。最外面的院子宽敞,但也站了两排土匪。仗哥一行人在院内岗哨的监视下解了身上暗器和刀剑,被抓的年轻主仆二人自不必说,早就被缴了械。这一步做完,便朝着主厅行进,临近厅门外的时候,仗哥的属下们退在一边,唯有仗哥和两个土匪押着俘获的主仆走了进去。

      金丝楠木椅,黑熊毛皮毯。正厅上闲散歪坐着的正是寨主大当家,手里头削着一根竹箭。其面前地上正跪着一人,那人局促不安,求饶解释到“大当家的恕罪,近来路过凉城山都是壮汉老伯,偶有女子路过,也是山下村子的,咱们,咱们也不好下手啊。”

      跪着的小土匪声量弱下去,熊皮毯上坐着的大当家像是没有听见底下人的陈述,忽而嘴吧紧抿,扯着嘴角眯着眼奋力一削,一块木屑飞了出去。

      边上站着的男子看了眼大当家,开口对跪着的小土匪道:“真没有也罢了,路上遇见山下村落的姑娘,若有相貌端丽的,也可以请来寨子里喝喝茶,叫大当家品鉴品鉴。”

      “可,可是山下村落村民都是交了岁税了纳了吉的,怕是,怕是……”

      “怕什么?叫你请人家来寨子里坐坐,这可是好事。山下村落受我们保护这些年,竟不知寨内风光,只听说过却未亲眼见识过大当家威风,想来也是很可惜的。再说了,半月后就是寨子里八年来第一次办吉拜礼。请村民来同乐一番回去传说起来于寨子而言也是益事。若是大当家瞧着姑娘家的满意,对那家村民而言,更是美事一桩,不仅免了岁税,人前人后也更得脸。”

      “是,小的明白了。”

      “快去吧。”

      小土匪退了下去。

      少年仔细看了眼那代替大当家说话的人,此人与旁人不同,穿的不是短衣铠甲,而是开襟长袍,比起土匪,更像个书生。“为了给匪首办寿辰,驱使底下土匪掳掠村无辜村民,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斯文败类说的就是此人罢。”

      “哟,仗哥回来了。这是打哪来?”

      少年如此正这样想着,斯文败类已经看到了他们这一撮人。说话间还往前迎了两步。座椅里的大当家也终于抬起了头,似笑非笑,打量着走近的仗哥。

      “大当家的,卓先生。”仗哥恭恭敬敬的朝厅上行完礼,方才答道:“今日在九灵沟地界巡视,遇到两个同道的,李仗看他们不像寻常百姓家的,故送到寨中给大当家的瞧瞧。”

      “两位面生,看着气度不凡,刚进门我就注意到了。大当家的素来惜才,既是同道中人,那大当家不如就留他们二人在寨中同享桃源之乐吧。”

      “萍水相逢罢了,同道可不敢当。”少年淡淡开口。

      话刚说完,只见大当家握刀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即将完工的竹箭便飞向少年,边上的青年属下双手虽被绳索捆绑,仍然稳而快的截住了竹箭。大当家眯着眼看向他二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转而笑起来。

      “哎呀,这竹是块好材料,就是难削得很,削了半天也削不动,害得我一使劲,竟把箭给甩了出去。”

      青年看了看手里的竹箭,这是一枚小小带有倒刺的袖箭,想必是做暗器使用的。

      “焉知不是你手里的刀太钝,力度和手艺都欠佳呢?”

      听见讥讽,大当家还未发作,李仗立即呵道:“大胆,你活腻了吧。”说完攥着拳头就要朝少年走去。

      “等等。”边上的卓先生制止道:“仗哥要出手,不急在这一时。”他话语轻缓,仿佛有平定李仗心绪的作用,李仗当即收住脾气,瞪了少年一眼不再多言。

      “大当家,我看这个小公子虽然长得很俊,但是一脸桀骜,说嘴的功夫也是了得,不管有无大用,都不如先放去后山磨一磨性子,就别留在寨子里了。不过他边上这个小青年倒是身手不凡,沉稳可靠。留在大当家的身边调教,不日便能成器。”

      大当家从黑熊毯中拔出身躯,紧了紧粗壮腰腹上的腰带,咚咚咚的走下厅。李仗低下头退到一边。大当家走到少年身边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走到青年身边,挤着眼露出笑,从他手中拿回那枚竹箭。

      “我原本想要给你造一枚袖箭,结果试了几次,不是竹质不行就是大小形态出了问题,使用起来大不若铁袖箭的威力。罢了,今日又是失败了。”说罢便将竹箭朝卓先生晃了晃,随即丢在地上。

      李仗在大当家的话语中抬起头,悄悄看向卓先生。

      卓先生睁大眼略感惊讶,随即颇为感恩道:“大当家这几日闲来无事就在琢磨竹制的袖箭,原来是为了在下?”

      大当家操着酒肉嗓笑道:“纵观整个九风寨,有几个使用袖箭的?使用袖箭的人,又有几个值得我去亲自打磨袖箭呢?也就你了。”大当家拖长了尾音,拍了拍卓先生单薄的肩,卓先生一时丢了从容镇定,只将目光扫向了李仗。

      “不过……”大当家坐回楠木椅中,继续说道:“我对造袖箭实在没卓先生精益,或许唯有卓先生亲自把关,才能造出合乎心意的上等袖箭。所以我想着一切还是按照卓先生的意思来办吧。”

      话是对卓先生说的,但是大当家的眼神却看向了李仗。李仗愣了片刻,附和道:“卓先生确实乃寨中智囊,任何事情凡是卓先生开口的,必定不会有错。”

      “既然如此,那么就依卓先生所言,留这青年在寨中,这油嘴滑舌的毛小子,你自领去后山吧。”

      青年看向自家公子难掩担忧,但是少年人却一脸淡然,回看青年时,他眼中分明流露出了坚毅和镇定。青年吃了一颗定心丸,静看李仗拜退下去,带着自家公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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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喜欢权谋,喜欢胸怀天下者被世间情感所困,彼此陷入极致拉扯的故事,于是《豢虎记》便在我酝酿许久之后终于动笔了。文臣和武将之间惺惺相惜,却因仇恨不得已站在对立阵营的无奈。后辈之间的爱情、友谊,因为恩怨和立场而不能袒露心声的苦闷,皆在大程王朝走向坍塌后迎来裂变。我喜欢好的结局,所以裂变后是一切美好情谊的重生,结局会是he.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