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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贿赂,不是,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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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他们和城主照常吃饭,吃完就去爬山。
陆闻不知道为什么跟着常胤霖上了山,一起勘察。山顶险峻,他们要走到雪覆盖的边缘,从源头勘察水为什么变成这样。
几人在城中购买了几件大氅带了上去,越往上走,越冷,越陡峭。前面的山路越来越窄了,几个人用绳子系在腰间连在一起,以防有人落单,或者失足。
“陆闻,我不知道你跟来的目的”常胤霖拿着手中的绳子,目光审度,沉静的开口,“但是以我的经验和常识告诉我,不和我们绑在一起,你若不幸掉落,你的朋友可不会放过我,届时我百口莫辩”
“不是为了诬陷你”陆闻与他平静的对视。
“没必要再上去了”
常胤霖蹙着眉,等待他再次开口,可是陆闻本就寡言,被他盯了许久,不得不再次开口。
“水流来自山顶,你头顶上方的尖锐岩石,是他们的流下的途径,所以我们现在应该下去”
常胤霖知道这一段路,那些尖锐的岩石滴水,下面是河流,正是想往前再走走,看看有没有能下去的路,就算是可以观测到下面水流走向也行,可以再想办法。
常胤霖挑了挑眉,意识到了面前的人是金科状元,不是什么绣花枕头,饶有兴趣看着他。
“下去?你想怎么下去?”
“你手里的绳子,我下去”
常胤霖也想着过这样下去,他随身携带的两位匠师略显保守,这种危险的事情大概不会同意。他亲自下去,若是下面无法安全落下,也会有生命危险,这两位匠师没了他在,不一定会好好做事,况且,家里还有人在等他。现在有人同意要去了,内心却开始挣扎。
陆闻转身往回走,常胤霖原地不动的看着他,目光中的身影越来越小,然后伫立回身,与他对望,走进了山体。
“解开,跟过去”
身后的两个匠师边走边解开,把绳子缠好。
陆闻站的地方是一个略微突出的山路,山体那侧是一只大鸟的洞穴,他们来的时候小心翼翼的走过,现在陆闻直直的走进去,常胤霖有些担心,他不可能放任着陆闻找死。
可是等他快步赶到的时候,陆闻拿着剑砍伤它的翅膀,又插入它的胸膛。
“你……”
陆闻拿出手帕,擦干剑上的血迹,衣服和脸都沾染了些血迹,脸上依旧没什么神情,这样看倒是有些冷血。
“你为何要杀它?”常胤霖常年在都城,十指不沾阳春水,自然没见过这般架势。
“这块儿地我要用”,陆闻抬手抹去脸上的血迹。
“你可以把它赶走,或者是我们再想办法,你这样与外敌有什么区别?”常胤霖强装镇定,不解的询问。
“它死了,还会有别的,你下次可以来看”
常胤霖语塞,他觉得自己刚才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吧,而且怎么说的好像自己喜欢这里有只大鸟一样。
“你太冷血了”
“你太仁慈了”陆闻回怼道。
常胤霖仁慈到去怜悯一只鸟,即使他想要拯救些什么,也不愿意去伤害。在弱肉强食的都城里,还会养出这样的性子,足以看得出培养人的用心和手段。
苏辛若是养在那人眼前,也算是韩缜还他本该如此的生活了。
“你让他们两个拽着绳子,我应该不是很重”
紧绷的绳子一松,林匠师和李匠师叠在一起,往后栽去。上面的林匠师连忙起身,趴到边缘处冲下面喊。
“大人,下面情况如何…”
常胤霖也在一旁竖起耳朵,听着。
“安全”
得到了答案,几人都如释重负。
“你们拉着,我也下去”
常胤霖吊在下面,视野里逐渐出现棱角突出的山壁,他还在下降,身后的崖壁使光影被遮住,这里是一个小型的峡谷,眼睛不适应阴暗的环境,脚下只看得到黑漆漆的一片,他伸出一只脚试探下落。
“别踩那里”
“荡过来”
常胤霖听着声音辨别陆闻的方位,荡了几下,准备落地。
陆闻扶着跳到了陆地边缘的常胤霖往后退了一步。
“大人,你还好吗?”
“还好,在外面等着我”他冲上面喊道。
常胤霖就着陆闻扶他的姿势,胸部起伏,环顾四周,让眼睛适应着黑暗的环境。
“谢谢”
“别试火折子,点不上”
常胤霖手伸在袖子里,一动不动。
“跟好我”
陆闻拔出剑当做盲杖,在地上摸索着,环绕着向前方走去。
弯弯绕绕走了许久,二人终于看到了前方一点明亮。
陆闻弓起了腰,常胤霖跟在后面和他躬了一样的幅度。这段路似乎是下坡路,他们脚上使着劲,光亮处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等到光亮处,常胤霖看到了河流的走向。
河水从山洞中聚集,流出山体,河道呈现略微倾斜,直到洞口附近倾斜度加剧,河水流向湍急,大力侵蚀着远处的土壤,河面越来越宽,泥水越来越多。而正上方的山顶还在不停的滴水。
“不能再往下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常胤霖看着那副景象,蹙着眉头轻声询问。
“嗯,一年前,我们来过这里”陆闻也看着河道的开头,平静开口。
那时上一任城主尚且还在,他们游学走到这里,见过蓝城的景象,所以摸索着来到这里。那时他们一样杀了洞穴那只大鸟,韩缜率先跳了下来,他们走过这个山洞。
他记得某人回去就得了寒症,落下病根。
泥水最最开始的地方,湍急的河水、倾斜严重的山体、泥泞的路面,他们无法再往前。
干净的水源他们如果从这里运输,就极其耗费人力物力,从源头解决,寻常匠人根本无法到达下面,更何况对于他们这样的土地,一整个河道都是泥水的来源。
陆闻知道这些,他跟随着他们,看着他们摸索,适时的让他们规避危险,领着他们一步一步看清真相。
常胤霖回头看了他一眼,“怪不得”
过了半晌,常胤霖盯着河流的方向开口。
“回去吧”
陆闻转身带他往回走,下坡路变成了上坡路,变得有些吃力。回到始点时,两人都有些喘着粗气。
“那里能过水吗?”
常胤霖指着小峡谷的一个方向询问,这座山太大了,略微的山体嵌合就已经看不到光亮,即使两座山体还有一些距离。他想改路再造个河道。
陆闻没有理会他的询问,而是直接带他走了过去,只走了洞穴里的一半多一点,就没有可以供他们行走的了。路越来越狭窄,倾斜向上,陆闻的剑空了一下,又被他收回。下方看不清什么,还需要下去勘察。不用想,汇聚河水,另一侧也是这样。
“那里呢?”
常胤霖又指着身侧,那是比他们下来的那座山,矮一些的山崖,它的上方并不是尖锐的石头,而是平整的陆地。
“以理论上可以,人力技术上不行”陆闻跨步往回走。
常胤霖不作声的跟着,他们又走到了另一个汇水的道路。这里的坡度没有那一边的缓,依旧看不到下面的情景。
要想正对着这里修,还要观测正下方的情况,常胤霖思索的时候,陆闻把自己的剑丢了下去,几声磕碰的回响之后,没有动静了。
“回去吧”随后摸索着往回走去。
常胤霖也连忙跟上。
他们爬山,勘测山体,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夜晚林间危险,他们谨慎的从来时路赶回。赶回蓝城时,天已经黑了,落锁的城门再次为他们打开。
几个人累了一天,又凑在一起核对了数据,困的点头。城主借此让他们休息在城主府,两位匠师昨夜在马车里和常胤霖挤着,本来就很拘束,空间有那么狭小,睡的不是很安稳。见陆闻同意在城主府休息,也跟着去了。常胤霖还是坚持睡在马车里。
陆闻一进门就看到桌子上放了一个锦盒,那里面躺着一个玉镯,很普通的样式,通体翠青色,圈口很大,这是皇帝封韩缜做将军时赏赐的,游学前存放在韩谂的郡主府里。
他坐在锦盒旁,拿出袖子里的银票,上面的印章很多,是都城庆安柜房发行的,没什么特别。
陆闻有些失望的移开了目光,视线缓慢上抬,常胤霖站在门口,目光幽幽的看着他。
“这就是你替城主说话的原因?”
“君子以礼待人,非礼勿视”陆闻收回银票,平静开口。
“抱歉”常胤霖拱手道歉。
“你来找我,有事?”陆闻没有请他进来,走到他面前,直截了当的开口。
常胤霖也不纠结,直率承认。
“你说你们之前来过这里,既然来过,也勘察了情况,当时为什么没有采取措施,反而让百姓多受苦一年?”
“以你的才智完全能够想到这个方法,你们拥有财力物力,这件事很容易就能解决”
常胤霖想了好久都没想明白,最后实在有些困惑,又有些担忧计划的可实施性,索性来问他,一来就撞到了陆闻拿着大把钞票。
陆闻皱着眉头,有些烦躁,强装冷静的开口。
“我们告诉了那时的城主,可他后来死了,我们又如何能管?”
那时他们确实告诉了城主,当时的他们又没有表明身份,也不想亲自参与到这件事情里,传了信就走了。再后来,城主就去世了,听到的传闻就是这任城主的奸商行径。
“你太自私了,若是一年前你们直接解决了,百姓就不会多受一年的苦,若是……若是”若是我少和那些大臣起冲突,我就能早点来,若是我再大胆一些,我也能快速发现那个峡谷。
常胤霖看着陆闻的眼睛,逐渐起雾,别过头去,压住喉咙的紧涩。他怪陆闻自私,也怪自己来迟了。蓝城的折子一年前就上报过,他那时还不是工部尚书,因为在朝堂上快口直言的顶撞,争吵,多次被禁止参政议政,困在家中。
等他再出来,蓝城换了城主,不再有折子禀告,直至最近几月。
常胤霖声音晦涩开口“抱歉,我失态了”
拱手,转身快步离去。
他怨恨自己的莽撞,怨恨自己保守,怨恨自己不能为百姓增添福祉的每一次。他太过正直了,每天都鞭笞着自己,鞭笞着他人,可是没人理解,就连金丞相也不能完全理解,这种置自己于死地的正直。
陆闻叹了口气,跟着常胤霖回到马车。满腹委屈的常大人刚抹一把眼泪,就听到陆闻赤裸裸的贿赂他。
“回到都城,我把这些钱全都给你”
常胤霖本来眼眶微红,倔强落泪的脸,满脸黑线,带着些沙哑开口。
“陆闻,你在拿城主贿赂你的钱贿赂我,你觉的我是这样的人?”
“不是贿赂”
常胤霖刚要反驳,又听到马车外的陆闻解释,好像带着一些笑意。
“这是家里人存放在城主这里的钱,我来取回而已”
“你这还不是贿赂,拿家里的钱贿赂”常胤霖皱着眉头,语气带着些不屑。
陆闻不再争辩,索性承认了。
“好,是贿赂,但不是我”
“她觉得,你很缺钱,所以让我给你,也能更好的造福百姓,这是她的一番心意,不多,还请常大人不要嫌弃”
这大概是陆闻跟他们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了,他相信寡言的路闻不会因为这点事去扯谎,于是别扭的开口。
“我会把你们写上功德碑的”
陆闻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情,轻笑一声。
“好”
常胤霖撩开帘子,捕捉到了陆闻眼里残留的笑意,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又有些尴尬的开口。
“哎,我问你,你替我们引路,你说的要送我一个功劳,是不是这个?”
“不是”
既然不是这个,陆闻为什么领着他们一步一步寻找解决办法,正在常胤霖疑惑中,眼前的人又开口了。
“这本来就是你的功劳,我只是领你走了段路”
陆闻说完转身就走了,他看到常胤霖没事了,语气如常,心里就放下了。
须知少年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他非常能理解常胤霖的自责,两年前的他们也是如此,他们也曾天真的为了稳固民心,做一些愚蠢的事。如果他们不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或许入职为官,也会这般正直。或许还要再加一个前提,皇上不会忌惮他们功高震主的父母。
接下来就简单多了,把坡度平缓的那一侧改成下坡,那日长剑掉落的地方多为山石,重新打造河道时,用石头铺底,虽然听起来异想天开,工程巨大,但经过常胤霖的监工,以及陆闻的保护下,不出半月顺利完成,没有任何人的骚扰,先做了基础打个样,往后若是要拓宽,也不是什么难事。陆闻把手里的钱也填了进去,资金勉强支撑。
山洞里颇为平坦的地方,设立了闸口,需要就开,不需要就关上。原先泥水经流的的地方等到人可以踩上去,能种些水生作物,还有泥鳅。可用面积规模没有南方大,但也可以支撑城内经济。至于会不会在被谁利用,这就不是他们该管的了。
新开辟的河道穿过蓝城,经过村庄。河水问题解决,剩下的就是给村民盖房子。
有了水,村民的防备心减少,常胤霖他们的工作也轻松很多。
“大人,这怎么看都不是天灾吧”一位不修边幅的高壮男子开口,原来是林匠师。头发杂乱,衣服被汗浸透,胡子也没有刮干净。
“是啊,我们主要的任务,只有河道而已,这既不是天灾也不是任务”胖胖的李匠师眼下乌黑,为了新河道最后的竣工,不知道几夜没睡了。
“画完图纸,交给城主一份,我们带回去一份,不用看着他们了”常胤霖皱着眉头下达命令。
“好耶”
两人欢快的去画图纸了,独留常胤霖紧皱着眉头,念着“天灾”两个字。
“是天灾,是人祸,常大人心里早就清楚”
陆闻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常胤霖对他的神出鬼没早就见怪不怪了。监工的中途总是莫名消失,然后又悄无声息的回来,只当他是贵公子,偷闲去了。
“你很在意我清不清楚?是人为又能怎么?”常胤霖起身平静反问。
“这件事蓝城城主并不知情”陆闻看着面前人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并没有开口解释。
“他说不知情就不知情?”
“他句句在理”
“句句在理就是对的?”
“在理,就说明合理,虽不是全部,但也是事实”
“你又不是这里的百姓,你又如何得知?”
“若只听从百姓,会害了你”
“天下以民为本,我不听百姓的,听那些奸佞?”
面对常胤霖句句紧逼,陆闻也毫不退让,甚至在对方凌厉的眼神中,淡然开口,公然‘贿赂’。
“常大人,我送你一个功劳,你帮我一个忙,这个忙只有你能帮”
常胤霖移开眼神,阖眸转身,呼气平复自己的情绪。
“如果是你想做御史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丞相只想要那位探花郎”继而转回身,语重心长的劝他“陆闻,你已经是太傅了,虽无实权,你若安分,也可一世无忧,我想这也是令尊令堂的夙愿”
“你若想大展宏图,为家族正名,来日新皇登基,以你的才学,也可达到目的,为什么非要执着于现在?”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常胤霖知道陆闻的能耐,他和丞相一样,爱才惜才。只是陆闻刚因为朝廷失去父母,又上朝第一天崭露头角,平日里又独来独往,鲜少言语,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目的是不是报复。
他们无法劝别人放下仇恨,只好委婉的劝他安分守己,也能一世无忧。
常胤霖心乱如麻,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才能让眼前的人打消想法,若他真的想要报复朝廷,绝对不能让他接近丞相。
可他担忧的视线里,那个他以为充满仇恨,会疯癫的人,含着满足的笑意,恭敬的行礼。
“那就多谢丞相照顾苏辛了”
处心积虑,是为了苏辛。陆闻,我看不懂你沉静的眼睛里都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