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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第五十六章 巨变(1) ...

  •   信任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亲密的人未必信得过;陌生人也未必不值得托付。
      经过那夜的争执,景玥心里有种预感,穆赫非似乎不会改变心意去支持大皇子。她明白权力之争攸关生死,是不能感情用事的。可她解释不清为何一见到宣帝憔悴的神情和那枯槁的面容,心中竟不由自主涌动起一股冲动。事实上,她该落井下石才是,眼见他的儿子们斗得你死我活、争得头破血流才能抵消杀亲之痛。可是她没有,反而心生怜悯。她也懊恼自己这副德行,简直是烂好人一个。不过既然开了头,总要有始有终。
      隔天一早,冬节前一天,景玥喊来千雷去请穆赫非过府。谁知去了足足两顿饭工夫,千雷才灰头土脸的回来说穆赫非闭门谢客谁也不见。她没有办法,又想着不如再进宫一趟去找景美人试探一下口风。可谁知千雷阻拦在前,说宫里正值多事之时,外戚不便频繁进出宫禁,以免惹人误会。听了这话,她觉得这大概是宣帝的旨意,不过又不懂为何他遗诏都给了自己却又不许自己进宫了呢。思来想去过了一天,迎来入冬第一个重要节日:冬节。同时传遍皇城的还有另一个消息,久不出来见人的宣帝突然大开宫门,宴请文武百官,一为庆祝冬节、二为补祝北疆大捷。虽然这一补隔得有些远了,但众人见皇上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也把悬着的心放下。若非这一次露面,大概不久皇城就会盛传皇上已经死在北疆了。然而,喜悦没有持续多久,众人最不希望见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皇宫乾坤殿,高高的玉阶上,宣帝坐在垂帘之后。说是君臣同乐,可大家连皇上的脸也看不清,只是从宣帝简短的致辞中,听出不同以往的虚弱与伤感。饮宴正酣之际,忽的一名禁卫军腰配宝剑跌跌撞撞奔进殿内。众人一惊,看那人是宫外军士的打扮,居然没有解除武器就到了御前,这可是杀头的大罪。辛渊起身正要斥责,那军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把一支小手臂粗细的竹筒双手捧过头顶,喘着粗气道:"回禀皇上,南边紧急军情,出大事了。"话音落处,朝官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玉阶之上的纱帘一动,张玉快步跑下来接过竹筒又跑回去。接着,竹筒拆封的声响、绢帛展开的娑娑声,没多久,只听砰一声巨响夹杂着杯盘碰撞和瓷器坠地碎裂的声音。
      "皇上!"所有人忙起身跨步出席,努力抻着脖子往玉阶上看去。
      纱帐隐隐,只见两团黑影抱在一处,张玉嘴里不停喊着:”来人啊!皇上、皇上?!快传太医!"
      太尉和辛渊互使了眼色,两人不着痕迹的站在玉阶前拦住凑上前的朝臣们。辛渊喊来侍卫帮着太尉维持秩序,自己则转身直奔后宫。没过多久,辛渊又返回乾坤殿,见众人未散,似乎早有所料。扬声念出宣帝口谕说是酒气攻心已无大碍,众人带着猜疑不安无奈回府。而后宫里,早已乱作一团。上至太后、下至最低名分的宫人,聚集在怀恩殿外的空地上,低声啼哭着。
      "都给哀家闭嘴!"穆太后横眉怒喝道:"皇上还在呢,你们哭什么?!再哭就给哀家滚回去。"
      众人忙不迭收声,因为她们心里清楚,自从北疆回朝之后,宣帝一直独自居住在这偏僻的怀恩殿里谁也不见,问题已经很明显了。刚刚大宴上一幕虽然众朝臣没瞧见,可后宫里的人真真切切的看到了。宣帝面色焦黄双眼浑浊,嘴唇上竟然还沾着血,是让内侍抬进寝殿的。皇上出了事,她们作为嫔妃,受牵连首当其冲。谁也不想在这紧要关头失去得到第一手消息的机会。而众人里,最紧张不安的是皇子们的生母。宣帝无事那就皆大欢喜,万一崩逝,能抢占先机者会有很大优势。
      "太医呢?怎么还没到?!"穆太后一双眼盯住紧闭的大门,心内如焚。母子连心,即便掺入了再多帝王家的阴谋算计,此刻,她也只是一位忧心儿子的母亲。
      正说着,吴太医与穆赫非并肩而来,在殿门外请过太后安。一堆人走进殿内,只见所有宫人内侍都守在纱帐外。张玉见穆太后进来了,忙上前一步低声回道:"启禀太后,皇上说了,只要穆太医一人入内,其余人都要在殿外等候宣召。"
      穆太后眉头一皱,不甘心的问道:"皇上是昏迷着还是醒着呢?"
      "是醒着的,"张玉不卑不亢答道:"皇上说有话想单独跟穆太医说,请太后娘娘与众位娘娘在殿外稍候片刻。"
      穆太后重重叹口气,扭头看了穆赫非几眼,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闭上。等众人出去殿外,大门关好,穆赫非伸手一挑纱帐迈步进去。里面的场景与他想象中一样,宣帝一身明黄里衣躺在雪白的熊皮之上,更趁得人如卷蜡。
      "臣见过皇上,"穆赫非仍旧跪地行了大礼。
      宣帝没有睁眼,气息微弱道:"到朕跟前来。"
      穆赫非起身走过去,在床边蹲下身子,边伸手去摸宣帝手腕边道:"皇上,让臣给你诊脉。"
      "不必了,"宣帝只是拿话拒绝,却没力气抬手。
      穆赫非听话的收回手,观察了宣帝的面色片刻,问道:”皇上不该动怒。臣说过,此箭毒最忌讳怒火攻心。这一来,臣与吴太医也不好医治了。"
      宣帝闭着眼没有出声,像是睡着了一样,足足半盏茶工夫,他才微微张开眼,目光略显涣散的瞥了穆赫非一眼,虚弱道:"你早就知道了……南尧竟然背信弃义,趁我军不备,攻下十余座城池。宣安王……战神……呵,可惜朕不能在战场上跟他一决高下了……"
      穆赫非眼神一沉,岔开话题道:"皇上不必说泄气的话,臣这就叫吴太医进来给你施针,或许……"
      "罢了,"宣帝叫住道:"朕的身子朕自己最清楚,大限已至,朕有句话嘱咐你……"说着喘口大气,才继续道:"大皇子忠厚老实、心地纯善,若得贤臣辅佐定然能做一位仁君。然而他性子软弱,难保有人怀不臣之心,你在朕身边多年,朕信你。你,要用心帮他,保他坐稳皇位。"
      当面托孤,穆赫非一瞬意外,随即垂下眼睑,盯着床头雕花,模棱两可道:"皇上还是用心养病,众位皇子都还年幼,玄夏国不能没有皇上。"
      宣帝一扯嘴角,缓缓合上眼睛,口中却道:"遗诏你大概已经看到了……朕希望你能按照上面写的去做。南尧大举进兵,他们与孛罗不一样。孛罗靠的是将士的勇猛,却无计谋,只要在士气上压过他们,取胜轻而易举。南尧善用兵法,尤其是宣安王统帅的王军,当年父皇有心征服他们却吃了大亏。这么多年,他们一直紧守边疆,两国相安无事。本以为欧阳慕合死了就天下太平了,谁想到……你记住,眼下军情紧急,绝不能内乱、不能内乱……"话语结束在一串微弱的念叨声中。
      穆赫非心情复杂的沉默片刻,仍旧不肯直言,打太极道:"臣会协助太尉处理南边战事,南尧进兵不过是利用皇上亲征北疆、布防空虚的机会,等大军整顿完毕,挥师南下,还怕赶不跑他们么。"
      话音落处,宣帝没有出声也没有动,只是胸口起伏愈加剧烈起来,呼哧好久才睁开眼,一瞬不瞬的盯着穆赫非,微弱却清晰道:"景玥,你喜欢她,朕知道,从第一次在向福楼见,朕就看出来了……天命不予你,怨不得人……你在文轩馆多年,忠心有嘉,要有始有终才好,"说着缓了口气,叹道:"去吧,朕累了,要睡会儿……"
      穆赫非一言不发,起身走出帐外,望着空阔的外殿,百感交集想着:若果真天命不予,为何还要遇见;若果真天命不予,为何还要爱上。然而他与景玥脚下的路布满荆棘,重重阻碍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呢?他该怨天还是尤人?!天,他对抗不了;可面前那一个个可恶的面孔,他可以对付。凡是在他幸福之路上当绊脚石的,不管贵为帝王或者亲如长姐,他都不会叫他们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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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节当夜,刚进不惑之年的宣帝走到了他人生之路的尽头。哭成一片的嫔妃,没有一人听到这位帝王在最后一刻,口中喃喃呼唤的名字,竟然是他亲口下令杀死的大哥"武离央"。皇上骤然崩逝的消息在皇宫内炸开了锅,没有诞育皇子公主的嫔妃人人自危,生怕被抓去殉葬。而诞育了皇子的嫔妃,却顾不上悲伤,眼下最重要的,是已经空悬出来的皇位。谁先走进一步,谁的胜算就多一分。
      怀恩殿外殿,穆太后坐在椅子上,悲痛欲绝。一众嫔妃跪在那儿伏地痛哭,几个皇子公主也哇哇大哭喊着父皇。穆赫非扫了众人一眼,正巧景美人的目光也悄悄飘过来,两人眼神一撞,各自移开。
      "太后,"穆赫非凑到穆太后耳边,悄声道:"太后节哀,臣弟有件大事要面禀,请您去帐后一续。"
      穆太后微微一怔,立刻明白过来,嗯了一声,起身往纱帐后走去。没有懿旨,跪着的嫔妃们不敢善动,好奇的目光追随那姐弟二人消失在外殿。
      纱帐内,穆太后望了眼远处床上已经咽了气的宣帝,悲怆的哭了几声,随即止住,轻声问道:"是不是刚才皇上跟你说过什么?"
      穆赫非点点头,如实答道:"是,皇上召微臣进来是嘱咐臣关于新帝登基的事。"
      "哦?"穆太后一瞬惊奇,"皇上跟你说了传位之事?他说要传位于哪个皇子?"
      "这……"穆赫非似有为难。
      穆太后一叹,语气不明道:"非儿,皇上已经去了,现在这皇宫之中,只有你我姐弟是最亲的人。皇位继承事关重大,哀家是太后,不得不过问一下。南尧国举兵进犯的消息哀家已经听说了,非常时刻,我们可不能自乱阵脚啊。"
      "臣弟明白,"穆赫非抱拳道:"其实太后也清楚,臣得蒙皇上器重,才能有今日地位,怎敢不肝脑涂地报效国家。只是皇位继承关系到玄夏国今后的命运,我一个外臣不敢妄言。万一闹出事端,臣万死难辞其咎。"
      穆太后眉头一皱,”胡说,皇上既然有话给你,怎能算妄言?!你只管放心说出来,他跟你说了什么?"
      穆赫非眼光一闪,沉声道:"皇上说,自古皇位传递长幼有序,但非常之时应用非常之法。眼下玄夏北南皆有强敌骚扰侵犯,国家若没有可以主事之君恐难保长久太平。三皇子虽年仅十岁,但聪颖机敏、睿智通达、胸怀广阔,是帝王之才。若满潮文武能倾心辅佐,定能兴盛国邦,巩固万世基业。"
      穆太后眼神转动,似乎在认真听,又似乎在思考什么。一盏茶工夫,她才深吸口气,扭头看了看神色从容自若又略带悲戚的穆赫非,再问道:"非儿,皇上当真说要把皇位传给三皇子武布尔?"
      穆赫非没有答话,只肯定的点了点头。
      穆太后嗯了一声,摇头道:"显儿啊,你这可是留了道难题给哀家……"说着突然想起什么,又看向穆赫非问道:"对了,遗诏呢?可在你手上?"
      穆赫非再点头,从袖口里抽出一卷黄绸,递给穆太后。她忙接过打开,看完后似乎松了口气,点头道:"有这道遗诏就好办了。非儿,你立刻出宫去太尉府,把这道遗诏给他看,让他调度守城部队在皇城四门随时候命。再有,让秦丞相联络百官写奏章奏请三皇子武布尔尽快登基成继大统。宫里的事,就留给哀家解决好了。"
      穆赫非唇边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闪过,问道:"那辛渊呢?他手上统领着八千禁卫军,是不是需要臣弟去跟他打个招呼……"
      "不必了,"穆太后挥手拦住,肃然道:"辛渊的脾气哀家最清楚,他一定会跳出来反对武布尔登基。你安心去办那些事,这个顽固的交给哀家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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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节第二天,一场前所未遇的大雪铺天盖地的落下,下的人心惶惶,总觉得天有异象必主大难。事实上,这担心是对的。尤其夏宣帝驾崩的消息传出,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无一人不觉惊愕惋惜。二十载帝王路,宣帝是成功的,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百业兴旺。因此人们也忘了他曾经犯过的错,忘了他是一位手染亲人鲜血的刽子手。然而这条路有多难走,除了他自己无人可以体会。现在,他的儿子,又要重演一轮历史,把悲剧写在新纪元的开始。
      大雪落下,南留侯府里气氛低沉压抑,两天来,景玥一直心绪不宁,总感到会有大事发生。果然,这天一早,千雷气喘吁吁的从外面赶回府里报信。
      "什么?!"景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叫道:"你说太尉领兵进城了?!百官跪在皇上灵前叩请武布尔登基?!"
      千雷嗯了一声,点点头。
      景玥不觉一股闷气压在胸口,想了想,再问道:"那你可知道太尉为什么要领兵进城?!哦,辛渊呢,他统领的禁卫军有什么动静?"
      千雷摇摇头,"属下不知,不过这个当口太尉领兵进城,左不过是为了皇位一事。至于辛渊将军,属下只是打听到他似乎不在宫内,现在禁卫军调度都是由副统领穆盛负责。"
      "穆盛……"景玥有种不好的预感,"是穆家人?"
      "是,"千雷解释道:"正是穆太后表侄,当年皇上在时曾想升他的官调去北疆,但太后不同意,七八年间就一直任禁卫军副统领未有变动。"
      景玥凝眉沉思良久,忽的起身往大门走去。
      千雷愣了下,忙追过去拦在前面,"夫人去哪儿?外面下着大雪多有不便,还是别……"
      "你让开!"景玥冷冷瞪着他道:"我必须进宫一趟,你不要拦我。如果你心里还有忠君爱国四个字,赶快去准备好马车送我进宫。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跟穆太后说,再晚就来不及了。"
      千雷一瞬犹豫,咬牙顶了回去,"不行。皇上口谕,除非见到持有手谕的人来请,不许夫人踏出侯府半步,也不许任何人踏进侯府半步。违令者斩!"
      “你?!”景玥真是气炸了,吼道:"皇上已经不在了,哪里还会有什么手谕?!那天是你带我去的怀恩殿,皇上的情况你一定知道。那你知不知道皇上叫我去就是为了交代遗言!我要进宫!我答应他的话不能不算数。你让开!"说着直接朝千雷身上撞过去。
      千雷不敢碰景玥,一个往前冲一个往后躲,边走边劝一直来到府门口。大门打开的一瞬,两人都愣在原地忘了迈步。只见五十来名全副武装的禁卫军正聚集到门口,领头的人竟然是辛渊。
      "侯夫人!"辛渊见了景玥跟见到救星一般,跳下马三两步奔过来,口中边喊道:"请夫人随末将走一趟!有大事需要夫人出面。"
      "站住!"千雷一声断喝,拦在前面道:"辛将军得罪了,属下有命在身,不能让夫人跟你走。"
      辛渊怒目圆睁,喝道:"什么时候了还打官腔!你瞧这个,"说着从腰中扯出一张明黄帛书,一个鲜红刺眼的印鉴盖在上面,正是宣帝的玉玺。
      千雷认了出来,脚下一挪步想让开路。谁知一道身影更快一步,飞身挡在辛渊跟前。
      "辛将军,夫人今日不能跟你走。"居然是陆山。
      景玥预感到他的来意,喝了一声道:"陆山,你让开!这是我的私事,"说着往旁边闪开两步要绕过面前的人。
      陆山怎可能让她离开,一抬手拦住去路,恭敬道:"夫人息怒,小人来是奉了命的,请夫人见谅。"
      "奉命,"景玥咬牙切齿一瞪,"是穆赫非让你来的吧。"
      陆山没有回答,可他的眼神是肯定的。
      那边辛渊如何等得,边上前一步要亲自动手带人,边发狠道:"皇上尸骨未寒,你们就要反了?!你们今日是放也得放,不放也得放!"
      陆山一扯嘴角,挥手上前阻拦。两人顺势交起手来。旁边,千雷看得着急,左右为难。景玥却机灵,一把扯住他手腕道:"走,你带我进宫。"
      辛渊也听到这话,更死死把陆山缠住。景玥跟千雷刚走下台阶,忽的嗖嗖几声风响,再看时,四周竟然多了十来个身着布衣却蒙着面的人,每人手中一把明晃晃短剑。事情再明显不过,一场血战旋即展开。景玥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发抖,在千雷的搀扶下颤巍巍走到一匹马旁。她一只脚刚刚踩上马镫子,不等翻身上去,一道人影闪在身后。千雷抬手去挡,两人斗在一处。同时又一道身影飞来,口中只道一声"夫人得罪了",下一刻便反掌在景玥脖颈处一击。对于没有练过武的人,轻轻一下已足够。她干脆利落的晕了过去。人影抱起她飞身离开,辛渊和禁卫军再想去追却被严密的阻隔住。眼见景玥离去,陆山眼底腾的窜出杀气,冷冷道:"主子有命,一个不留,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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