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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夏阳夜(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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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夏阳出生在一个偏僻得几乎被地图遗忘的小村子。
小村子坐落在群山褶皱里,通往外界只有一条颠簸的土路,村民们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外人。
祁夏阳从小就显露出一种与周围黄土格格不入的聪明,眼睛亮得像山涧里洗过的黑石子。
他是村里唯一那所小学所有老师的心头宝,课本翻烂了,里面的字却都刻进了脑子里。
父母是淳朴的农民,皮肤被日头晒得黝黑皲裂,看着他的眼神却总是发着光,常对邻里念叨:“咱们夏阳,以后肯定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要去大城市哩。”
八岁那年初秋的一个傍晚,天边还残留着一抹橘红色的霞光。
祁夏阳背着那个洗得发白,打了补丁的书包,手里紧紧攥着今天老师奖励的小红花,像只欢快的小兽,沿着熟悉的田埂一路跑回家。
他心里盘算着要把小红花送给妈妈,她一定会笑得眼睛弯弯。
说不定爸爸还会把他抱起来夸赞:“我们夏阳果然是优秀的娃儿!”
想到这里,祁夏阳唇角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下去。
然而,刚推开自家那扇虚掩的,熟悉的木门,一股浓烈到实质般的腥臭气味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嗅觉上。
那味道难以形容,像是铁锈,腐烂的肉,还有某种……内脏破裂后混合在一起的,令人肠胃翻搅的恶臭。
比他记忆中过年杀猪时闻到的气味,要浓烈、可怕千百倍。
“妈妈?爸爸?”
他稚嫩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突兀,带着不自觉的颤抖。
屋里没有像往常一样亮起温暖的灯光,昏暗的光线从窗户无力地透进来,勉强勾勒出堂屋地面的轮廓。
那里有着大片大片泼洒开的,深褐色的粘稠污渍,甚至能看到一些模糊的,不成形的块状物。
然后,他听见了声音。
从父母居住的里屋,传来一阵细微的,湿滑黏腻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咀嚼,吞咽。
在他推门进来的瞬间,那声音戛然而止。
一个身影,从里屋那片浓郁的阴影里,慢悠悠地踱了出来。
那是个极其好看的男人,是祁夏阳短短八年人生里从未见过的,甚至无法想象的好看。
灰白色的长发,像月光织成的瀑布,随意披散着,映衬着一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
五官精致得如同画里走出来的,但那双眼睛……
漆黑,深邃,没有任何光亮,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只是对上,就让人从骨头缝里冒出寒气。
男人的目光落在门口僵住的小小身影上,那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杀意。
只有一种纯粹的好奇,如同博物学家发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昆虫。
让人毛骨悚然的注视感,让祁夏阳的呼吸都停滞了一刻。
“哦?”男人发出一个轻柔上扬的音节,带着点玩味,“这里还有一个漏网的呢?”
祁夏阳吓得魂飞魄散,他想尖叫,想转身逃跑,可身体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住,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向下移动,随即,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猛烈收缩。
男人的身后,几条黏滑,苍白,布满诡异吸盘的触手,正从阴影中缓缓探出。
它们像是有独立生命般蜿蜒扭动,拂过地面,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其中一条较为粗壮的触手尖端,正卷着一小块熟悉的,带着碎花的蓝色布料。
祁夏阳认得,那是他妈妈今天早上还穿在身上的衬衫布料。
改造人。
祁夏阳小朋友从村里那台老旧电视里播放的,信号时好时坏的动画片里听过这个词。
他一直以为,这种东西和孙悟空,葫芦娃一样,都是编出来骗小孩的故事。
此刻,那扭动的,绝对不属于人类的触手,那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那死一般寂静的,没有父母回应的家……
所有的一切都在用最残酷的方式告诉他:
是真的。
那个男人,那个拥有着妖怪般美丽面孔和恐怖触手的男人,朝着他,微微歪了歪头,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却让祁夏阳血液瞬间冻结的微笑。
夜唤春确实觉得有些新奇。
他清理过不少这样的“巢穴”,通常不会对里面的幼崽投入过多注意力。
脆弱,吵闹,往往和大人一起处理掉,或者当作……食材的一部分。
但眼前这个孩子有点不一样。
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里,盛着的不仅仅是恐惧,还有一种近乎尖锐的,试图理解眼前这无法理解之景的挣扎。
这让他想起实验室里那些被用于测试反应的小动物,在绝境中迸发出的,最后的灵光。
他朝前走了一步,声音放得更加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乖,别怕。”
一条冰冷、滑腻的触手缓缓抬起,尖端如同活蛇般,朝着祁夏阳毫无血色的脸颊试探性地伸来。
那上面带着的浓重血腥气,几乎要熏晕他。
祁夏阳张大了嘴,喉咙像是被死死扼住,连一丝呜咽都发不出来。
他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世界在他眼前天旋地转,只剩下那片浓郁的血色和那非人的触手。
夜唤春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孩子濒临崩溃的反应,那苍白的脸上笑意更深了些许。
他停在祁夏阳面前,微微俯身,用那双深渊般的眼睛凝视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
……
“祁夏阳。” 这名字从小孩颤抖的嘴唇里挤出来,细微得几乎听不见。
夜唤春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答案,重复了一遍,舌尖轻轻抵着上颚,品味着这几个音:“祁夏阳?好名字,我喜欢。”
他脸上那抹浅淡的笑意加深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跟我走。”
“我不要跟你走!” 求生的本能和失去一切的恐惧终于冲破了身体的僵直。
祁夏阳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门板上,发出“砰”的一声。
他挥舞着小手,眼泪和鼻涕一起涌了出来,声音尖锐而绝望:“我要爸爸妈妈!你把我爸爸妈妈还给我!”
夜唤春看着他激烈的反应,眼神里没有丝毫动容,只有一种观察小兽挣扎的冷静。
他偏了偏头,语气平淡地陈述事实,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哦,他们被我吃掉了。”
这句话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祁夏阳所有的哭喊和挣扎。
他呆住了,小小的身体僵在原地,连眼泪都仿佛凝固在脸上。
吃……吃掉了?
电视里妖怪吃人的故事……是真的?
那个有着妈妈笑容和爸爸粗糙手掌的世界,就在这句轻描淡写的话里,彻底崩塌了,眼前被染成一片血红。
下一秒,不等祁夏阳从那毁灭性的打击中回过神,一条冰冷滑腻的触手就灵活地缠上了他的腰,轻而易举地将他从地上卷了起来,拉向那个散发着血腥味的怀抱。
祁夏阳拼命踢打,尖叫,指甲在触手上抓挠,却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那触手如同最坚韧的皮革,纹丝不动。
夜唤春将他抱在怀里,触手稳稳地固定住他,灰白的长发扫过祁阳惊恐的小脸。
他不再看身后那片血腥的屠宰场,抱着他新得的,还在剧烈挣扎的“所有物”,步履从容地消失在渐浓的夜色里。
祁夏阳被带离了生活了八年的山村,带进了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冰冷而怪异的世界。
最初的几天,他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和恐惧中,不吃不喝,只是蜷缩在角落裡不停地哭,哭到嗓子沙哑,眼睛肿得像核桃。
他试图逃跑过几次,但每次都会被夜唤春轻而易举地抓回来,那男人甚至懒得惩罚他,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看着他,看得他心底发寒。
剧烈的情绪消耗着他幼小的身体,加上几天水米未进,饥饿感如同火烧般侵蚀着他的意志。
他不再有力气哭闹,只是蔫蔫地靠在墙边,小脸苍白,嘴唇干裂,肚子不时发出咕噜噜的哀鸣。
夜唤春处理完一些“琐事”,回到临时落脚的地方,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小男孩像棵缺水的豆芽菜,耷拉着脑袋,连呼吸都变得微弱。
他确实没养过小孩,看着祁夏阳这副模样,脸上露出一丝真实的疑惑。
他走过去,用脚尖轻轻碰了碰小孩软绵绵的身体。
“饿了吗?”
祁夏阳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夜唤春想了想,从随身携带的一个皮质包裹里翻了翻,掏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深红色的肉干。
那肉干纹理粗糙,散发着一种独特的,略带咸腥的气味。
他递到祁夏阳嘴边,语气没什么起伏:“吃点?”
食物的气味钻入鼻腔,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祁夏阳几乎是凭着本能,张开干裂的嘴,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肉干很硬,很有嚼劲,带着一种他从未尝过的,复杂的味道。
有点咸,有点腥,但饥饿让他顾不了那么多,他费力地咀嚼起来。
夜唤春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吃着,脸上那点疑惑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满意的神色。
他甚至还难得地解释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在介绍菜谱:“唔……保存得还不错,虽然不如新鲜的口感好,但能量足够。”
祁夏阳嚼着嚼着,动作突然慢了下来。
一种模糊但熟悉的感觉萦绕在舌尖。
这味道……这肉质……
他猛地想起了村里过年时宰杀的年猪,想起了偶尔猎到的野兔,但都不是。
这种独特的纤维感和隐隐的味道……
他忽然想起,有一次邻居家大叔上山打猎受伤,流了很多血。
他跑去帮忙时,不小心蹭到了一点……那个血的味道,好像……好像……
一个极其恐怖,令人窒息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他的大脑。
他停止了咀嚼,僵硬地抬起头,看向夜唤春那双平静无波的黑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这……这是什么肉……”
夜唤春对上他惊恐绝望的眼神,像是才想起来需要告知食材来源。
他微微歪头,似乎在回忆,然后用一种谈论天气般的随意口吻,给出了那个将祁夏阳彻底推入深渊的答案:
“唔,可能是……你妈妈?”
“……”
祁夏阳的瞳孔瞬间放大到极致,嘴里那块尚未咽下的肉干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炭块,烫得他整个口腔、食道、胃部都剧烈地痉挛起来。
他猛地弯下腰,发出撕心裂肺的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胆汁的苦涩涌上喉咙。
巨大的罪恶感,恐惧感和彻底的崩溃,如同滔天巨浪,将他那刚刚建立起来的,关于世界的微薄认知,再次砸得粉碎。
他吃下去了……他吃下去了……
夜唤春看着他剧烈反应,只是轻轻“啧”了一声,似乎有些嫌弃这突如其来的混乱。
他伸出手,不是安慰,而是用冰凉的指尖拂开祁夏阳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头发,低语道:
“乖,别浪费食物。”
……
祁夏阳崩溃了。
那场撕心裂肺的干呕之后,是长久的,死寂般的麻木。
他蜷缩在角落,小小的身体不再颤抖,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仿佛灵魂已经随着那块咽下的肉干一起碎裂消散了。
胃里那点食物带来的暖意,此刻成了灼烧他五脏六腑的毒火,提醒着他那无法言说,无法承受的罪孽。
夜唤春不是很在乎他崩溃不崩溃。
他看着小孩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像看到一件精致的瓷器出现了裂痕。
有点可惜,但更多的是好奇,这裂痕是会扩大直至彻底破碎,还是会在压力下扭曲成新的形状?
他并不急于修复,只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
生存是残酷的教师,而饥饿是其最有效的教鞭。
当胃袋再次因为空虚而剧烈抽搐,发出尖锐的抗议时,小孩子的意志在生理需求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夜唤春依旧会递来那种深红色的肉干,或者有时,是更加“新鲜”的,还带着些许体温和血丝的肉块。
起初,祁夏阳会别开头,死死咬着嘴唇,用尽全身力气抵抗。
但夜唤春有的是办法。
有时是强行捏开他的下巴塞进去,有时是用触手束缚住他,直到他本能地吞咽。
有时,只是将他丢在一边,让他独自面对越来越强烈的饥饿感的折磨。
“要么吃,要么死。”夜唤春的声音总是那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判决。
胃部在疯狂地叫嚣,求生的本能如同潮水般冲刷着他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在一次几乎要昏厥过去的剧烈饥饿中,当夜唤春再次将一块肉递到他嘴边时,祁夏阳紧闭的牙关松动了。
他几乎是带着自暴自弃的绝望,咬了下去,然后麻木地咀嚼吞咽。
一旦饥饿的胃部接受了食物,即使是人肉,那原始的,满足生存需求的信号也会传递全身。
抗拒依然存在,但伴随着罪恶感而来的,还有一种……活下来的,可耻的轻松。
这种扭曲的“进食”,伴随着夜唤春带他进行的“狩猎”。
夜唤春似乎并不总是为了觅食而杀戮,有时更像是一种……清扫,或者单纯的娱乐。
他会带着祁夏阳,如同带着一件随身物品,闯入周遭那些与祁夏阳故乡类似的,平静而封闭的人类村庄。
祁夏阳被迫目睹了一切。
他看见夜唤春那非人的触手如何轻易地洞穿男人的胸膛。
看见他如何优雅地割开女人的喉咙。
看见曾经熟悉的,充满烟火气的村庄如何在尖叫和血腥中化为死寂的坟场。
他看见那些和他一样的“同类”,在绝对的力量和恐怖面前,如何脆弱得像纸糊的一般,被轻易地宰杀,然后分解成猩红的肉块。
最初的几次,祁夏阳会呕吐,会尖叫,会试图闭上眼睛,但夜唤春总会用冰冷的声音或触手强迫他“观看”。
“看清楚,夏阳。”夜唤春有时会在他耳边低语,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教诲的意味,“这就是世界的本质——弱肉强食。”
“弱肉强食”这四个字被他咬得极重,似乎是时刻提醒祁夏阳,他的处境早已不是正常的人类环境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淹没他。
他救不了任何人,甚至连自己都无法拯救。
他赖以生存的食物,就来源于这些被屠戮的“同类”。
他的存在,本身就建立在无数的死亡和痛苦之上。
渐渐地,一种可怕的麻木感笼罩了他。
面对血腥的场景,他不再呕吐,只是沉默地看着。
面对递到嘴边的肉,他不再激烈反抗,只是默默地接过,咀嚼,吞咽。
胃部不再因为食物的来源而剧烈痉挛,反而会因为饱足而传递出虚假的安宁。
在一次“清扫”结束后,夜唤春心情似乎不错,他递给祁夏阳一块还带着些许温热,烤得恰到好处的肉排。
那肉排散发着诱人的油脂香气,混合着一种……祁夏阳已经熟悉,却不愿深究的,独特的鲜香。
祁夏阳接过来,沉默地吃着。
肉质细嫩,汁水充盈,温热的感觉顺着食道滑入胃中,驱散了夜晚的寒意和长久以来的虚弱感。
夜唤春观察着他的表情,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和……愉悦。
他微微倾身,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蛊惑般的意味:
“怎么样,是不是接受以后,感觉还不错?”
祁夏阳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他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罪恶,麻木,还有一丝……被饥饿和现实磨平了棱角的可悲认同。
是的。
那温热鲜香的味道,那填饱肚子的满足感,是真实的。
他在这个恶魔的引导下,正一步步滑向深渊。
并且,开始可耻地适应了深渊里的“食物”。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带着哽咽和屈从的单音:
“……嗯。”
……
夜唤春并非只想把祁夏阳当作一个被动的观察者或单纯的“储备粮”。
不知是出于一种对“所有物”的塑造欲,还是单纯觉得身边需要一个能跟上步伐的“同伴”,他萌生了一个念头。
带着祁夏阳一起狩猎。
这个念头在第一次实践时就几乎破灭了。
人类的幼崽,体能弱得超乎夜唤春的预料。
仅仅是跟着他在崎岖的山路上快速行进一段,祁夏阳就已经气喘吁吁,小脸煞白,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当夜唤春如同鬼魅般潜入一个目标住所时,祁夏阳甚至连翻越一道低矮的土墙都笨拙无比,弄出的声响足以惊动里面的活物。
“这么弱?”夜唤春拎着因为紧张和疲惫而浑身发抖的祁夏阳的后领,将他提到眼前,那双黑眸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嫌弃。
“这不行啊。”他像是抱怨一件不称手的工具,又像是遗憾一个精心挑选的玩具无法达到预期,“那我怎么带你一起玩?”
“玩”这个字眼,用在血腥的杀戮上,显得格外刺耳和恐怖。
祁夏阳咬着下唇,恐惧和一丝微弱的屈辱感交织在一起。
但夜唤春并没有因此彻底放弃“培养”他的想法。
他似乎将这件事当成了一项颇有挑战性的长期项目。
他开始有意识地“训练”祁夏阳。
这“训练”残酷而直接。
他不再总是将祁夏阳带在身边。
有时会将他独自丢在危机四伏的荒野,让他自己寻找食物和出路,美其名曰“锻炼生存能力”。
祁夏阳曾在野兽的嚎叫声中蜷缩在树洞里瑟瑟发抖,也曾因为误食有毒的野果而呕吐腹泻,几乎死去。
夜唤春只会在他濒临极限时出现,冷眼旁观,或是随手解决掉威胁,然后评价一句:“警惕性不够。”
他也会教祁夏阳一些粗浅的格斗技巧,如何发力,如何寻找要害。
但对练时从不留情,祁夏阳身上总是青紫交加,有时甚至会被打断骨头。
夜唤春的治疗方式同样粗暴,用不知名的草药或是直接用触手分泌的黏液糊在伤口上,疼痛钻心,但愈合速度却快得惊人。
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下,祁夏阳如同石缝里挣扎求生的野草,被迫疯狂地吸收着一切能让他活下去的知识和技能。
他的身体在饥饿,恐惧和残酷训练的磨砺下,以一种超越常人的速度变得结实,敏捷。
他的眼神也渐渐褪去了孩童的懵懂,多了几分属于猎食者的警惕和冷硬。
到了祁夏阳十二岁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被拎着后领,连墙都翻不过去的弱小孩童。
他的身形抽长,虽然依旧带着少年的单薄,但肌肉线条已经隐约可见,动作迅捷如豹。
在一次夜唤春清理某个小型聚居地的行动中,祁夏阳终于展现出了他的“价值”。
夜唤春如同旋风般收割着生命,而祁夏阳则如同幽灵般游走在战场边缘,负责处理那些侥幸躲过第一波杀戮,试图逃跑或是反抗的“漏网之鱼”。
当一个被吓破了胆,但求生欲极强的壮硕男人,趁着夜唤春背对着他时,举起一根粗大的木棍从阴影中扑出来,想要拼死一搏时,祁夏阳动了。
他像一道闪电般从侧方切入,矮身,出腿,精准地扫在男人的脚踝上。
男人猝不及防,重心失衡,惨叫着向前扑倒。
在他倒地的瞬间,祁夏阳已经如同附骨之疽般贴近,手中打磨锋利的骨刺毫不犹豫地刺入了男人的后颈,切断了脊髓。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一个成年男子,在他手下,连一声像样的反抗都没能发出,就彻底失去了生机。
祁夏阳喘着粗气,拔出骨刺,温热的血液溅在他苍白而冰冷的脸上。
他站在那里,看着脚下还在微微抽搐的尸体,眼神里是一片死寂的漠然。
在人类的标准里,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匪夷所思的强悍。
夜唤春处理完最后一个目标,慢悠悠地踱步过来。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脸上沾血,眼神冰冷的祁夏阳,既没有赞许,也没有鼓励。
他只是微微蹙起了那好看的眉头,语气里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失望和嫌弃,仿佛看到一件精心打磨的器物,最终却只达到了“勉强能用”的程度。
“废物……”他低声啐了一句,随即又像是想通了什么,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宽慰着自己,“算了,人类就是这样。”
“骨骼强度、肌肉密度、神经反应……先天限制太多了。”
“没有热武器加成,这么脆弱也正常。”
夜唤春一句接一句,否定着祁夏阳的努力成果。
随后,他伸出手,用指尖抹去祁夏阳脸颊上的一滴血珠。
动作轻柔,眼神却依旧冰冷。
“看来,得想想别的办法了。”
这句话,如同命运的判词,为祁夏阳即将迎来的,更加黑暗的未来,拉开了序幕。
……
夜唤春提着祁夏阳的后领,像拎着一只不情愿的猫崽,穿过一片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奇异腥甜气味的区域。
这里的墙壁是冰冷的金属,灯光惨白,照得人脸上毫无血色。
最终,他们停在一扇厚重的,印着危险生物标志的合金门前。
门无声地滑开,里面是一个堆满了各种培养罐和生物标本的实验室。
一个穿着沾满不明污渍白大褂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们,小心翼翼地用滴管往一个跳动着的,布满血管状组织的肉块上添加着什么。
“谷风绕。”夜唤春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被称作谷风绕的男人手极稳,完成滴加动作后,才慢悠悠地转过身。
他看起来年纪与夜唤春相仿,戴着一副护目镜,镜片后的眼睛狭长,透着一种研究者特有的,近乎残忍的冷静和好奇。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夜唤春身上,随即下移,落在了被提溜着的祁夏阳身上。
“人类小孩?”谷风绕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
他摘下护目镜,露出一张算得上英俊却缺乏温度的脸。
“对。”夜唤春把祁夏阳往前随意一递,像是递一件物品,“他太弱了。”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
“能改一下吗?”他顿了顿,似乎真的在思考菜单,补充道:“比如,加点狼的野性和耐力?或者蟒蛇的力量和绞杀能力?感觉会挺实用的。”
谷风绕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嗤笑出声:“你当点菜呢?”
他走上前,毫不客气地捏住祁夏阳的下巴,迫使抬起他的头,仔细打量着他的骨骼轮廓和瞳孔反应,动作像是在检查牲口。
“基因改造不是搭积木,夜唤春。强效基因植入的排斥反应足以让大多数生物体崩溃。”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个怪胎,天生就能抗住两种截然不同的基因融合还不失控?”谷风绕松开手,语气带着嘲讽,“要是排斥反应太严重,改造过程中基因链断裂,或者直接异化成没有理智的肉块……死了怎么办?”
祁夏阳听不懂那些复杂的术语,但“死了”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他心里。
他惊恐地看向夜唤春,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夜唤春接收到他恐惧的目光,却只是歪了歪头,灰白的长发滑落肩头。
他思考了一下谷风绕的问题,然后给出了一个轻描淡写,却让祁夏阳如坠冰窟的回答。
“死了……”他顿了顿,似乎真的在权衡,最终用一种谈论不小心打碎一个杯子的语气说,“就,死了呗?”
他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祁夏阳,补充道:“可能……会有点心疼吧。毕竟养了几年,还算顺手。”
那点“心疼”,在他的语气里,稀薄得几乎不存在。
谷风绕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撇了撇嘴,评价道:“啧,心真冷。”
夜唤春勾了勾唇角,回敬道:“彼此彼此。”
两个恶徒,在这间充斥着科学与血腥气息的实验室里,你一言我一语,轻描淡写地定下了一个十二岁少年充满痛苦与绝望的未来。
谷风绕重新戴上护目镜,目光再次投向祁夏阳时,已经带上了研究者看待实验体的纯粹兴趣。
“好吧,既然你坚持……‘狼’和‘蟒蛇’是吧?听起来是个有趣的组合。我会尽量让他‘活’下来的。”他顿了顿,看向夜唤春,语气带着一丝戏谑,“当然,只是‘尽量’。”
夜唤春无所谓地耸耸肩:“随你。过程我不管,我只要结果。”
祁夏阳被谷风绕从夜唤春手里接过去,带向实验室深处那闪烁着不详光芒的改造舱。
在被拖走的那一刻,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夜唤春。
那个将他从人间拖入地狱的男人,只是站在原地。
灰白的头发在惨白的灯光下如同流动的水银,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在目送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去进行必要的“升级”。
合金门在祁夏阳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他最后的视线,也彻底隔绝了他作为“人类”的过去。
……
改造很成功,又不太成功。
从谷风绕的专业角度看,基因融合堪称完美。
躺在开启的改造舱中的,已经不再是那个单薄的人类少年。
他的身形拔高了许多,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皮肤下隐约可见更为强韧的筋膜组织。
原本黑色的瞳孔变成了冷血动物般的竖瞳,虹膜是淬火般的金色。
浓密的黑发间,一对毛茸茸的狼耳不安地抖动着。
而在他的尾椎骨下方,一条覆盖着暗色鳞片,强而有力的蟒蛇尾巴正无意识地甩动,敲击着金属舱壁,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夜唤春走上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件“新作品”。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对敏感的狼耳,感受着绒毛的柔软和其下软骨的坚实。
他又摸了摸那条冰冷的,鳞片光滑的蛇尾,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喜爱。
“不错。”他评价道,语气带着收藏家得到珍品的满足,“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改造舱中的祁夏阳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金色的竖瞳里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理智光彩,只有纯粹属于野兽般的狂躁和杀戮欲望。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猛地从舱中弹起,速度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直扑离他最近的活物——谷风绕。
五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取谷风绕的咽喉。
谷风绕显然早有预料,反应极快地向后滑步,同时按动了手中的一个遥控装置。
“嗡——”一股强烈的电流瞬间传遍祁夏阳全身。
他冲刺的动作猛地一滞,发出一声痛苦愤怒的咆哮,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重重摔在地上。
但他眼中的狂躁并未消退,反而因为疼痛而更加炽烈,他挣扎着想要再次扑起,目标依旧是谷风绕,仿佛实验室里所有的活物都是他需要撕碎的敌人。
谷风绕看着在地上挣扎低吼,如同困兽般的祁夏阳,推了推眼镜,对夜唤春说道:“看到了吗?”
“力量、速度、反应都是顶级的,但理智清零,攻击性强得可怕。我给他植入了神经控制器,就在后颈,防止他彻底失控……”
他晃了晃手里的遥控器,示意这就是保险装置。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夜唤春仿佛没听见那危险的咆哮和电流的嗡鸣,径直朝着地上躁动不安的祁夏阳走了过去。
“乖,安静点。”夜唤春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随意。
他伸出手,没有畏惧,没有迟疑,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放在了祁夏阳那颗毛茸茸的,因为暴怒而微微炸毛的狼耳上,轻轻揉了揉。
奇迹般的,那足以撕裂钢铁的利爪停在了半空。
那令人胆寒的低吼戛然而止。
祁夏阳庞大的,充满攻击性的身体猛地僵住,然后,就像被按下了某个隐秘的开关,紧绷的肌肉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
他喉咙里发出了一阵模糊的,近乎呜咽的声音,那双充满杀意的金色竖瞳,焦距艰难地移动,最终落在了夜唤春的脸上。
狂躁依旧存在,但在那深处,似乎有什么更根深蒂固的东西被触动了。
一种被刻入灵魂的驯从,让这只野兽本能地服从主人的命令。
他甚至无意识地,将脑袋朝着夜唤春的掌心蹭了蹭。
那条危险的蟒蛇尾巴也放缓了摆动,轻轻缠绕上了夜唤春的小腿,带着一种笨拙的依恋。
实验室里一时间只剩下仪器运行的轻微嗡鸣,以及谷风绕震耳欲聋的沉默。
谷风绕举着遥控器,后面关于控制器使用说明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镜片后的眼睛瞪大了,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错愕的神情。
夜唤春似乎这才注意到谷风绕还没说完话,他一边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祁夏阳的耳朵和头发,一边回过头,漫不经心地问:“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谷风绕看着在夜唤春手下温顺得如同大型犬类的危险改造体,张了张嘴,最终干巴巴地问:“……怎么做到的?”
夜唤春脸上露出真实的疑惑:“什么怎么做到的?”
谷风绕看着他那一脸“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的表情,瞬间放弃了追问的念头。
他跟这个非人的家伙探讨“驯化”的原理,简直就是对牛弹琴。他深吸一口气,摆了摆手。
“算了。”他指了指虽然安静下来,但眼神依旧混沌狂乱,只对夜唤春一人特殊的祁夏阳,“反正就是他现在没有理智,只有野兽的本能和……对你的某种印记。”
末了,他难得好心提醒:“你悠着点玩,别哪天玩脱了被他反咬一口。”
夜唤春闻言,低头看了看正用脑袋蹭他手心的祁夏阳,那双金色的竖瞳里映出的只有他的倒影。
他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绝对的掌控和一丝愉悦:
“放心吧,我的乖孩子……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