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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将终 ...

  •   白燧闻言愕然,旋即仰天大笑,“奉元帅令?嘿,奉元帅令!他骨头渣子都烂没了你还奉他狗屁的令!哈哈,哈哈,真笑死个人!”墓中空旷寂静,一时这肆意笑声回荡四壁,远远近近,轰轰作响,他倏地收住笑声,呸的一口痰吐在地上,“什么死人令!你就是想报仇!”
      宣瑚生双手负后,闲闲颔一颔首,道:“前一句虽不对,后一句倒不错。”他这话出口,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唇角勾高,笑着摇摇头。
      他人在高处,行止甚为分明;且两人都身负武功,虽中间隔道幽河,彼此一举一动却全然瞒不过去,白燧见他见自己既无悲意,怒意也不过尔尔,不由冷笑,“亏你这胡人崽子从前跟在姓杨的身后象条狗一样,死了也没见你掉把泪,到底是胡心狼性,还口口声声找我报仇,报个屁仇!”说到此处恨恨不已,“你用计吊我去戚妃陵墓,钻的就是我不便携带家丁的空子!”说到此处脑中寒光乍闪,猛地省悟过来:我道管秃头怎地裂成几块碎肉,那可不正是他飞火营的飞斧之术?不由切齿道:“你竟把飞火营带了来京?”
      宣瑚生由他痛骂神态如常,到最后一句更微露赞赏之色,点头道:“白将军确是聪明人。”
      白燧一口气憋在喉咙,“你如何知道我会选戚妃墓?”见他笑而不语,陡然一惊,“你在暠陵守军里也安排了人手!”
      宣瑚生抚剑道:“白将军智谋不俗,果然不愧曾为西北军中人。”
      白燧从鼻孔中冷哼一声,不屑道:“什么西北军西北将,我最腻歪这些个虚头八脑的,就你们当回事。”心下已想得通透:他自觉镇守五陵委实大材小用,平素不过勉强敷衍而已,前阵子却是一反常态兢兢业业,尤其在戚妃寝陵附近几番查探,虽说为遮掩痕迹也去了附近几处陵园,但却终难瞒过明眼人。只是暠陵事关紧要,其间守军便是一丁一卒也是他细加考量过的,这般严密布置竟也被宣瑚生插进钉子,思之此人用心着实可怖,想到此处不由眼瞅对岸,冷笑道:“敢情你也做起了这盗墓的勾当?”
      宣瑚生闻言微露苦恼之态,“在下亦是奉令而为,实在不谙这等勾当。你亦知我手下有个叫汪自强的队官出身江湖,这等事都是他招揽人手做下的,什么切脉打洞,末将统统不懂,一概不知;这等大胆妄为之突,末将已重重打了他三十军棍。”话到最后眼中滑过一丝顽皮。
      那汪自强乃是昔年西北第一高手,因缘际会被宣瑚生招至麾下;白燧名为豪强,实则马匪,又如何不闻其名?见他如此猩猩作态,居然口称末将,更觉恶心,沉声道:“胡人崽子别在这里做戏!明人不说暗话。你若想取白某性命早已得手,又到底为何要诳我到此!”
      宣瑚生扬起下巴,嗤笑道:“我说过奉令来审你,你是聋子不成?”又笑吟吟的道:“白将军不如过来说话?”

      他骄态如此,看得白燧暗自切齿,不过眼下他进退两难,总不成困死在这方寸之间,然而若真登上这悬魂梯下场如何不问可知,只伫立在地,沉沉不语。
      宣瑚生见状低笑一声:“你觉得我会趁人之危?却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些。宣某要杀你原不必等到今日,留你这条命到今日不过是有些疑窦未解而已。”
      白燧心道这小子性狡如狐,惯会趁人之危,如此大言不惭当真令人笑破肚皮,只是如今境地却实在笑不出来,听他声音清脆入耳,“我知道白将军并能不曾在魏平雨那道奏签下名字。”不禁冷冷道:“你怎知道我不会联名上疏?你还当我不憎你那大元帅?”
      宣瑚生双眉扬起,水一样的眸子寒波闪动,口气却十分悠闲:“我自然知道你憎恨元帅,其实何止我知道?只他自己不知道罢了。元帅别的都好,就是这眼神一向不大好。”
      “不过以魏平雨之高傲,自然不屑与其鄙视之人同议大事,怕是半句言语也难有。我记得从前在军中他对你便是能避则避,若非看在元帅面子上,怕是多一句也不会给你。魏将军人憎鬼厌,唯独此事上略合我心意。”
      他言语神态越是轻描淡写,白燧便愈目眦尽裂,一时间额头青筋暴起,死死握住铁爪,恨不能一爪飞过去将这可恶小子揪住,掀进这沉沉墨河内。此事原是他逆鳞,半点不容人碰触,宣瑚生面上含笑,语气轻慢至极,漫不经心便将这伤疤揭开,怎不令他怒火万丈?
      他目中厉光爆现,声音骤高:“看不起我?谁敢看不起我!也罢,今日就告诉你!我白燧乃是前朝西定王后裔!我白氏镇守西北数百年,代代相传,血脉比你们这些后来的杂碎高得多了!”
      此乃不传之秘,压在他心头数十年。这尚是他首次坦对人言,话甫出口,但觉心胸畅快至极,只待宣瑚生面露震惊之色,不由仔细抬眼去瞧。
      孰料宣瑚生全然无动于衷,不过哦了一声,蹙眉寻思半晌,末了摇摇头:“什么白氏?没听过。”

      白燧将这天大秘密和盘托出,却只换得没听过这一句,险险呕得吐血。他出生之时前朝早已覆灭多年,曾威震一方的白氏之名也烟消云散,生活更是困顿不堪,然而每到年节祖父与父亲总是郑而重之的请出诸多牌位,为他细细讲述白氏祖上是如何辉煌显赫,更令他一字不落的复述,若有半字差池必加严惩。积年累月下来,他内心早当自己是西定真龙血脉,凡人只能仰视。无论是做马匪盘踞山林之时,还是深入地下挖棺盗墓,都认定不过一时落魄罢了。这西北大地的一切,天上飞的,地下爬的皆是自家所有,用他些许地下珍宝又如何?
      待后来他加入西北军中,诸将碍于主帅颜面都对他状似恭敬,究竟难掩心中轻蔑。这本也难怪。这掘人祖坟在历朝历代都为人鄙视痛恨,西北军将领虽说出身高低不同,甚至有罪臣之后,但对他的观感倒是有志一同。
      白燧自然清清楚楚,白日里行若无事,晚上在军帐里不免磨牙,在他看来什么开国八公,杨家游家,什么千年魏氏,统统不过是一伙乱臣贼子,而这伙贼人居然还敢瞧不起自己,真真大逆不道,哼,若有朝一日手握大权……
      他每每想到此处都不禁浑身发热,仿佛已看到自己端坐在那军中帐内,军令流水价颁下去,刀斧手将一颗颗人头捧上前来。

      宣瑚生却不理他是怒是愤,道:“我早料到必是如此。魏平雨将你的名字添上去,只是瞧你不顺眼,顺手把你逐出西北罢了。哈哈,你的名字在第三,他列最末,两人名字排在一处,想来落笔之时这人脸上表情定精彩得紧。”
      他的声音蓦地转冷,顷刻间无限萧杀之意滔滔而来,“不过魏平雨如此做,想来也必知你心怀异志,早已与朝中大员暗中勾结到一处,却也不算冤枉了你。可笑你调任京城自以为得计,其实不过是他要借我宣某人的手杀你而已。”说到此处眉宇飞扬,眼中光芒璀璨,“我偏要他苦等个几年再说。”

      他神彩飞纵,话语畅利,一番辛辣之言侃侃道来,只听得白燧勃然大怒,他自诩深沉老辣,原来在宣魏两人眼中,竟不过猫爪下的老鼠,或擒或纵均在其一念之间。这等藐人若无物怎不令他怒发如狂?
      一时间白燧血气激荡,十指死死扣入铁爪中,眼眶大张,恨不能将高处之人碎尸万段,然而他究竟饱经世故,虽在狂怒之中,头脑仍旧一分不乱,刹那间离开西北时的旧景重回心上。

      那时杨季昭方因故去职,皇帝令他闭门思过,虽情势已渐不妙,阖家尚无恙。同一日白燧便接到加盖两府印信的兵部调令,命他不日赶往京城,另有重任。西北遥在边疆,交通不畅,除了魏平雨孙常慈这等手眼通天的人物能有快马日夜不停传递音讯,余人不过是静待自天炉分发的邸报而已,虽然他这些年早向京中大人物暗中投诚,另有途径拿到消息,不过杨家之事发作太快,他人在途中便得知枢密副使全家陷入囹圄。
      那时候他且喜且疑,待三拨人马分别来报证实此事确凿无误,方才痛痛快快的大笑一场。
      杨季昭,你也有今天!

      如今回忆当日情形,那种无法形容的快意依旧鲜亮如新,似如密雨急急而下,将他的怒火哗然浇歇。
      他咧开嘴呵呵而笑,如同环蛇呲呲呲吐出毒信,“你这小子就算是舌灿莲花也无法将死人说活。不错,我名列在奏本第三位又如何?你可是堂堂第一,受尽千人所指万人唾骂,不知道你的大帅在地下后不后悔救了你这异族杂种?”
      宣瑚生神态平和,声音愈发轻柔,“千人所指万人唾骂?陷害元帅这种会有下场我只恨太轻。”他声音清润,仿佛折下四月新柳啜飞的哨声,然而决绝刀锋之光从他瞳孔中亮起,如同自死尸拔出的剑尖,饶是白燧惯于见血,一时竟也不敢与其四目相视,口中冷笑不绝,心下念头急转:这小子又发了那不要命的劲儿,难道我老白今日真要栽在这死人墓里?
      他虽傲慢偏狭,却颇为能屈能伸,见势头不妙竟将一股怒劲尽数收起,冷起脸昂然道:“不错。我是深憎姓杨的不错。凭什么他在京中过那人上人的日子,留下兄弟们在苦哈哈的地方穷熬?我们打生生打死,可不正是为了博个出身,享尽那富贵荣华?结果怎样?嘿,死了这么多人成就他杨季昭之名,回京做他的大官去了,剩下老子继续喝那黄沙。”

      这确是他扎入心头多年的一根刺——虽然他自然也懂得放弃兵权的帅者在京中是怎样的举步维艰,执意将这些部将留下又疏于联络是怎样的拳拳心意——然而每当北风呼号雪花飘飘,他眼望自家荒僻的旧宅,一股不甘暴怒便卷上心头。
      ——我的家该是京中的高门朱墙!我当站在那金銮殿上被万民敬仰!为什么是他!

      宣瑚生秀眉一挑,剑鞘轻轻拍击掌心,笑道:“你不是刚刚自称在你们白氏西北镇守数百年,代代相传?怎地这厢又喝上了黄沙?喂,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白燧本愤懑得理直气壮,冷丁被这句堵住,下面的话便难以开口,心下恨恨:这胡人崽子嘴皮子最刻薄,我怎地一时竟给忘了?仰首向他大声道:“我确是深恶杨季昭,那又怎样?嘿嘿,你总该知道魏平雨上奏章之时我人已离开西北,便是想联名也联不上,纯属姓魏的诬陷。你那元帅素来论迹不论心,就是我有生吃了他的心,究竟也没有动手,你却是找错了人!若拿此事来害我,放那罪魁祸首逍遥,怕是杨元帅在九泉之下也难以安心!”
      他一席话虽然难听,却是入情入理,直听得宣瑚生莞尔,“白将军这是服软了?”
      白燧沉声道:“白某不过实话实说,何来服软?也罢,今日我落到这般境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天道不公,待我到了地下见你那好大帅也要道声不服!”

      宣瑚生见他屹立彼方,怒发喷张,一片英雄没落的豪气,令人望之心生凄凉。
      他垂望半晌,声音蓦地低沉:“白燧,你可知就算非为此事,我亦早有杀你之心?”白燧一凛,手握铁爪默默不语,耳听他冷冷道:“十四年前,我第一次听到元帅口称你为白兄。那时我就想杀你。”
      他眸子凝成一片漠漠剑光,斩万物于其中,绝万物于其外。
      “你这等惯于佯装的小人,安敢令元帅以兄事之!世间再贵重的马骨也担不起他这一声!”
      他低低笑了一声,“虽说我不曾亲眼得见,但想来当年你在宝梳架便是这样慷慨激昂的阵势,难怪骗过许多人,连沐琼也曾赞你是条好汉,纯是只长筋肉不长脑子的废物!”

      他不屑的侧过头,眉梢微杨,薄唇开合似如剔骨刀,一刀接一刀,将下首这人那粗豪外表与泼皮胆气悉数剔去,削出一只无路可逃的鼠。

      “成应春,徐豹,张令才,吴泉好这四名校尉,”他抚弄着剑柄,笑意森然,“还有副将严石,都是你勾结在西北作乱未遂之人。我可有半字说错?”
      他每吐出一个名字,白燧就渗出一层汗,到最后已是冷汗淋漓,再顾不得掩饰心思,哑声道:“你,你怎地会知道?”
      宣瑚生眉眼弯起,笑道:“啊,是啊,我为什么会知道?因为我派人把他们都给宰掉了。”他哼了一声,“魏平雨这厮阴险毒辣,惯会借刀。明明是他把这些人诳上奏本,却静等他人动手。我本来把这些家伙留给他添堵,可是想想到底不高兴,还是一口气宰掉。”他说到此处精神熠熠,抚掌笑道:“你别慌,你那些伙计路上也不寂寞。还有卞大力他们几个人作陪,且这些人生虽平平,死得倒甚精彩,刀子仅离心口一分,却又血流不止,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天天血尽身亡,这等滋味实在销魂,等哪天我也一定要让姓魏的尝一尝。”他越说越是兴高采烈,正待兴头头的继续讲,忽地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蓦地谨肃,重重咳嗽两声,正色道:“这等零碎折磨人的手段我本是不屑用的。末将向来光明磊落,正道直行,怪只怪一时怒火攻心失了神智,还有那汪自强不好。”

      白燧哪管他胡言乱语,只觉如置冰窖,周身冰冷至极。这些将校多是心怀怨望之徒,自他投诚京中大人物后,受其指点颇费苦心交好而来。他苦心布置已久,只待西北乱起便趁势夺权自立,不想自他匆匆奉旨入京之后,西北全盘落入魏平雨掌控之中,那真是针扎不进水泼不入,与此辈失去联络已久。后来他虽知西北军中有人遭遇刺杀,也确看到中间若干人姓名列于其中,却是不以为意,毕竟这些人都不满已久,联名告杨季昭胸怀异志亦不足为奇,且并非所有人都被刺身亡。
      而在他内心深处,更是隐隐舒了口气:西北那混水,老子再也不用掺合进去了。
      到底有这些人一日,皇帝就有会想到他的一日,而那日觐见天颜的情形,他想起来便如坐针毡。

      那是他刚到京城第二日,皇帝将他召入书房。御前尚有一位儒雅俊秀的文官。后来他才知那是大学士兰梓明,皇帝最为亲信的腹心,但当时他满怀激动向往,全心指望天子慧眼识英,从此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他初时应对如流,知无不言,直到兰大学士递来参当今枢密副使有大逆之心的奏本。他翻开看到自己名字赫然其中,一时惊愕至极。四月春风里——对,也是这个季节,绿池斋外一泓清澜因风荡漾,薰人欲醉——他模模糊糊的想莫非自己安排的人手提前发作了?果然找到几个熟悉的名字。但那时他已然把他们忘记,与他并列的宣魏秦三人之名仿佛白日里劈开道紫电,令他阵阵眩晕。
      竟是这三人?
      竟有此理?
      然而他面上不露半点讶色,捧着奏章的双手沉稳如同磐石,仿佛早已见过最后这奏本,并亲手签上自己姓名。
      他从低垂的乌纱间向兰梓明偷偷向兰梓明瞄去,发觉修目美髯的大学士向他淡淡而笑。
      他听到皇帝问他,白卿自西北来,自是熟悉当地人情,不知你对这奏本怎么看?
      他毫不犹豫,手捧奏本跪伏于地,泣不成声大表忠心,言道杨季昭心怀谋蒙蔽圣听,自己苦心孤诣虚与委蛇,直到近年才发现蛛丝马迹云云,方有此番甘冒奇险与几名忠臣义士联合参奏之举。吾皇圣明,还请速斩这包藏祸心的大逆之人。
      他初时尚是脑筋急转,尽力拼凑借口,然而说着说着,渐渐流利起来,无须腹稿便口若悬河。
      他每听到自己口中多出一句,就仿佛看到杨季昭坟前青草高出一丈,郁郁葱葱繁茂丰盛。这景象如此美妙多姿,不由得他心神迷乱,渐渐的开始相信,杨季昭果然包含祸心,企图篡权作乱,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他当然不会真的欺骗过自己,这番话破绽多得数不胜数,但那又有什么要紧?不见他每一句慷慨陈词,兰大学士眼中的赞赏就浓一分?就差为他击节叫好?
      真真假假哪里那么重要?最重要是奉迎上意四字。
      他再一次庆幸上苍给了他这豹眼卷须伟岸身材,站到哪里不人人挑拇指大赞一声果然好汉!又怎能不信他一口唾沫一个钉!
      他从来不曾后悔有这种作态,不过偶尔也会有一点疑虑——自己的表现会不会太急切了?

      他痛哭流涕言辞滔滔之时,皇帝一言不发,静静听他大表忠心请缨入那国公府,先与杨季昭割袍断义,再将此人亲手捉拿下天牢,若其竟敢负隅顽抗,臣愿提刀上马,将他府邸踏成齑粉。
      待听到齑粉一句,皇帝忽地哈的笑出声来。他不意闻得笑声,一时懵住,就见皇帝伏案大笑,天子冠冕些些颤抖。
      这该是快慰大笑?他直觉不似,分明听出这笑声中充满讥讽伤感,却又极其快意。兰大学士在旁边垂手而立,面色陡阴。
      良久良久,皇帝擦去眼角笑出的泪水,挥手让他退下,再未向他投去一眼,亦不曾再单独召见过他。
      他隐隐生出种刀锋加颈的惶恐之感。皇帝对他的话分明半个字也不信。他杀意早决,有无这奏本这联名,其实无关紧要。而他白燧在这至高无上的皇者眼中,不过一跳梁小丑而已。
      这种对性命与前途的忧惧甚至压倒了他得知杨氏满门抄斩的喜讯,直到兰梓明秘密相邀,他接下深入武帝地宫的重任方才舒了口气。
      诚然,这等旨意让他深感惊惶与屈辱,但同时,一种皇帝果然不曾厌弃我的庆幸亦油然而生。

      这些回忆被他深深埋入心底——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当机立断攀诬旧识有任何错误,那是识时务,是俊杰所为,但皇帝那通笑声始终如同铁索回旋身侧,时不时便被笞得从梦中惊痛清醒。
      此时被宣瑚生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破开回忆的障,不由得他顷刻被投入浩浩血河之中,浮沉全不由自身。他再承担不住这身披多年,豪迈打造出的铠甲,一瞬间脸色乌沉,“原来你们早知道?”
      宣瑚生蹙眉,“什么你们你们,我可没那本事与魏将军并称。”他忽有些不耐起来,浓睫微启,拇指不住推动鞘中长剑上上下下,仿佛下一息就要将其斩立决,然而终于在最后一线上苦苦忍住,朗声道:“白燧!你罪状明明白白,结交党羽试图犯上作乱,皇帝老儿面前陷害忠良,条条桩桩都论罪当诛,我问你可服罪?”
      白燧瞪他半晌,忽地大笑,“你既早知一切,又何必摆出这种衙门做派?”
      宣瑚生哂然不答,只道:“我问你可服罪?”
      白燧杵在远地,进不得退不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清清楚楚明白今日定难以生离,冷然道:“若是杨季昭复生也就罢了,你算老几?老子有没有罪也轮不到你来定!”
      宣瑚生向他深望,眸中笑意流过,忽然仰天道:“是么?我虽不大乐意。大人若不愿直面这无义无耻之徒,末将就替你拿下他如何?”

      良久良久,石壁后传来一声低低叹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将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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