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4、夏阳夜(二)  ...
            
                
                
                    - 
                          夜唤春简直爱不释手。
  他看着眼前这个融合了狼的野性、蟒蛇的冰冷,却又因失去理智而只剩下对他一人无条件依赖的“作品”,心中涌动着一种近乎造物主般的满足和愉悦。
  毛茸茸的狼耳手感极佳,温热、柔软,在他掌心下敏感地抖动。
  覆盖着冰凉鳞片的蛇尾,强韧有力,此刻却如同温顺的宠物般缠绕在他的小腿上,带着一种诡异的亲昵。
  “乖孩子,真可爱。”夜唤春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喜爱,指尖从狼耳滑到祁夏阳的后颈,轻轻挠了挠。
  祁夏阳喉咙里立刻发出舒适的,低沉的呼噜声,金色的竖瞳微微眯起,像一只被顺毛的大型猛兽。
  尤其是这种强大的感觉,更让夜唤春着迷。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具年轻身体里蕴含的爆炸性力量,那锐利的爪牙,那迅捷的反应。
  虽然夜唤春有绝对的自信,以他现在的实力和对其弱点的了解,依旧能压制甚至放倒祁夏阳,但这并不妨碍他欣赏这份被自己亲手“打造”出来的力量。
  他忍不住想象,等祁夏阳的身体完全适应了改造,成长到巅峰的“完全体”,该是何等的……令人惊艳。
  “总不能一直这样光着。”夜唤春打量了一下祁夏阳仅穿着实验短裤的身体,决定带他去弄身像样的衣服。
  他熟练地收敛起自身那非人的气息,几条不安分的触手也完美地隐藏在衣物之下。
  此刻的他,除了过分出色的容貌和灰白长发有些惹眼外,看起来就像一个气质独特的普通年轻男子。
  但他没法带着祁夏阳一起进服装店。
  改造后的祁夏阳虽然对他温顺,但野兽的本能让他难以完全收敛自身的异常。
  那不时抖动的狼耳,那条无法完全藏匿的蛇尾,以及那双缺乏人类情感,只有纯粹兽性的金色竖瞳。
  一旦出现在公众场合,必然引起骚动。
  无奈,夜唤春只好在市区边缘找了个不起眼的出租屋,将祁夏阳暂时安置在里面,反复叮嘱“乖乖待着”,然后独自一人前往商业区。
  就在他挑选衣物时,一种微妙的感觉让他抬起了头。
  服装店的门口,走进来一个穿着简单休闲服的男人。
  他身姿挺拔,如青松修竹,约莫二十出头,眉眼清俊,眼神明亮而清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正气。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个男人的目光也落在了夜唤春身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滞了一下。
  夜唤春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瞬。
  他对某些气息异常敏感,尤其是……代表着秩序、法律和潜在威胁的警察气息。
  尽管对方没有穿警服,但那挺直的脊梁,那审视般带着锐利却又克制礼貌的眼神,以及身上那股干净凛然的气场,都让夜唤春的神经本能地绷紧了一瞬。
  而晨念冬,也同样感到了一丝异样。
  他作为一名刑警,对犯罪者有着近乎直觉的警惕。
  眼前这个灰白长发的男人,容貌昳丽近乎妖异,气质慵懒中透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深沉。
  尤其是那双漆黑的眼睛,对视时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吸进去,带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危险而迷人的破碎感。
  这让他警官的本能悄然启动。
  然而,这电光火石间的职业性警惕,在两人尚未明晰对方身份的情况下,被另一种更汹涌,更陌生的情绪覆盖了。
  夜唤春觉得,这个男人的“正气”虽然让他本能不适,但那挺拔的身姿和清亮的眼神,却像一道强光,意外地穿透了他常年笼罩的阴霾,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吸引。
  他很少会对“猎物”以外的人产生兴趣,但这个人,不一样。
  晨念冬则觉得,这个神秘男人的“危险”气息,非但没有让他退却,反而激起了他内心深处强烈的探究欲。
  苍白的面色,孤寂的眼神,仿佛一个行走在悬崖边缘,等待被拉回人间的迷途者。
  警惕与吸引,排斥与好奇,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两人心中激烈碰撞,最终奇异地融合成一种怦然心动的错觉。
  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这突如其来的,强烈的“在意”,本质上是天敌之间最敏锐的直觉,是猫与鼠在相遇瞬间的僵持。
  他们都以为,这莫名其妙加速的心跳,这无法从对方身上移开视线的冲动,就是传说中的……
  一见钟情。
  夜唤春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拿起手边一件黑色衬衫,对着晨念冬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浅淡却真实的弧度,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你觉得,这件怎么样?”
  晨念冬愣了一下,随即走上前,认真地看了看,点点头:“颜色很衬你。不过料子似乎一般,那边有更好的。”
  他指了指另一个柜台,语气自然,仿佛只是好心给出建议的陌生人。
  “是吗?谢谢。”夜唤春从善如流地跟着他走过去。
  两人之间,一种微妙而暧昧的气氛开始流淌,暂时掩盖了那潜藏在直觉深处的,关于猎人与警察的致命真相。
  ……
  他们交谈的还算愉快。
  就服装的材质、颜色,甚至对附近几家咖啡馆的评价,两人都意外地能找到共同话题。
  夜唤春擅长伪装和观察,总能接上晨念冬的话,而晨念冬则被对方那种漫不经心中透出的独特见解所吸引。
  空气中那根因初始警惕而绷紧的弦,似乎慢慢松弛下来,被一种轻松甚至略带愉悦的氛围所取代。
  挑选接近尾声,晨念冬看着眼前这个神秘又迷人的男人,心中那股想要再次见到他的冲动越来越强烈。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了手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看向夜唤春。
  “给个联系方式?”他的声音尽量保持自然,像是朋友间随口的询问。
  夜唤春正拎着给祁夏阳选好的衣服袋子,闻言抬起头,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真实的茫然,然后摇了摇头:“没有。”
  晨念冬愣了一下,以为他指的是没有微信之类的社交账号,于是补充道:“手机号?”
  这总该有了吧?
  “没有。”夜唤春再次摇头,语气平淡,不像是在开玩笑或者刻意推脱。
  晨念冬有些错愕,在这个几乎人手一机甚至多机的时代,没有手机号?
  他忍不住追问:“总有手机吧?”
  夜唤春看着他,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奇怪,他思考了一秒,确定自己确实没有那种需要充电,会被定位的现代通讯设备。
  于是,他再次给出了诚实的答案:“……也没有。”
  晨念冬看着他坦然的表情,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下意识地认为这是对方不想深入交往的委婉拒绝。
  一股淡淡的失落涌上心头,但他良好的教养让他没有继续纠缠。
  他无奈地笑了笑,将那点失落掩藏得很好,语气依旧温和:
  “好吧,”他收起手机,做了一个略显遗憾的手势,“那……有缘再见?”
  夜唤春点了点头。他并不太理解“有缘再见”这种充满不确定性的浪漫说法。
  但他清晰地记住了晨念冬身上那股干净又带着淡淡皂角清香的气息,以及那缕若有若无的,属于执法者的特殊“味道”。
  在他的认知里,只要他想,找到这个人并不难。
  “嗯,再见。”他平静地回应,然后拎着购物袋,转身离开了服装店,灰白的长发在门口的光影中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
  晨念冬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街角,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哑然失笑。
  没有手机……这拒绝的方式,还真是……别致。
  而已经走远的夜唤春,则一边回味着刚才那短暂却新奇的交谈,一边想着出租屋里那个需要安抚的“乖孩子”。
  至于那个叫晨念冬的警察……他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眼底闪过一丝兴味。
  味道不错,以后或许可以……再见见。
  ……
  命运确实让他们再次相见了,而且不止一次。
  当夜唤春在市区“觅食”后,偶尔在逃离现场时,会与正在追查案件的晨念冬狭路相逢。
  夜唤春总是能如同鬼魅般融入阴影或人群,留下一个模糊难辨的背影。
  他作案时会戴上金色的假发和一张光洁无瑕,没有任何表情的白瓷面具,遮掩住那头标志性的灰白长发和过于惹眼的面容。
  而平日在晨念冬面前,他则是“原本”的样子:
  美丽,脆弱,带着一丝易碎感。
  让晨念冬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那个残忍冷酷的连环杀手,与眼前这个让他心动的男人联系起来。
  甚至有一次,在夜唤春精心策划下,他作为一场“随机暴力事件”的“幸存者”被带回了警局。
  做笔录的恰好是晨念冬。
  看着“惊魂未定”,且“脸色苍白”的夜唤春,晨念冬心中充满了保护欲。
  他递上一杯温水,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没事吧?”
  他看着夜唤春脸上的轻微擦伤和淤青,眉头紧锁。
  夜唤春抬起眼,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抖,声音微弱:“有点害怕。”
  那一刻,晨念冬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揪紧了。
  他轻轻拍了拍夜唤春的肩膀,笨拙地安慰着。
  这种在刀尖上跳舞的刺激感,这种将天敌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掌控感,让夜唤春感到无比愉悦。
  在这种诡异到极致的“缘分”推动下,他们之间的关系迅速升温,最终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一切都像是按部就班的恋爱程序。
  约会,吃饭,看电影。
  有一次,晨念冬捧着一束开得正盛的白色百合,递到夜唤春面前。
  他的眼神干净而真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送给你。”
  夜唤春接过花,低头轻嗅。
  那清雅馥郁的香气钻入鼻腔,是一种与他日常接触的血腥和死亡截然不同的,充满生命力的芬芳。
  他抬起眼,对晨念冬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带着些许迷醉的笑容:
  “我很喜欢。”这甚至不是谎言。
  这花香,确实比血肉的腥甜更加吸引他。
  然而,当他抱着那束百合,回到那个藏着祁夏阳的,弥漫着非人气息的出租屋时。
  看着角落里那个因为他的归来而立刻竖起耳朵,甩动蛇尾的“乖孩子”,空气中那温馨浪漫的滤镜仿佛瞬间碎裂。
  花香与屋内的气息格格不入。
  夜唤春脸上的笑容淡去。
  他靠在门板上,看着怀中纯洁无瑕的花朵,又抬眼看了看金色竖瞳中只有自己倒影的祁夏阳,一种极其荒谬的,迟来的认知终于击中了他。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嘶……”
  “我好像是通缉犯。”他低声自语,语气里带着点难以置信的荒唐感,仿佛才意识到这个事实。
  他走到祁夏阳面前,蹲下身,手指无意识地梳理着对方狼耳根部的绒毛,像是在寻求某种确认,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乖孩子,”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我好像有点喜欢上他了。”
  祁夏阳虽然理智缺失,但对夜唤春的情绪和话语有着本能的反应。
  他捕捉到了“喜欢”这个词,以及主人语气中那不同寻常的波动。
  他喉咙里发出模糊的音节,金色的竖瞳紧紧盯着夜唤春:“主人…喜欢……谁?”
  他的尾巴有些焦躁地拍打着地面。
  夜唤春看着他那副懵懂又不安的样子,突然失笑,摇了摇头,指尖点了点他的鼻尖:“算了,怎么给你说这些……你懂什么。”
  祁夏阳确实不懂,但他能感觉到某种平衡被打破了。
  他不安地低吼了一声,用脑袋蹭着夜唤春的手心,试图重新获取全部的注意力。
  夜唤春任由他蹭着,目光却有些飘远。
  他确实有点发愁。
  和晨念冬在一起,待在市区的时间必然会变多。
  但祁夏阳……十六岁的少年,改造后的力量与日俱增,却始终无法完美地控制外形的收放。
  那对狼耳和蛇尾太显眼了。即使偶尔能强行压制住,他那缺乏理智,只有野兽本能的状态,也根本不可能单独行动,更别提融入人类社会。
  “小村庄太远了,而且没意思……”夜唤春喃喃道,他早已厌倦了那种毫无挑战性的屠戮,“总不能一直把你闷在这里吧?”
  他像是在问祁夏阳,又像是在问自己。
  他看着怀中洁白的百合,又看了看身边依赖着他的怪物。
  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而混乱的情绪,在这个冷血的杀人魔心中悄然滋生。
  这段始于玩弄的“恋情”,似乎正朝着他无法完全控制的方向滑去。
  ……
  那个念头如同藤蔓,在夜唤春冰冷的心墙上悄然滋生,连他自己都感到诧异。
  他想金盆洗手。
  这个想法荒谬得可笑,对于一个以杀戮为乐,视人命如草芥的怪物而言,“安定”与“爱情”本该是世界上最无用的奢侈品。
  可晨念冬递来的那束百合的香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那人带着正气与温暖的怀抱,仿佛真的能驱散他骨子里的血腥与阴寒。
  他竟然开始贪恋这种虚假的,正常的温暖,甚至开始认真思考,如何安置祁夏阳……
  如何彻底隐藏过去,像一个真正的人类一样,和晨念冬生活在一起。
  就在他几乎要说服自己,这个荒诞的梦想,或许有万分之一可能性的那一晚。
  他们像寻常情侣一样,并肩躺在柔软的床上,夜色宁静,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晨念冬的手臂环着他,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递过来,是令人安心的暖意。
  夜唤春甚至短暂地闭上了眼睛,几乎要沉溺在这份幻觉里。
  然后,他听见晨念冬开口了。
  声音依旧温和,甚至没有太大的波澜,但说出的话却像一把淬冰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夜唤春最没有防备的地方。
  “夜唤春。”他说,“自首吧。”
  轰——!
  一瞬间,所有的温情假象分崩离析。
  夜唤春猛地睁开眼,身体先于意识弹坐起来。
  黑暗中,他那双总是带着慵懒笑意的黑眸里,此刻只剩下全然的震惊和被戳穿底牌的暴怒。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尖锐起来,带着难以置信的厉色。
  他自认伪装得天衣无缝。
  晨念冬也坐了起来,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表情平静得可怕,那双总是盛满温和与正直的眼睛,此刻像结了冰的湖面。
  他看着夜唤春剧烈反应的姿态,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只剩下沉重。
  “就现在。”晨念冬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夜唤春心上,“刚知道。”
  夜唤春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明白了。
  是试探。
  是警察惯用的,低劣的诈术!
  而他自己,这个玩弄人心的通缉犯,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不打自招了。
  晨念冬根本没有确凿证据,他只是在怀疑,在用这句话做最后的试探!
  而自己,这个玩弄人心,自诩掌控一切的猎手,竟然因为一瞬间的心虚和动摇。
  就这么轻易地,不打自招地跳进了他拙劣的陷阱里!
  当晨念冬说出那句话时,他内心深处何尝不是也在进行一场豪赌。
  他多么希望夜唤春会用那种他熟悉的,带着点茫然和无辜的语气反问“我为什么要自首?”
  哪怕那是伪装,只要他否认,晨念冬或许就能继续欺骗自己,将那些可疑的线索当作巧合。
  可是没有。
  夜唤春那瞬间的震惊,暴怒和脱口而出的质问,如同最锋利的证据,彻底坐实了他的猜测。
  希望彻底破碎,只剩下冰冷的现实。
  极致的愤怒和被愚弄的耻辱感瞬间冲垮了理智。
  伪装不再必要,压抑的非人本质彻底爆发。
  “呃……”几条黏滑的,带着吸盘的触手不受控制地从他背后猛地探出,在黑暗中狂乱地舞动着。
  其中一条最粗壮的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死死缠上了晨念冬的脖颈,骤然收紧。
  “你怎么敢……”夜唤春的声音变得嘶哑扭曲,那双黑眸里翻涌着浓稠的杀意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疯狂。
  触手越收越紧,指甲也瞬间变得尖利,掐入晨念冬颈侧的皮肤,留下血痕。
  晨念冬因为缺氧而脸色开始发青,但他没有挣扎,只是用那双冰冷的,带着失望和某种复杂痛楚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夜唤春。
  杀了他就好了。
  就像处理掉所有碍事的东西一样。
  就像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这个念头在夜唤春脑中疯狂叫嚣。
  触手的力量足以轻易拧断这脆弱的脖颈。
  可是……
  他看着晨念冬那张因窒息而痛苦,却依旧带着凛然正气的脸,看着那双曾经对他流露出温柔和信任的眼睛……
  缠绕的力道,在最后一刻,莫名其妙地滞涩了。
  “咳……”晨念冬发出一声细微的,濒临极限的呛咳。
  下一秒,触手猛地松开。
  夜唤春像是被烫到一样,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床上滚落,踉跄着后退,撞翻了床头柜。
  那束洁白的百合摔在地上,花瓶碎裂,水和花瓣狼藉一地。
  他看了一眼捂着脖子剧烈咳嗽的晨念冬,又看了一眼自己失控的触手,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慌乱”的情绪。
  他没有再攻击,也没有任何解释,只是猛地转身,撞开房门,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外面的夜色,几乎是……落荒而逃。
  房间里,只剩下破碎的花瓶,弥漫的水渍,和眼神空洞的晨念冬。
  城市的阴影角落里,夜唤春剧烈地喘息着,触手烦躁地拍打着墙壁,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才不是因为爱他。
  他在心里恶狠狠地对自己说。
  是因为杀了他不好处理。
  一个失踪的警察,调查力度会很大,很麻烦。对,只是麻烦。
  可是,以他的能力和经验,真的无法“处理”一个警察的失踪,做到天衣无缝吗?
  而且,把晨念冬这个已经知晓他秘密,并且立场绝对对立的人活着留下来,难道不是……更麻烦,也更危险吗?
  这个逻辑漏洞百出的借口,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他只是不愿意承认,在最后那一刻,扼杀晨念冬生命的念头,所带来的不再是往常杀戮时的愉悦或漠然。
  而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尖锐到让他无法忍受的刺痛。
  他逃了。
  不是因为无法善后,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下不了手。
  这个认知,比身份暴露,更让他感到恐惧和失控。
  ……
  既然伪装已被撕破,夜唤春便彻底卸下了所有顾忌。
  一不做二不休,他将一直被藏在暗处的祁夏阳,这把最锋利的刀,完全释放了出来。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干脆也不要藏了。”
  他看着眼前身形庞大的少年,语气里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狠厉,以及一丝……解脱。
  无需再伪装,无需再压抑,他可以回归他最熟悉,最自在的狩猎者身份。
  直到这时,夜唤春才恍然发觉,祁夏阳已经比他高出一个半头还多了。
  少年的身形完全舒展开,融合了狼的矫健与蟒蛇的修长,肌肉贲张却不显笨拙,充满了野性的力量感。
  他站在那里,投下的阴影几乎能将夜唤春完全笼罩。
  夜唤春算了算日子,才惊觉这个自己亲手从尸堆里捡回来,又亲手改造成怪物的孩子,快要成年了。
  通缉令?那东西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形同虚设。
  晨念冬的画技确实不错,将他的神韵捕捉了七八分,但那又如何?
  没有身份证,没有手机信号定位,数据库里查无此人,想在茫茫人海中精准抓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更何况,他现在身边,多了一个最忠诚也最可怕的护卫。
  每一次“行动”,每一次与警方的遭遇,祁夏阳都如同最坚固的盾与最锋利的矛。
  他沉默而高效地守护在夜唤春身前,为他扫清一切障碍,撕开任何试图阻挡他们的活物。
  那狂暴的力量,非人的速度,让普通的警察甚至特种部队都难以招架。
  而夜唤春,则享受着这种被强大力量绝对保护的感觉。
  每次祁夏阳完美地完成任务,浑身浴血地回到他身边时,夜唤春都会微笑着,亲手剖开最新鲜的“战利品”,将那颗尚在微微搏动,温热的心脏挖出来,递到祁夏阳嘴边。
  “乖孩子,这是奖励。”
  祁夏阳会顺从地低下头,如同接受神圣的赐予,将那心脏吞下,金色的竖瞳满足地眯起,尾巴甚至会像得到夸奖的小狗一样轻轻摇晃。
  若他因杀戮而过于兴奋,有些难以自控时,夜唤春只需伸出手,摸摸他那对毛茸茸的狼耳,或者用指尖挠挠他的下巴,低声哄上两句:“好了,安静点,乖。”
  那躁动的野兽便会奇迹般地平静下来,用那颗巨大的头颅蹭蹭夜唤春的手心,喉咙里发出温顺的呼噜声。
  真听话。
  夜唤春看着他那双纯粹的金色竖瞳,那里面没有任何杂质,没有怀疑,没有背叛,只有他一个人的倒影,充满了全然的依赖和绝对的服从。
  比那个会用平静语气让他“自首”,眼神里藏着审视与原则的晨念冬……乖多了,也可靠多了。
  那个曾让他产生短暂恍惚的警察,那个曾送他百合花的男人,似乎很快就被他抛诸脑后。
  那段试图“金盆洗手”的插曲,像是一个不合时宜的梦,醒来后便了无痕迹。
  他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世界。
  血腥、杀戮、掌控。
  以及身边这个永远只会对他摇尾巴的,强大的怪物。
  他好像真的没有心。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那夜仓皇逃离时的一丝慌乱,那未下杀手的瞬间迟疑,都被他强行归咎于“麻烦”而非“不舍”,深深地埋藏了起来,仿佛从未存在过。
  ……
  在一次尤为混乱和激烈的“清扫”行动后,狭小的出租屋内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夜唤春自己也受了点轻伤,手臂上一道不深的划痕渗着血珠。
  但这丝毫没影响他处于杀戮盛宴后的兴奋状态,空气中弥漫的铁锈味仿佛是最好的助兴剂。
  祁夏阳刚刚撕碎了最后一名试图反抗的目标,带着一身浓烈的血气回到夜唤春身边。
  他金色的竖瞳因为持续的杀戮而放大,呼吸粗重,肌肉紧绷,处于一种高度亢奋,近乎失控的边缘。
  他焦躁地在夜唤春身边踱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咆哮,似乎还需要更多的破坏才能平息那沸腾的兽血。
  夜唤春看着他这副模样,习惯性地想寻找安抚的方法。
  他随手抹了一把手臂上渗出的血,将那抹鲜红递到祁夏阳的鼻尖。
  果然,祁夏阳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
  他低下头,鼻翼翕动,贪婪地嗅着那属于夜唤春的,带着独特气息的血液味道,亢奋的状态似乎平缓了一瞬。
  但那金色的瞳孔里,除了熟悉的依赖和杀戮欲望外,似乎还燃起了一种更深沉,更滚烫的渴望。
  他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舐着夜唤春指尖的血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痴迷。
  夜唤春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他的血似乎比普通猎物的血肉更能吸引祁夏阳?
  然而,比血液更管用的,是随之而来的肢体接触。
  看着祁夏阳依旧躁动不安的样子,夜唤春被周遭的血腥和眼前这头完全属于他的野兽冲昏了头脑。
  一种混合着掌控欲、占有欲和某种难以名状冲动的情绪攫住了他。
  他伸出手,不是推开,而是将祁夏阳那颗毛茸茸的,沾着些许血污的脑袋用力按向自己怀里。
  “乖孩子……”他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杀戮后的余韵和一种近乎蛊惑的温柔,在他耳边呢喃。
  这个拥抱,比任何命令都有效。
  祁夏阳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随即彻底松弛下来,那骇人的低吼变成了委屈又满足的呜咽。
  他反客为主般地收紧手臂,将夜唤春更深地嵌入自己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让人骨骼作响,仿佛要将彼此融为一体。
  他滚烫的呼吸喷在夜唤春的颈侧,带着灼人的温度。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界限在血腥味的催化下变得模糊。
  亲吻落了下来,不再是奖励性的轻触,而是带着野兽般的急切和占有欲,啃咬,舔舐,混杂着血与汗的味道。
  拥抱也变得不再单纯,抚摸带着探索和明确的欲望。
  他们滚倒在出租屋冰冷的地板上,被血腥气和彼此灼热的体温包裹,理智彻底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呜咽和暧昧声响。
  当第二天的阳光透过肮脏的窗户照射进来,驱散了部分血腥气时,夜唤春从一片狼藉中醒来。
  身体传来的清晰不适感,以及身边依旧紧紧缠绕着他的,体温偏高的庞大身躯,都在提醒他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霉点,第一反应是荒谬。
  我是不是疯了?
  他竟然和自己亲手改造出来的,失去理智的怪物……
  但这份自我怀疑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他侧过头,看着枕边依旧在沉睡的祁夏阳。
  青年即使在睡梦中,手臂也霸道地圈着他的腰,狼耳偶尔敏感地抖动一下,蛇尾无意识地缠绕着他的小腿,呈现出一种全然的依赖和占有姿态。
  那张融合了野性与俊美的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餍足的平静。
  夜唤春伸出手,指尖拂过祁夏阳耳后的绒毛,感受着那温热的触感。
  很快,他就释然了。
  有什么关系呢?
  肥水不流外人田。
  他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惯有的,带着点冷意的笑容。
  这具身体,反正也不会属于别人。
  祁夏阳是他最完美的作品,是他最忠诚的武器,是他一手塑造的,只属于他的怪物。
  那么,把这当作给“乖孩子”的,最高级别的奖励和安抚,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甚至,感觉还不坏。
  至少,比处理晨念冬那种麻烦又费心的关系,要简单直接得多。
  他重新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沉溺在这份扭曲的温暖与掌控之中。
  ……
  近几个月以来,晨念冬从未放弃将夜唤春绳之以法的念头。
  那夜里的对峙,脖颈上残留的窒息感,以及被彻底欺骗背叛的愤怒,都化作了他追查到底的动力。
  他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资源,布下天罗地网,数次与那个危险的连环杀手及其怪物护卫正面交锋。
  然而,结果却令人沮丧。
  在热武器的辅助下,他们确实能给那对组合造成威胁,子弹也曾撕裂过夜唤春的衣物,在他苍白的皮肤上留下过血痕。
  但,也仅此而已了。
  那个被称为祁夏阳的改造人,展现出了远超预估的恐怖实力。
  他的速度快到能在枪林弹雨中穿梭,利爪和蛇尾能轻易撕裂防爆盾,那身兼具狼的坚韧与蟒蛇柔韧的躯体,对普通子弹有着惊人的抵抗力。
  他就像一堵活的,会移动的墙,始终将夜唤春牢牢护在身后,将所有致命的攻击尽数挡下。
  几次交锋下来,警方伤亡不小,而夜唤春,仅仅受了点无关紧要的轻伤。
  甚至在他被祁夏阳带着撤离时,晨念冬还能透过瞄准镜,看到那个男人回头投来的,带着讥诮和挑衅的眼神。
  “改造人……果然恐怖。”晨念冬放下望远镜,脸色凝重。
  他深知,若非改造过程需要承受极致的痛苦和高达百分之九十七以上的死亡风险……
  再加上目前所知,仅有那位神秘莫测,行踪不定的科学怪人“谷风绕”掌握着核心技术。
  恐怕这个世界早已被这些非人的存在搅得天翻地覆,甚至迎来某种意义上的“末日”。
  在一次次的对峙和远程观察中,晨念冬也敏锐地注意到夜唤春身上的一些变化。
  那个男人,似乎……胖了些?
  起初他以为是错觉。
  毕竟,虽然夜唤春要进食大量人类血肉来维持生理需求,但每次捕杀人类、躲避警方的消耗量也不容小觑。
  但这个诡异的现象……未免,也有些太明显了吧?
  或许是对方脱离了警方追捕的压力,被那个怪物保护得太好,生活过于“安逸”所致。
  但很快他就推翻了这个想法。
  夜唤春的面容依旧精致锋利,四肢也未见臃肿,唯独……
  晨念冬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夜唤春的腹部。
  那里,原本平坦甚至有些纤细的腰身,确实有了明显的变化,隆起了一个圆润的,不容忽视的弧度。
  尤其是在他穿着稍贴身的衣物时,更加显眼。
  是被保护得太好了吗?
  那也不至于胖这么多啊。
  晨念冬皱起眉头,这不符合常理。
  以夜唤春那非人的体质和活动量,怎么可能局部堆积这么多脂肪?
  一个更符合逻辑的猜测浮上心头:还是说长恶性肿瘤了?
  想到夜唤春那融合了未知基因的身体,以及可能存在的各种隐患,这个可能性似乎很大。
  如果是恶性疾病……晨念冬的心情有些复杂,那似乎是一种更残酷的“天谴”。
  要是夜唤春这个穷凶极恶之辈死于肿瘤,倒也算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了。
  真的,肿瘤简直为民除害了。
  但他很快甩了甩头,将这点无关紧要的猜测抛开。
  无论夜唤春是胖是瘦,是健康还是患病,他的身份都不会改变。
  一个残忍的、必须被逮捕归案的连环杀手。
  他的身体状况,与法律的审判无关。
  晨念冬重新聚焦精神,将注意力放回如何突破那个改造人的防御,如何将夜唤春缉拿归案的战术部署上。
  至于那个突兀隆起的腹部,只被他当作一个无关案情的,小小的异常现象,暂时搁置在了脑海的角落。
  他并不知道,那个被他忽略的“异常”。
  正是曾经在他心中短暂停留过的,一个荒诞而真实的可能性,所留下的,最直接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