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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阿黄——古楚鬼公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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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莫怕,我于你并无恶意……”站在树下,单负一手的男子朝褚灵曜温声道。
还以为主人不怕鬼,谁知道他也怕!
小狗无法仗势欺鬼,瞬间怂了,它飞快躲到车下瑟瑟发抖,“呜儿呜儿”直哼唧。
跑出几步,想要奔回车上取桃木弓的褚灵曜迟疑扭头,“你是何来历?怎会半夜现身,惊吓我等?”
“我乃荆楚之人,威王之孙,怀王之子,芈姓熊氏,名巨。”熊巨飘在小小土堆上,谦和有礼,自述身世。
他模糊挺拔的身形,隐约可见其生前的尊贵与威仪。
楚王室后裔?
生前事巫,死存七百年的老鬼?
褚灵曜把手里的剑握得更紧了,他稳住心神,轻声试探,“君已长眠,为何出土,复见星月?”
熊巨惨笑,“时移世易,故国湮灭,国威无以荫佑我冢,山洪翻地毁我梓棺,宝器暴露又引了群贼蜂拥蚁聚,盗掘残陵……”
他说着说着,屈辱的目光直刺小狗,悲声控诉:“而我头颅,原匿于山洪泥砂之中,为此劣犬叼衔,弃于荒野!”
“……”
一国公子,生前尊贵,死后沦落至此,异位思之,褚灵曜也为他悲哀。
而作为闯祸小狗的主人,他只能无奈叹气,替“犬女”道歉,“狗儿年幼调皮,冲撞冒犯,万望您见谅。”
熊巨大手一挥,倒是没有迁怒褚灵曜,“犬噬骨骸,兽性天然,我之遭遇不过天弃也。汝为君子,替我埋骨,为我诵经,还需感念你的恩情……”
褚灵曜行事狡诈莫测,然本性良正,闻言羞愧不已,又怜熊巨凄凉处境,是故道:
“听公子所言,您的陵寝遭天劫人祸,棺椁无存,我此去金陵探望师弟,路途中有所闲暇,不如您带我去您墓前看一看。”
他稍稍迟疑后,叹息道:“相逢是缘,尽我所能,为君敛骨吧……”
熊巨闻此言,泪水盈眶,拱手拜谢,“君之仁义,巨感念于心!”
褚灵曜环顾左右,斩刈茅草,包裹住熊巨的头骨,经由其指路,径直往河流下游行去。
河道弯弯如月处,河水兜住了一条绵延的山脉,山的主脉左右,各有支脉包抄,风景静怡,草木青葱。
褚灵曜所学庞杂,自然也通风水寻穴,先前他的扎营地处于山侧,没有察觉此地玄妙。
待路移景异,行至正面的他这才看清了此处山水走势,惊道:“好一个藏风聚气的宝地!”
可惜可惜……
地理之外,还有时光流转,再好的风水宝地,也经不住日月风雨的侵袭。大雨之下山体崩解,如此宝穴风水已破,再无用处了。
熊巨的魂魄跟随头骨,飘在褚灵曜身侧,“自幼年起,我常发心悸,巫者受父王之命为我占卜,选址修建陵寝。二十一岁时我薨于夏夜,母亲手扶灵柩,送我葬于此地。”
忆起生前病亡,又思近日厄运,熊巨悲痛难禁,突然嚎啕大哭,阴煞鬼气顿时集聚,搅动大风,引的山林呼啸!
鬼哭声声,凄厉无比,寒气渗人皮骨,褚灵曜浑身汗毛倒竖,置骨于地,紧握桃木弓大喝道,“您冷静些,莫要悲哭!”
然风声肃肃,他的声音为大风所掩盖。
小狗也受到惊吓,它忍住惊惶,抖着腿挡在主人与鬼之间,“汪汪”大叫!
洪亮犬鸣,本就带着驱散阴邪的力量!它护主的决心与孤勇,意外激发了体内躁动多时的神异之力,让它的叫声愈发高亢,到最后,响彻山野!
“汪汪汪!”
苍茫大山之中,犬吠声渐渐压过了风声、鬼哭声,终于传入熊巨耳中,惊醒了他。
哭声绝,大风散,熊巨落下覆眼衣袖,见周缘草木摧折,始知自己先前又失控了。
他望着不远处弯弓搭箭,始终不曾松弦的褚灵曜,忙歉意垂首,黯然道:
“我受天灾苏醒后,惊见贼子掘墓,愤怒欲杀人,然群贼中有秃头人会诡术,光灿夺目,伤我甚重。重伤后苏醒,我便常常陷入迷幻,失控难遏。”
“方才发作,恐怖摄人,幸而君子大度,存我残魂。”
熊巨能看出褚灵曜手中所持,乃是符咒加持过的桃木弓箭,弓箭一发,失控的自己恐会灰飞烟灭!
更何况,这人还带了一条非比寻常的黄犬……
褚灵曜顺着熊巨的视线看向小狗,然而方才山林呼啸万声俱作,几乎震的他失聪,头昏脑涨的他,并没有察觉到小狗的异样。
“秃头人?”褚灵曜压抑住身体不适,放下弓箭,疑惑道:“他们是何打扮?”
脸上血泪尤存的熊巨回忆道:“那人长袍裹身,手持珠串,头上有疖,贼子惊恐逃窜时,口中唤他‘大和尚’。”
“大和尚?佛教僧?”褚灵曜愕然,“僧人怎么会和盗墓贼搅和在一起?”
“何谓佛教僧?”熊巨疑惑道。
佛教传入中原,乃是西汉末年的事情了,生于战国的楚公子熊巨,自然不得而知。
褚灵曜三言两语为其解惑,并再次发问,“您可知,那大和尚与盗墓贼是何关系?”
熊巨摇头,“匆匆一面,混乱已极,不晓得其中瓜葛……”
一人一鬼线索不多,自然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小狗跑到山脚下一处泥坑旁,在那儿转圈,不走了,“汪汪汪!”
主人快来看,这里,这里!
褚灵曜遥遥望去,发现泥坑位于一条小路的右侧,滑坡山体的左下方。
熊巨飘到那个狗刨的泥坑上方,哀伤道:“这里,便是我头骨掩埋的地方,其余骸骨,散落于这一片颓土坡下。”
褚灵曜昂首,就着月光,看清了前方倾斜十余里的滑坡,深感压力道,“您可能感知到残骸的位置?”
如果楚公子感应不到,那于大片泥沙下挖掘白骨,其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
幸好,熊巨点了头,“能的!骨与魂魄有所感应,我能穿入土中探查情况!”
既已应诺,不可食言,即便要为之付出无尽辛劳。
褚应曜暗自鼓劲后,拿上火把,寻小路上山,“为保安全,不如从上往下搜寻吧。”
“是极,是极!”本是陌路人,尽心为自己敛骨,熊巨感激不尽,哪敢有异议?
可褚灵曜刚踏上小路,便停了下来,他弯腰细观路上杂乱脚印,疑心道:“这些脚印,全是壮年男丁留下的。一般盗墓贼,定然不会全是壮丁……”
战争频繁的年代,盗墓也猖獗。
一般盗墓贼以家族为群党,老幼皆有,如此人数之多,又全是壮丁的阵容……
褚灵曜忽然想起了什么,驿馆后方那些整齐排列的行军营帐,同眼下这些脚印,恐怕有所关联?
倘若真是他们所为,那一个名号呼之欲出!
“摸金校尉?!”疑似新宋朝廷的摸金校尉?
褚灵曜骇然!
“何为摸金校尉?”这又是一个古楚人听不懂的名号。
南方文化之地,竟有僧侣,勾结朝廷军队盗墓?!
褚灵曜深觉荒唐之余,苦笑解释道:“公子生于战乱年代,应当知晓,战争拼的是一国人力、财力。后世军阀不遵礼仪,不敬祖先,盗墓中珍宝充做军饷,东汉末年曹阿瞒,特设‘摸金校尉’,行此腌臜缺德之事!”
以周礼为修身之准则的熊巨大为震撼,他愤然捶树道:“炎黄子孙血缘一脉,莫不亲亲,怎可行这等为天地厌弃,祖宗仇恨之事?”
他为魂魄,那一拳,自然是捶不到树的,半透明的胳膊穿树而过,吓到了在树后抬腿做标记的小狗……
“呜儿?!”小狗中断撒尿,惊恐弹开!
沿着那伙摸金校尉踏出的小路,在荆棘间穿行了大半个时辰后,褚灵曜跟随气愤的受害者——熊巨,摸到了一座大幕前。
荒山孤野,古墓蒙葛。
陵墓的一半被泥砂冲毁,剩余部分又遭盗掘,树木断根之下,盗墓者顺着裸露的断墙挖了一个洞。
月光幽幽,驱不散那洞中仿佛要择人而噬的黑暗。
只剩下一半的墓前平地上,许多陶罐破碎,木质的漆盒与剑匣腐朽成渣,连同一些断绳残简,著字布帛一起,被丢弃在了地上。
至于值钱的金玉之物,一件未留!
熊巨再见此景,又悲,欲哭。
“嗡!!!”褚灵曜连忙拨动弓弦,以弦颤声震慑这楚鬼,不让他发狂!
“您暂莫哀戚,先寻骨骸要紧啊,万一再有野狼毛狐叼走了您的骨头,那可如何是好?!”
这缺德的人,搁这儿吓唬鬼呢!
“!!!”
熊巨果然被恫吓,不敢哭了,“君稍候,且待我查探!”
他急吼吼跳下断崖,钻入滑坡泥土之下,搜寻自己的骨头!
褚灵曜暂时无事,他眼看一片狼藉,脱下外袍铺在地上,弯腰跪地,将那些敷泥的,被踩断揉破的珍贵文物,尽量收集。
有些布帛实在破碎,无法拾取,他气的大骂:“取金玉而弃文化,兵匪行径!刘帝放任至此,国祚难长!”
…………
接连两夜,褚灵曜在熊巨魂魄的指引下,艰难的挖掘搜寻,集齐了他的骸骨,以布帛包裹,埋葬于另一株更靠近山中的榔榆树下。
“我的先祖,武王通,心荡病倒,薨于此木之下。我心悸而亡,归葬如故,这怎不算一种宿命轮回?”月凉如水,朦胧半透的熊巨抚树感慨。
褚灵曜在新坟前燃香三柱,洒酒一杯,毕恭毕敬的鞠躬行礼,“世道混乱,生人难活,死人难安。望您从此清净,安息长眠。”
“我不眠!”
熊巨拧眉,愤愤道:“大丈夫有仇必报!我要出山,杀掉那些胆敢冒犯我的竖子奴儿!”
以为事情已了的褚灵曜:“嗯?!!”
这楚鬼,怎么还甩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