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哄》偏偏好人

15、开始

　　“韩缜在此，为父兄申冤，求皇上一见”韩缜跪在宫门外，求见皇上，但一直没有得到回应。

　　上朝前，韩缜被堵在门外，身为女将军却不被允许上朝，他们几个都被停职困在世子府，韩缜独自一人跪在门外。

　　百官上朝，韩缜成为了他们今天第一件趣事，她一人跪在那里，青色的衣摆脏乱，被束起的腰还不及路过大臣的一半，头发简单的束起，跟随者叩首的动作凌乱，没有任何人驻足停留，所有人都秉持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眼神落下又离开。

　　“韩缜在此，为父兄申冤，求皇上一见”

　　“韩缜在此，为父兄申冤，求皇上一见”

　　声音一次比一次高，声嘶力竭，偶尔不停的咳嗽，然后又重新叩首，求见。

　　百姓们也曾看热闹，隔着一大段距离询问，大喊让她放弃，劝她，在不远处不愿沾染分毫，却如同亲身经历般诉说着她父兄的罪证。

　　可她不想跟这些人解释，只担心这些人会遮盖她的声音，讨厌他们打扰自己，忍无可忍，嘶吼着把他们驱散。

　　“滚开！”

　　然后继续重复那些话，重复叩拜。

　　直到下了朝，再一次被百官打量，声音已经说嘶哑，依旧没有太监传唤，韩缜累到发昏，作揖的双手撑在膝盖上，倔强的背影有些佝偻，她的骨头像被抽走了，无法支撑她。

　　“皇上明显不愿意见她，不识趣”

　　“就是啊，自己能活着不就行了吗”

　　“韩将军，不如找个好婆家，这娘家不要也行啊”

　　“是啊，你能活着不就行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什么天子骄子，什么天才，我看啊，就是个傻子”

　　太子走过来，想要扶起她，又怕影响她的声誉，只好蹲下来，焦急的劝说。

　　“韩四，我父皇他是铁了心不见你，你跪多久都没用的，你起来，先保存体力，我去求父皇”

　　“太子殿下还是不要参与进来了吧，我自己求”韩缜开口，声音沙哑。

　　有太子帮助自然是好的，可是她现在处境糟糕，还是不想牵扯别人，更何况是太子这个在一个尴尬位置上的人。

　　她知道的，她都知道，在找证据的时候，没人阻拦，也没人告知愿意协助，那些证据全都指向了韩家，她一直都知道，做什么都没用了，可她还是想去信任一下父亲信任的君主。

　　“太子殿下，回去吧”韩缜重复道。

　　太子压低了声音，有些着急，告诉她。

　　“这个时候还想那么多干什么，我父皇刚召见了你父亲，你现在跟我一起闯进去，还能见到他，我不用你担心，他是我父皇，不会真的对我怎么样的”

　　“当真？”韩缜突然就有了力气，抬眼与太子对视。“我父亲真的在里面？”

　　她看着面前的少年，想从对方眼睛里探究出什么。

　　她知道自己现在狼狈不堪，知道自己不该和皇子扯上关系，更知道跟着去了后面会很麻烦，她什么都知道，可她没办法了。

　　韩缜需要一个理由，少年总是想知道为什么，总是想打破沙锅问到底。

　　“太子殿下，男女授受不亲，还请离我远些”

　　太子注意到他们两个的距离，有些尴尬的站起来，离得远些了。

　　韩缜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快速跑到守卫兵的跟前，握住剑柄踹开了他，把剑抽了出来。

　　走向太子，在太子震惊的眼神里，挟持了他。

　　“韩四，你…”

　　“别说话”韩缜警惕的看着守卫，威胁他们“都退远点，不要轻举妄动，如果我感受到危险，我会直接杀了他”

　　韩缜在他们不确定的眼神里，把剑离太子的脖子又贴了贴，直到娇生惯养的太子，脖子流出了血。

　　韩缜看恐吓差不多了，使自己转换角度，一直面对着他们，警惕的入了宫门，慢慢往后退。

　　然后直接拉着太子跑，以太子为人质，闯进了皇帝与老臣商议的地方。

　　“韩姑娘，其实你不用要挟我的”

　　“太子殿下，你不该为我们考虑，这对你很不利”

　　“那又怎么了”

　　“今天是我失礼了，这份恩情，我先欠着，回去记得处理一下伤口”

　　见太子欲劝，可韩缜现在没心情跟他长聊。

　　“太子殿下你知道皇帝是个什么心思，你现在我们这一边，只会让他疑心你要谋反，若是这罪名落到你头上，不堪设想”

　　挟持着穆丹阳，路上很顺利，很快就到了目的地，韩缜丢开了太子，自己闯了进去。

　　“皇上，臣为父申冤，迟迟不见传召，只好动用一点不耻的手段，自己来了”韩缜拎着剑，一点也不尊敬，更像是逼宫造反。

　　韩缜的父亲跪在一旁，呵斥韩缜。

　　“缜儿，别胡闹，把剑放下，赔罪”

　　心底不满，委屈在进宫的途中疯长，顷刻爆发。

　　“我们韩家何罪之有，以至于家破人亡？”韩缜语气冷静，质问父亲，也质问皇上。

　　皇上有些不耐烦。

　　“啧，不是说了吗，叛国通敌”

　　“呵，叛国通敌？”韩缜一字一顿，审视着眼前的君主，不禁觉得可笑。

　　随即分析着眼前的人。

　　“身为皇帝，你无能，天下易主是早晚的事，功劳什么的，我们不在乎，边关不稳，正是需要武将，我父亲十几年征战，现在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不受外敌干扰，是因为我父亲镇守在那里，”韩缜看着皇帝眼睛有一丝动摇，放缓了语气“你猜，如果你杀了我父亲，郴关的将士们怎么想？阿里梵的人几天会收到消息，进而发起进攻？”

　　韩缜冷哼一声。“真是蠢透了”

　　这番话的确有用，可皇帝铁了心杀韩家，倒让皇上有些气急败坏。

　　“你……”皇帝看向一旁跪着的韩束，转而平静下来嗤笑。“韩将军的小女儿一直被冠与天才，小小年纪，对江山社稷倒是想法颇多”

　　韩束听完，顿觉不妙，连忙请罪，训斥她。

　　“皇上息怒，小女胡言”

　　“竖子！你要造反吗，还不赔罪！”

　　“实话实说，何罪之有？”韩缜反问。

　　皇帝往后一靠，询问“韩将军怎么想？”倒也不恼了，在高位的他，总是会得到道歉，比如现在，这就是权利带给他的好处。

　　“ 臣愿伏诛，只是我儿实在无辜，留下也可以继续效力，老夫是人老珠黄，用处不大了，可小儿才在世不过一载有余……还望饶恕”

　　韩束恭恭敬敬的回答，跪在那里，不像平时那样威严，或者乐呵呵的。

　　韩缜觉得这一幕实在刺眼，她的父亲不应该是这样，她的父亲战场上威风凛凛，即使在家中乐呵呵的讨好她，也不应该是这么卑躬屈膝。

　　她无法接受。

　　“我们无罪，为何要认，是皇帝错了，父亲！”韩缜觉得他的父亲疯了，试图喊醒他。可换来的只是父亲单身赴死，为子女的考量。

　　可韩束只是跪着，伏在地上，语气诚恳。

　　“我儿愚昧，不知礼数，可放到边境去。老夫这条命交给皇上，恳求皇上饶恕我儿”

　　韩束再次磕了下去，声音铿锵有力。

　　“臣，愿伏诛”

　　“饶恕我儿，臣愿伏诛”

　　“臣愿伏诛”

　　带着恳求的声音一遍一遍传来，传入韩缜的脑中嗡鸣不断，她觉得她的父亲很苍老。

　　不应该这样，这个理由她不接受，一向可以为了大爱牺牲家庭的父亲，这次护着她，她不接受！！转头怒视皇帝，宣泄自己所有的不满。

　　韩缜第一次明白那些人为什么可以那么野蛮粗俗，因为这些话根本宣泄不出心中情绪的万分之一。

　　“蠢货！！”韩缜拿剑指着皇帝。

　　“你无德无能！杀贤臣！信奸佞！终是天下祸害，不如今日，换个人来坐这位置！”

　　说着就要刺皇帝，韩束不会让她得逞，挡开了韩缜的剑，亲自扇了她一耳光。

　　韩缜压下泪水，抬眸忍住不让它落下来，却让表情变得更加凶狠。

　　“你要忤逆长辈吗？！！”韩束声音颤抖着。

　　韩缜不会去忤逆自己的父亲，但她也是第一次被自己的父亲打。

　　垂首行礼，声音很轻。“儿不敢”

　　韩束看到重新站正的韩缜，轻飘飘的站着，嘴角有血，泪水悄然落下，不再看他，一时心疼，愧疚占据了大脑。

　　自从韩缜回到韩家，他罚归罚，骂归骂，可从未动过手，因为他满心愧疚，满心喜爱。

　　韩束退回去，重新下跪作揖，恳求皇上的原谅。

　　“我儿失礼，请皇上宽恕。”

　　她脑中嗡鸣不断，脑中像淬了毒，产生了很多与所师，背道而驰的想法。

　　高位的皇帝，看着这一幕，心情舒畅，一副得意的样子，但还是存心刁难。

　　“她刚刚可是要杀朕，朕若是今日宽恕她，将来不得将朕千刀万剐？”

　　“她只是一时心急，品性不坏，若是加以管教，断不会这样。”

　　她有个荒唐的想法。

　　“这次你打她几板子，日后她会长记性的，其余的我替她担着。”

　　转头又对韩缜呵斥。

　　“竖子！还不跪下，请罪！！”

　　她想…

　　韩缜跪下，腰杆笔直，作揖，满心不甘。

　　“臣女有罪，请皇上赐罪。”

　　“那好，就打五十大板吧。”

　　她想杀了面前这个人。想杀了这个昏君。

　　可她的父亲依旧固执，最后她与父亲，异口同声，掷地有声。

　　“谢皇上！”

　　“韩将军夫妇二人通敌叛国，三日后问斩。念其往事功绩，饶家中子女不死，而先帝以仁德治天下，念其子女颇有才干，留其官职。”

　　“臣谢旨隆恩”

　　韩束回了牢狱，韩缜下去领罚。

　　韩缜满脑子都是韩束谢旨，韩束说愿伏诛，只求他们平安的样子。

　　韩缜：‘我原想，至少给我一个理由，让我知道他为何而死，至少让我知道，他愿不愿死，可这样的结果，我不愿接受！’

　　心中某处不知名的情绪暗自翻涌，她不明白那是什么，只觉得那情绪快要把人撕裂了。

　　板子没打完，她被太子救下了。太子带着太医过来的，一来就把那些行刑的人踹开了。

　　“韩四，韩四，你还好吗？”

　　“你撑住，我立刻带你回去”

　　韩缜艰难的挤出来两个字。

　　“多…谢”

　　随后就是身边一片混乱，她突然好想找母亲，撒撒娇，安慰着她，跟她说说笑。

　　她记得，曾经和兄长从敌营回来的时候，浑身上下没一个好地方。

　　父亲急的团团转，被母亲关在外面，自己都快好了，母亲还不允许父亲进家门。

　　那个时候，母亲完全没了端庄，游刃有余的模样，像个怨妇，在自己耳边不停的叨唠父亲，后来还是替父亲说了好话。

　　“都怪你爹那个榆木疙瘩，粗心大意的，丢了你们”

　　“他的脑子是浆糊做的，什么都想不到”

　　“你也别怪他，他就是太笨了”

　　“他是为了保护百姓，这是他的职责”

　　“他是个伟大的将军，是许多百姓的依靠，他要保护的人太多了，不要怪他”

　　明明自己后来没有很怪他了，失望是有的，怨恨也有过，她也希望自己的父亲是寻常人，可她也很骄傲，自己的父亲是大将军。

　　她看到百姓一个一个上门给她道歉，赔礼，感谢他的保护，心里的那些怨恨就消了。

　　而且后来不让父亲进家门的，是母亲，她有时候很庆幸，自己的父母这么好，也很难过，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好。

　　现在想想，才知道，原来那是恨啊，家人之间，哪有恨啊，根本恨不起来。

　　现在这个人要死了，以保护她的名义。

　　“缜儿，你快看，这就是为父的江山，为父的宝藏”

　　那天，她的父亲，带着她去了山上，看了看郴关的夜景，像个小孩儿一样炫耀。

　　“将来，这些就是你们的，你和你兄长一起保护他们，他们也会同样尊敬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为父到底得到了什么”

　　“除了这里，万里之外，整个国家的盛景，都是为父的宝藏！”韩束突然大喊。而后又低声细语，目光里是温柔缱绻。“即使很多人不知道我，但我看到他们幸福团圆，我就很幸福”

　　郴关的夜景，真好看啊，都城的夜景，也很好看，阿父，要是只是我一个人的阿父就好了。

　　这个宝藏，也算子承父业了吧。

　　皇帝失信，借着韩凌在牢狱反抗，砍伤了人，欲连同韩凌一起问斩，韩缜负伤，独自一人去救。

　　“爹爹”韩缜看着狼狈的父亲，喉咙发紧，艰难的开口。“我们…一起走吧”

　　第一次吧，好像是第一次这么叫他，他的缜儿，原谅他了，韩束如释重负，热泪盈眶，太狼狈了。

　　“怎么……在这个时候……太狼狈了”韩束突然好委屈，胡乱抹着泪水，双肩颤抖，为什么这么狼狈啊。

　　韩祁氏，韩夫人无奈的过去安慰他，给他整理仪容。“老大不小的，在儿女面前还落泪”

　　韩束缓了缓情绪挥着手赶他们走。

　　“你们快走吧，走吧，快走吧”

　　韩缜知道他的父亲执拗，不甘心的带着几日未进米水的韩凌转头走了。

　　“缜儿”韩束还是忍不住流泪，他一直都没怎么好好看过韩缜，这个丫头，是他亏欠最多的了。

　　韩缜没有回头，怕自己会哭，她从小必须都是坚强的。

　　“别忘记，我跟你说的…”

　　韩缜忍不住了，回头看向韩束，眼泪不自主的落下，明明很动容，却还是倔强的保持平时那种又冷静，又张扬的样子。

　　“你就看着吧，我会比你做得更好，我不需要牺牲身边的人，就能做到！仇我会报！百姓我也会护！”

　　“我绝不会变成你，绝不！”

　　韩束有些感慨，怎么一转眼，小豆丁就已经亭亭玉立了呢。

　　那些场景一遍一遍的在脑海中回放，声音一声一声的飘荡，明明身处末路，却激昂澎湃。

　　韩束“盛世太平，臣愿伏诛，佑子女平安”

　　韩夫人：“我乃祁愈，字甚益，我是将军夫人，我也是将军，我也曾上阵杀敌”

　　“臣妇愿伏诛，佑子女安康！”

　　陆昇“老夫愿一同伏诛”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苏郢“苏某，也前来赴约！！”

　　韩束“臣愿伏诛，消君疑虑，佑子女安康”

　　祁愈“臣愿伏诛，消君疑虑，佑子女安康”

　　陆昇“臣愿伏诛，消君疑虑，佑子女安康”

　　苏郢“臣愿伏诛，消君疑虑，佑子女安康”

　　往后的很多年，那些声音还是没有消失，韩缜还是会梦到，她不停的提醒自己，是什么处境，遭遇了什么，该做什么。

　　原本她也只是想要个理由，想要一个父亲为什么舍弃这么多的理由，想要一个结果。更想要父亲的答案。

　　可她什么都没有得到，只得到了天下太平的遗嘱，于是她固执的去执行，去思考，天下太平。

　　“四小姐，天将歇，前面有个驿站，马儿该休息了。”

　　韩缜被吵醒，想了想自己在哪里，目的是什么，回过神来，回复了随行宁南的话。

　　“你着手安排吧”

　　韩缜一路上一阵阵的睡眠，现在一点也不困，韩缜还蛮惊讶的，一路上太过安静了。

　　韩缜穿着水蓝色的衣衫，束起头发，像个清冷矜贵的小少爷，如今她的身量已经不算孩子模样了，所以声音糊弄不过去了，干脆就寡言。

　　“两间房，饭菜清淡即可”

　　“诶好，小陈，带客人上去”

　　“有劳”宁南礼貌性的颔首，韩缜也颔首。

　　这个小二有些惊喜，这么好看的小公子，谦逊有礼，一时有些脸红，也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好更加用心的带路。

　　“客官，小心台阶”语气也不自觉的柔了下来。

　　到了房间，小二对他们讲，“饭菜一会儿就好，小的先走了，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尽力”

　　“饭菜晚些时候送上来吧，弄些干净的热水，赶紧送到这里，我家少爷要沐浴”侍卫拿了一点碎银子，给他。

　　小二更加欢喜了。“好嘞我这就去”

　　韩缜颔首送别。小二走后，韩缜的侍卫，就回头吧包裹递给韩缜。

　　“药在里面，‘少爷’小心，我在隔壁，有事摔东西”

　　“好，有劳了”

　　“言重了，本分而已”

　　侍卫目送韩缜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自己也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