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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阿黄——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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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几日,都有大雨。
为赶路方便,褚灵曜只能买来车厢,改为用马拉车,又备下油布雨衣,趁着不下雨的时候,尽量赶路。
金乌西移时,天气由雨转晴,绵绵的白云被太阳照得耀眼,田里的水倒流入沟渠,浅绿圆圆的浮萍在闸口打着漩儿。
寄宿农家的褚灵曜卷高裤腿,走到旱地边,和埋头种瓜的老兵闲聊,了解本地风土人情。
小狗先是跟在褚灵曜脚边吐舌头,谁知这时,路边草丛里突然蹦出一只蟾蜍。
春夏之交,空气温暖湿润,白蚁开始婚飞,而群飞的蚂蚁引来了蟾蜍。
蹦跳的蟾蜍,又勾走了好奇的小狗。
新宋老兵解甲归田,他种着朝廷封赏的田地,却觉得比当兵时还要苦。
“新政严苛,十中取六,日子不好过啊!”老翁一边以锄头挖坑,一边同褚灵曜闲聊。
“可老皇帝好招宫女,新皇帝不招!”跟在老兵身后的老妪将瓜苗埋入土坑,顺便浇一瓢水。
那叫“活根水”,浇了水移栽的瓜苗才容易活。
米、豆大多要上交朝廷,而蔬菜瓜果农人能留下果腹,熬过粮食短缺的严冬,活到下一个年头。
“我还不如去当兵呢,至少当兵有肉吃,也不怕催税的小吏!”老兵捶捶自己酸痛的胳膊,叹气道。
老妪盼了大半辈子才盼得丈夫活着回家,哪听得这话?
她以瓢重重敲打木桶,发出沉闷的声响,“你老了,谁还要你?你就是被前几日那些个军爷招惹的,心瘾犯了!”
敏锐的褚灵曜眼睛一眨,笑问道:“老伯从前的伙伴来看望他?那确实会勾起许多回忆。”
老妪摆手,“什么伙伴啊,就是一伙路过的兵丁!二十来个,在我家白吃白喝,就拿几句话哄这老东西,诓他将家里的几只母鸡全宰了!”
老兵扫一眼褚灵曜,气恼妻子在外人面前诋毁他,忍不住涨红了脸吼她,“你这老虔婆,话少些!”
“我说不得了?我辛苦养大的鸡,留着下蛋给孙儿补身子的,你全给宰了!喂给那群吃白食的豺狼!”
鸡死了,自己连汤都没得一口喝,老妪怄的眼泪直掉!
老妪一口一个吃白食,老兵气急之下,快口反驳:“谁说他们没给钱了?!”
“什么?有钱?好你个拐根头!你背着我藏私房钱?”老妪一愣,继而叉腰大骂。
说漏嘴的老兵:“……”
一对老夫妻吵了起来,褚灵曜劝了几句,发现实在劝不住,只能哑然禁声,去看他的小狗。
他闲聊的同时,一直盯着追蟾蜍的小狗呢,就劝架这么一会儿功夫,小狗在汪水的车辙内,发现了一大团蟾蜍卵,它嗅了嗅,腥腥的,便试着张嘴咬。
这可把褚灵曜吓一大跳,他忙高声阻止:“别吃!那个不能吃!”
“呜儿?”小狗站在水坑边,扭头望向主人。
一路行来,不知道阻止了多少次小狗乱咬乱吃,心累·犬父·褚灵曜踩着泥水奔过去,朝着它肉厚的屁股就是一巴掌,“蟾蜍卵有毒!不许吃!”
…………
又是一夜大雨,道路泥泞,铁蹄踏过,泥屑乱飞。
褚灵曜赶着马车,行驶到原定的宿营地时,发现那处驿馆已经荒废。
断壁颓垣,青瓦残破,纤细的野草吸饱雨水,染出新绿一层,覆盖断墙。
“前几日过了兵?”
褚灵曜牵马巡视,发现驿馆后方的空地被清理的很干净,地上留有灶坑,以及安营扎寨留下的整齐地洞。
那些灶坑的形制,以及帐篷的尺寸,隐约透着军队的作风。
“两个灶,这么小的规模,踏白军?”
所谓踏白,即为军中先行的巡查队伍。
白通“薄”,意为草木茂密难进人处,此种地方极易藏有伏兵,故安排士兵踏入其中细细查看。
踏白军讲求迅捷机动,人员精简,一般在二十至百人之间,分合聚散,及其灵活。
这支小部队的人数,能对应上踏白军,可褚灵曜又直觉有哪里不对……
“踏白是为护卫大军,然一路行来,并未遭遇大军,附近也没有战场,难道不是踏白?”
他有所疑惑,蹲下身,以木棍刨开灶底灰烬,查看其厚度,以此大致推断这一支部队停留的时间。
两个灶下的灰烬厚度,也验证了他的怀疑,“造了三餐,停留如此之久,定非踏白。难道是坞堡兵或前朝遗留的散兵游勇?”
“说起来,前几日那老兵家接待了一伙儿士兵,也是二十来人,难道是他们?新宋的士兵?”
留下的线索太少,猜不出答案,褚灵曜干脆放弃。
因附近有军队活动,他没有选择在视野开阔的驿馆附近过夜,而是又往前走了一会,在一个临水的小坡背后,停车拴马,烧火煮饭。
篝火红红,沸水咕咕,稻米在锅里煮开了花。
褚灵曜将挂钩上的锅挑下来,摸出木勺准备开饭时,小狗从河流下游“呜呜“叫着跑了过来。
它嘴里还叼了一个浅黄色的大东西!
那圆润的形状,那泥土染黄的颜色,褚灵曜一眼就看出来了,他起身怒喝:“你从哪里叼来的骷髅!”
是的,小狗乐颠颠叼回来,打算找主人献宝的东西,是一个白齿森森的死人头骨……
“汪汪!”小狗奔跑而来,冲到褚灵曜面前,撒嘴,兜了好些泥巴的骷髅头落地。
“咕噜噜“,骷髅头滚到了褚灵曜脚边,撞上他的锅,方才停下。
热气腾腾的锅边,挨着一颗圆滚滚的死人头骨,褚灵曜眼前一黑,扶额,几乎呻吟,“我不是教过你,不许碰这些东西吗……”
从北地返回江南的途中,沿路堆满人骨马骨。狗这种动物,对骨头是没有抵抗力的,褚灵曜三令五申,甚至揍过小狗几顿,才改掉了它叼死人骨头的恶习!
然而,不过是褚灵曜自认为的改掉了,他搓齿道:“现在看来,你根本没改!”
“汪汪汪!”
“打猎”成功,有所斩获的小狗可高兴了,蹲好,昂头立耳,求表扬!
“还想请赏?不揍你已经是我仁慈!”褚灵曜脸黑如炭。
他懒得搭理邀功的小狗,只是皱着脸用木棍把骷髅头拨开,远离他的晚餐!
是的,虽然被骷髅撞了,但那锅饭,他是不会倒的!
他选择继续吃!
“咦?!”
因骷髅头砸地翻滚,又撞了锅,填在骷髅内的泥土松动脱落,撒了一地。褚灵曜拨开骨头后,发现洒出的泥土中藏有一点亮芒。
他将那亮闪剔透的东西捡起来,用河水冲洗,发现是一枚白水晶蝉。
古人下葬,依照习俗会在口中填物,压舌。平民用米粒铜币,贵族富豪用玉蝉,也有用水晶、玛瑙蝉的。
蝉,埋藏于地,蜕而新生,象征轮回。
“这水晶剔透若水,蝉形饱满生动……”
褚灵曜摩挲着手中的白水晶蝉,又看向静静躺在篝火边的骷髅头,“你是何人?衔蝉水晶,生前必定豪富权贵,怎会布尸荒野,为犬叼衔?”
骷髅头自然回答不了他,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眶朝着天,仿佛也在质问苍天,他何罪之有,竟在死后落得如此凄凉下场……
食过晚饭喂完狗,褚灵曜爬入车厢休息,肩背缚了一根草绳的小狗,则叼着它的虎肉干,趴在车轮旁守夜。
那颗被狗叼来的骷髅头,被褚灵曜就近挖了一个坑,埋在一棵榔榆树下。埋葬之后,他出于怜悯,又为其默诵了一段往生经文。
水畔草生草腐,流萤若星。
午夜时分,榔榆树下,一个模糊的身影自新埋的土包上升起,隐约是一个成年男子的轮廓。
那“男人”望着近在眼前的榔榆树,摸着斑驳的树皮,不禁潸然泪下,“先祖征随,客死樠木之下,今我尸骨拆离,复葬于樠木之阴,命运何其无常哉……”
樠木,即榔榆树。相传,楚国的武王熊通,便是在东征随国的途中,病死于榔榆之下。
小狗于睡梦中听到声响,睁眼一看,被吓得浑身炸毛!空气中流动的阴寒之气,唤醒了它潜藏的本能,明晰真相:树下男子,绝非人族!
“汪汪!汪汪汪!”惊恐的小狗蹦跳狂吠,发出警告!
主人快醒醒!有鬼!有鬼啊啊啊!
“何人胆敢夜袭!”抱剑而眠的褚灵曜立马清醒,开口大喝!
担心贼子藏匿,暗箭伤人,他没有贸然下车,而是撩开布幔一角小心查看,但车外水缓林寂,四野无人。
“难道是野兽?”褚灵曜摸出桃木大弓,开始仔细探查草木茂盛处。
小狗狂吠后,树下的人影立即消失了。
犬吠声声,四周唯有风响,褚灵曜再三向小狗绷直绳子也要扑咬的方向张望,始终没有发现人或是野兽的踪迹。
“你在叫什么?”他穿上皮甲,下车问狗。
“呜呜呜呜!”褚善小狗被主人摸了两下头,心绪稍定,它不再汪汪,而是一直甩头,往榔榆树下示意。
那个方向,草木疏疏,潇风若若,并不利于藏匿,褚灵曜解开系在车辕上的绳子,示意小狗带他去看,“那边有什么,让你一直吠啼?”
“汪汪汪!”主人跟我来!
有主人随行,狗仗人势的小狗胆子大了起来,它奔着那个埋骷髅的土堆就去了!
主人威武护我!有鬼也不怕,我挖给你瞧!
“呼哈!呼哈!”
狗吐舌头的声音近在咫尺,头顶浅浅的一层泥巴已被狗爪刨散,“男人”隐藏不住,只得无奈显出身形
“劣犬休得无礼!莫要再刨我坟茔!”
他的卒然现身,吓小狗一跳,也吓了褚灵曜一大跳!
一人一狗整齐划一,扭头就跑!褚灵曜逃跑之前,不忘宝剑出鞘,寒芒横劈,斩敌头颅!
锋利的剑锋,划过“男人”朦胧模糊的脖颈,斩空了。
而剑上空若无阻的触感,也让褚灵曜心中惊骇,大呼道:“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