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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绝境 ...

  •   徐万净眼见管秃头在自己眼前四分五裂,不由嘴巴大张,耳边隆隆作响,心头一个声音炸开:有鬼!
      白燧神色不变,电光石火间已将铁爪握入掌中,目如冷电,须臾间把四下里梭巡个遍,眼见墓道寂寂,两壁空空,决计容不下他人藏身,不由抬首朝上,就见黑漆顶描凤画龙,直延展到墓内,乍然望去连绵不绝,不见丝毫空隙。他丝毫不信鬼神之说,即便今夜异象频出也不曾被动摇心神,眼睛打量着漆顶,蓦地心念一动,瞬间想得通透:嘿,不是早就设下的机关便是有人捣鬼。若真是有人装神弄鬼,定是躲在此处,只需把漆顶割断重新拼接在一起便罢,说不定还涂有桐油之类,是以挪动时全无动静,无声无息便得了杀人。可惜他虽想得明白,然而墓道内长明灯皆嵌入龛内,甚难照清棚顶,一时也辨不清缝隙在何处,何况心里头令更怀一大忌惮:敌人躲在暗地,又在高处,轻易间寻不到,便是寻到恐怕也是也有番鏖战,待日头升起暠陵守军到来,那真是插翅难飞,转眼间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祸。
      他过多了刀头舔血的日子,霎那便做出决断,向徐万净冷冷道:“慌什么神!还不快走!”徐万净眼睛粘在地上一颗秃头不放,手脚阵阵发虚,哑着嗓子道:“老大,这,这……”白燧将他一把推向自己身前,狠狠道:“慌个球!你就先走在前,我断后!老子倒要看看,哪个贼那么不长眼惹到白某人头上!”
      徐万净被他一吼,回过六七分神,心里知道这墓穴必定设有险要关窍,说不准管秃头等人便无意中触发机关这才丧命;若果然是鬼魂作祟,白老大神鬼不惧也罢了,自己可是生人,又哪里有命在?他想了个明白,手摸上胸前包裹袢带,那两三分魂魄也复归来,只想速速逃出生天。

      两人一前一后向墓口奔去,脚步迅疾之至,一时空荡墓道中只听得咚咚咚脚步之声。白燧在后压阵,全神戒备,每到一方壁龛便双爪齐出,将龛内长明灯抓起摔落于地。他所经之处,皆陷入黑暗之中。
      二人警戒万分,步履又快,不久便到达地宫入口,一路全然无恙。待出得石门,望见满天低垂的星斗,都舒了口气。
      徐万净毫不耽搁,不过片刻便将石门铜销重新拨启,肩膀抵在门上,足下发力,一点点将石门向内推去。白燧冷眼相视,见千钧石门在咯吱咯吱声中一点点关拢,终于再度闭合,再无半点缝隙,紧绷的脸色方才一松,将满是冷汗的手掌在袍襟上蹭了蹭。
      徐万净喘会儿粗气,开始心急火燎的收拾起满地木屑绳索。他手脚麻利,不多时已将墓门处整理一空,若不仔细观看,决计察觉不出贵妃墓曾被墓贼闯入。

      白燧今夜此行虽然丢了仨伙计,不过得了这许多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不日间便将富可敌国,且视为左膀右臂的徐万净安然无恙,心情当真舒畅之至,前脚自贵妃墓堪堪离开,这便不自主盘算该如何不着痕迹的变卖这些夜明珠,又觉得不该急在一时,以免数目太多卖不出价钱。
      徐万净却不似他这般镇定,路上不住回想这一夜重重叵测,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落底,到底忍不住回头瞥向那渐渐远去的陵墓,生怕里面突然张开一只巨手,将自己活活拖进坟里。

      两人沿原路返回,先越过山涧,又穿经山谷,眼瞅着再过第二道山谷便能出得暠陵,本来因奔驰整夜而萎顿的精神气一霎那高涨起来。
      白燧眼见着不远处幽幽松林,心里估摸时辰,但觉天亮之前赶回庆陵把握极大,不由面泛笑容,暗自下定决心:咱如今发了这笔巨财,再不当这守墓的官儿,自当远走高飞,从此去那海外称王称霸,开出一番新气象,想到此处不禁转头望向西方,那里正是安妃陵墓,那晚被迫为世子遮掩行踪之时又浮上心头,不由牙关一紧。
      他两次三番都折在那姜姓官员手里,破财又丢人,早就怀恨在心,心心念念要去寻他晦气,然而这人身为文官,武功却高,人又机警,身边明里暗里更有许多高手护卫,竟是全无下手之处,听说他最近调任枢密院,权威日重,眼瞅着对头就要一飞冲天,他嫉恨之余,更为忌惮。如今他既已下定决心弃官不做,那这敌手定要在离京之前解决才好。
      他正在做着种种杀人打算,蓦地前方大亮,许多火光倏地腾起。两人同时大惊,齐齐停下脚步,就见十数人手执火炬自林中而出。

      当先一人头戴青冠,步态风流,正是大学士兰梓明,旁边两人一左一右手执火把,亦步亦趋,燎燎火光将他含威凤目映得愈发冷厉。他冷冷睨向白燧,缓缓道:“白将军,你身为五陵守将,竟然擅盗皇家陵墓,该当何罪?”
      白燧不意竟会被他拦截在此,饶是生性颇狡,顷刻脑中亦是一片空白,心中不住道:怎地他会在此!怎地他会在此!
      兰梓明一语既毕,全不多言,向不远处一个负手而立的灰衣老者道:“白燧惊扰贤妃凤驾,罪不容诛,还请立决。”
      白燧正在惊愕之中,闻言犹如惊雷轰开,大声道:“冤枉!末将并未冲撞安贤妃!”
      兰梓明冷笑一声,他旁边执火之人突地扬手,一道亮光直取白燧身后的徐万净。徐万净早就面无人色,猛地见一弧厉色破空而来,当真是风驰电掣,眼瞅着就到了眼前。他躲避不及,惊惶之下身体扑倒就地一个懒驴打滚,但觉额头剧痛,霎那间眼前被血糊住,原来已被削掉一块头皮。同时背上一轻,原来包袱撞到地上松散开来,一颗颗夜明珠自包布内滚出,火光掩映下亦难掩光辉。
      兰梓明冷笑道:“武帝宝珠明明被尔等偷盗一空,竟还敢大做诳言。”说着向那老者深施一礼,“请傅公决断。”
      诸般事情接踵而来,不由得白燧茫然无措,张口欲辨这非是从安妃墓中得来,然而偷盗前朝贵妃寝陵亦是死罪,当真是辩驳无门。正在犹豫是否跪地苦求,火光突的一跃,兰梓明低垂的眼色被照得一清二楚,他陡然明白过来:此人监守自盗被自己发觉,他这是要杀人灭口!
      他堪堪想通此节,那灰衣老者已然微颔首,霎那间十数道火光坠地,诸人已纷纷丢弃火把,抽刀而来。
      白燧大吼一声,两道蓦地铁爪击出,直取最前头两人。两人见其来势汹汹,不敢怠慢,纷纷举刃相迎,孰料铁爪刚到眼前,突的又被抽回,再瞧白燧人影如电,已远远向西奔了过去。
      白燧虚晃一记,暂时甩开众人,耳听得徐万净惨呼不绝,心头凛然。他已瞧出诸人身手不俗,自己双拳难敌四手,那是无论如何抵挡不过,想到这暠陵之中唯有一处诸人不敢近前,只恨不得插翅飞到安妃墓前。
      这处幽谷本夹在安妃与戚贵妃之间,离安妃墓还要更近一些。他仗着熟悉地形,不多时已来到安妃墓前,转头望一眼渐渐逼近的火光,冷笑一声,纵身跃进墓中。

      兰梓明遥遥见到白燧投入安妃墓道,脸色一沉,挥手拦阻欲奔上前的诸人,道:“且住。”诸人依言停下脚步。傅公公缓步上前,皱眉道:“兰大人,为何不追上去?”兰梓明淡淡道:“那白燧自是大逆不道,我等却不可惊扰贤妃与两位皇子公主在天之灵,若傅公无有异议,本官自会回奏圣上禀明详情。”傅公公虽是无影阁中人,却不谙外务,又深知这位兰大人乃是天子腹心,见他如此便点头称是。
      兰梓明将高手留下大半看守墓口,率领余人离开暠陵。此时天色仍暗,启明星攀上穹隆,绽开一朵白光。他在马上徐徐而归,心思亦行在山脊,上上下下。
      今夜本无须他亲至暠陵,但他暗藏心事,不亲眼看到白燧身亡总是难以安心。但凡试图打探北狱之事者,管他什么位高权重的人物,那是有多少死多少。而自从霍老三被抓,白燧在他眼里已与死人无异,可他今晚虽亲眼见那白燧步入那机关重重的死地,却不曾如释重负,反倒不知为何,一种极为不安之感于渐渐退潮的夜色漫漫来袭。
      他身边可谓高手环绕,但如同白燧这般历经过阵仗厮杀的大将却寥寥无几。若非此人心存异志,自己爱惜人才难得,本也不会痛下杀手。他原拟再等两三年,待杨季昭灭族之事彻底风平浪静,便将白燧外放镇守一方,熬上几年资历,再回京调守京畿大营,如此当可多一奥援。如今这盘算彻底落空。
      他一介文臣,虽说精通玄门之道,但掌中无兵这官当得总是不安稳,然而如今山海平定,成名武将要么年老体衰,要么陨于多年征战中,剩下的数位品级却又太高,绝非自己能所能摆布。放眼望去,如今军中俊彦大多都在西北。但把持西北军政的魏平雨油盐不进,死硬无匹,自己几次三番派去的人手都被他杀掉不算,还将人头用冰镇了送回京城,端的可恨至极。可惜这狂悖无礼的小子根基太硬,轻易动弹不得,暂时忍下这口气,日后徐徐图之。
      宣瑚生和游帧两人倒在自家势力范围内,不过那游帧对杨季昭忠心不贰,决计拉拢不来,唯有宣瑚生倒可做一二打算。
      他想到遥遥见过的戎衣将领,容色过人意态轩昂,更自黄沙烽烟杀出,战绩无人置喙,最妙的当是出身异族,朝中大佬多心怀忌惮,唯一可虑者是白燧提过这人对杨季昭忠心耿耿,生死可矣,只是不明他为何也会上疏诬陷旧日恩主,待查明此事后,此人或可拉拢,只是又要重费一番力气罢了。
      他想到在白燧身上耗费的功夫,终究觉得可惜,蓦地心念一动:白燧又为何要打听我的动静?这人精似鬼,又何必做这费力不讨好之事?若要拿捏我把柄以图升迁,虽说得过去,到底太冒险了些,其中定有缘故;且不知他手下还有多少人参与此事,倒要好好盘查,想到此处不由瞳孔一缩。

      他在地上升起疑心,地下的白燧亦是停下脚步,忽觉天网恢恢,原来自己竟是主动跃入这间死地。

      那时他毅然跃入墓中,人尚在半空,双爪已飞出死死挠住墓壁,整个人登时竖立于墓道之中。这本是极为冒险之举,若若上方弓箭齐发,他必定被乱箭射死当场。但他早知兰梓明对此处颇多忌讳,必不会深入追击。他贴伏于墓壁半晌,果然不曾听到上方传来任何动静,心知自己判断无误,如今只需从这座寝陵脱身便可逃出生天。只是原路不能返回,唯有另寻他路。
      他打起火折子衔于唇边,一个倒栽葱头朝下方,慢慢抻长绳索,身体亦随之缓缓下堕,只觉过得甚久火光才照耀出一方石地,不由得心中发沉:怎地安妃这墓要比寻常寝陵深出这许多?这却要如何才出去?可情势紧迫,他亦不做多想,从怀里磨出一锭银子朝下掷去,同时身体紧紧靠上墓壁,全神贯注,唯恐触发任何机关。
      当啷一声,银子碰上实地,被蹦飞到旁边,他耐心等了半晌,见全无异常,腰间用力一记鲤鱼打挺翻过身来,足尖慢慢靠上地面。这才收回爪索,将火折子拨得更亮些,四下打量起来。只见所处在一方逼仄天地,四方皆是铁壁,犹如深井。唯独在侧壁上开出条黑黝黝的楔状裂口,径直通向墓道深处。

      白燧虽不通奇门之术,但下墓多年眼光不俗,一见之下大为惊愕:这当是风水中捕凤夹的布置。那便是魂魄归来亦被拘于此牢,最是凶险不过。安妃是皇帝的宠妃,象戚贵妃墓地中那般模样才是常理,怎会被下了这般诅咒?
      惊诧归惊诧,他倒不禁舒了口气。原来捕凤之术乃是自内而外顺势而为,提防的反倒不是盗墓贼。他倍加小心,将铁爪握在手中,口叼火折,走进向裂口处。果然这条楔道是越走越宽,越来越高,一路略无阻碍。
      眼见将到尽头。白燧渐渐放下心来,心想这墓地虽然古怪,防的却是死魂,并非生灵,倒也轻松。他念头转到这里,猛地一惊:不对!这墓地分明奉皇意而建,布局如此毒辣,想来安妃定是牵涉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之中,是以那兰梓明忌讳得紧,便是当初得人授意陷害池凤翎也要着落在此处。既然如此,又岂会轻易容人进出?

      白燧想通此节,冷汗涔涔而下,一时之间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明起来。
      他之前还是堂堂大将,虽兵权不再,到底位高官重,又替皇帝办了许多阴私之事,未来若不被杀人灭口,便将要飞黄腾达。而他赌性甚重,一把赌个大的,押的便是自己能够手握重权风光无限。哪里想到今日竟会落到孤身一人陷入绝境的地步?
      而这天地翻覆只在月余!
      这一切细细究来,皆从曾氏欲得夜明珠而不得之事而来。
      如今想想,那枚夜明珠到了万霁阁不过数日。曾氏人在深宅后院,如何会这般迅速就得了消息?更别说就是当着她的面被送了出去,这才惹来这败家娘们儿一通哭闹。嘿,怕是她早一日到,宝珠早一日出手;晚一日到,宝珠晚一日出手罢。
      至于霍三之事更为稀奇,兰梓明若要变卖夜明珠,自当远远卖到富豪集的中都,价格可翻上数倍不止,更无须担心走漏风声。又如何会这般轻易就让霍三得了消息,引他去到北狱,亲眼撞到兰梓明?
      想来那北狱中定藏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兰梓明才要杀人灭口,但果真与夜明珠有关?怕也不是。
      说到这夜明珠,这夜明珠……
      嘿嘿,想来从头到尾,夜明珠就只有一批,便是当初从武帝墓中盗出那些。听兰梓明之意,却被他布置在现下这墓中,是以他一见夜明珠,便口口声声咬定我潜入安妃墓,如此触动了皇帝的大忌讳,我必死无疑。
      而我为毫无声息盗取夜明珠,并未多带人手,孤掌难鸣,落到这种地步。
      什么夜明珠,分明是催命珠!
      这计中计套中套本非天衣无缝,只恨我白某人一时贪念大起,竟不曾看穿!
      这等本事,这等心机,这非要置我于死地的恨意……

      他跨出捕凤夹道,眼前陡然宽阔,见到一条幽幽河流横亘身前,河宽数丈,腥气冲天。对面乃是大块石壁,光滑如镜几见人影。两岸高低相差丈许,此低彼高,当中以一线悬梯静静相连。他一见即知此乃是悬命梯,其上并不设机关,但却以仅一细绳栓于对岸,人在梯上,便是三岁小儿也可轻易解开绳索,当真是命悬他人之手。
      白燧静静观望片刻,忽然高声开口:“宣瑚生,你诳白某到此,还不速速现身!”
      他话音刚落,便听一声清笑,一名玄服青年从石壁内施施然走出。他腰悬长剑,唇边含笑,明丽容颜一瞬间将污黑河面也照得鲜亮,见到白燧微一欠身,微笑道:“宣瑚生见过白将军。”
      白燧手握铁爪,恨声道:“果然是你!”
      宣瑚生略一挑眉,笑意漫进眼底,道:”可惜并不是我。”
      白燧只当他胡言乱语,一股戾气冲上心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处心积虑害我至此!要为姓杨的报仇为何不一刀见个真章!”
      宣瑚生听到“姓杨的”三字,眼中寒光绽出,笑容慢慢敛起,淡淡道:“宣某今日并非为报仇而来,乃是奉元帅令,特来审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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