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友》莓莓雪冰

5、1号床

　　明茉再次有些失神。

　　最近对于要不要和宁启继续恋爱这件事，她总是容易动摇。

　　林渝并不急于得到回复，只是耐心安静地坐着整理衣领，穿上灰色毛衣开衫外套，紧绷闭合的双腿在此刻才稍微放松下来。

　　明茉很快回过神，表情歉意：“抱歉，我又神游了吧。”

　　在明茉看过来时，林渝已经面色如常。他浅笑着摇了摇头，嘴角依旧是惯常的弧度。

　　明茉却觉得那浅笑变得切实、轻松了许多，好似压在他身上的重负正被一点点卸下，他终于能渐渐展露出里内柔软真实的血肉来。

　　“他们应该要到路口了，我们先出去吧。”他一边温声说，一边站起身，替她取下了在衣架子上勾着的短款大衣外套递给她，长身而立于包厢门口，画面是说不出来的赏心悦目。

　　明茉点了点头，不再想那些不合时宜的感觉，与林渝一起往外走。

　　周末夜晚的烤肉店，正是人最多的时候。来往的人群挤挤攘攘，林渝右手虚揽着她的肩膀，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在内侧，没让她被碰到挤到。

　　明茉被淡淡却难以忽视的香水味萦绕，脑袋又有些晕晕乎乎。侧眼瞥到他的米色针织衫，她突然觉得迷惑。

　　一开始林渝穿的是这件内搭吗？

　　她并不会刻意去关注别人的穿搭，所以也不太确定林渝是不是中途换了件衣服。

　　好像中途他是出去过一趟，但也没见他拎着什么包、衣服回来啊…？

　　明茉想开口问林渝，又觉得这样会不会显得自己太不关心他了？

　　本来就有点生疏的关系，经过一顿饭刚刚好转，现在问了恐怕只会平添尴尬。

　　明茉把话咽了回去，安静走在林渝身旁。

　　成功到达门口，明茉只见门外还排着大长队的人等待叫号。
　　她蓦然想起她和宁启其实也来过，只不过看着门口黑压压的人头就望而却步了。
　　这家店不接受网上预约，只能到店排号。次次经过，次次显示前方排号人数上百，预计需要等待两三个小时。
　　宁启是想带她去吃的。但明茉无论是对烤肉还是打卡网红美食店都没什么执念，当然拉着宁启去别处吃了。

　　也不知道林渝来得有多早，又等了几个小时。

　　席席秋风拂面，明茉轻声向他道谢。这里环境确实漂亮，食物也很好吃。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明茉对林渝所做的一切，都非常感激。

　　林渝自然依旧淡笑回应，但明茉却敏锐地察觉出他心情并不好。明明上扬的弧度大差不差，她却总能看出林渝的哪些笑容出自真心，哪些纯属礼节。

　　林渝：“我们出去路口等他们吧，车开不进来。”
　　话语依旧温声，只是说完林渝就转身往前走，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等她。

　　太稀奇了，好像生气了一样。
　　在认识的这些年来，明茉还是第一次看他生气。

　　她小跑着跟上，不过第一反应不是要让林渝消气，而是好奇他生闷气的样子。

　　林渝身高腿长，步子确实迈得大，走得快。不过明茉能感觉到，在她小跑赶上的这段时间，他走得越来越慢，最后在他们并肩时，已经恢复到了明茉习惯的速度。

　　好像已经消气了一样。

　　明茉的心忽地软了下来。

　　她快走两步超越林渝，转过身，一边倒着走，一边微仰着头真诚问林渝：“小渝哥，你要不再生会儿气？”

　　林渝哑然失笑：“…我没有生气。”

　　明茉停下脚步，挡在林渝面前，“但你不高兴。”

　　林渝没有说话。
　　在明茉认真严肃的注视下，他也没有再勉强，而是渐渐拉平了嘴角。面无表情的脸上温和褪去，显得平静而冷漠。

　　他没有应声，表情却给出了答案。

　　只一瞬，看着明茉微怔的表情，他的嘴角又上扬起固定的弧度，刚刚冷淡的表情仿若错觉，“吓到了吗？”
　　他笑着温声问。

　　这是明茉第一次见到林渝露出这样冰冷的表情，她确实是惊讶的，但并不心慌害怕。相反，她很高兴。

　　“有一点。”明茉实话实说：“但我很高兴。”
　　林渝从来都是一副微笑着好说话的样子，像一个没有脾气的人偶。但很多时候，明茉知道他在生气，只是从来都不表现出来。

　　林渝的笑容变得有些无奈：“我消气了，你却让我多生气一会；我不高兴了，你却说自己很高兴…”
　　“小茉，是我哪里惹到你了吗？”

　　明茉摇了摇头，郑重地说：“情绪憋久了会生病。小渝哥你刚刚的冷脸是很大的进步，所以我很高兴。”
　　“即使是一秒的冷脸，也已经很厉害啦。”她用哄孩子一样的语气对他说，“如果之后时间能更长一点就更好了。”

　　林渝忍不住笑出了声，眉角眼梢都是笑意，好像觉得应该生气，又觉得好笑。
　　他其实听很多人说过类似让他不要憋着情绪的话。老师、家长、朋友，但只有明茉能让他平心甚至高兴地反思、接受和改变。

　　眼前的少女好似被他的笑意感染，也笑得眉眼弯弯。

　　转身快步离开，任谁都能看出其中闹别扭的情绪。那一刻，其实他就已经在因为明茉改变了——
　　他希望明茉能看出来，希望明茉能来…哄他。

　　情绪这样明显的展露是因为明茉，也只会因为明茉。

　　但是在明茉小跑着追过来的时候，他就心软得一塌糊涂了。

　　他确实没有生气。

　　对明茉，他永远生气不起来。

　　“抱歉。”林渝轻声说：“是我没有管理好自己的情绪，让你担心了。”

　　“抱歉哦，这个回答老师要打0分。”明茉无情地说。

　　林渝不明就里，但依旧配合着她，诚恳发问：“那请问老师正确答案是？”

　　“正确答案是，”明茉稍顿，压低嗓音学着男生的声音讲话：“你怎么没有看出来我因为什么生气，我很伤心。”

　　被说中的林渝微微顿住，心脏因为少女的敏锐心细猛地收缩，嘴角的笑意也难以保持，只扯出一个有些生硬的弧度。

　　“小渝哥，至少在我面前，你什么话都可以说，什么表情也都没关系，就像这样——”
　　明茉上前一步，踮着脚伸手轻轻扯着林渝两边嘴角向下，摆出一个哭脸，又模仿着他的声音和语气：
　　“你刚刚一共向我道谢了三次。”
　　“我知道因为宁启，我们需要装不熟。”
　　“但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们真的不熟了。”

　　明茉想了一下林渝心情变化的契机，大概只能是因为她的道谢吧。如果朋友突然开始向她客气道谢，她也会觉得很奇怪的。

　　话毕，明茉放下了手，没有再踮脚，却也没有拉开距离，并且恢复了自己的声音：
　　“小渝哥，对不起。我说谢谢只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对你很感谢，这跟我们熟不熟没有关系。”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你都非常关照我。帮我拿外套、开门、护着我…其实你完全没有义务要做那些事情。即使你是我很好的朋友和哥哥，我也不想把这些行为当作理所当然，这声谢谢也算是提醒我自己吧…”

　　“唔。”因为是临时想出的话，明茉有些语无伦次，“……总之，我的意思是我不是因为客气和礼貌才道谢的，是真的对你作为朋友对我那么好很感动才这么说的。”

　　长篇大论、自言自语之后，明茉后知后觉有些尴尬。她眨眨眼，转过身看向远处，很忙的样子，“…不过阿姨他们怎么还没来？”
　　“难道是堵车了？我要不打个电…”

　　“小茉…”
　　“真的什么都没关系吗？”
　　身后传来男生的声音，轻得像风。

　　幸好明茉听到了。虽然嘴里说着话，但她其实一直在关注着身后的男生。
　　她想转过身，眼神直视表真心，但林渝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没有让她转身，好像不愿意让她看到他的表情。
　　明茉背对着他，只好通过语气表明自己的认真：“当然！”
　　“有什么事我们说开了就好了！”

　　“……”
　　身后传来久久的宁静，只剩下周围的风声、汽笛声和说话声。

　　明茉没有催促，但在长久的沉默中，她还是有些忐忑。
　　难道小渝哥其实对她意见很大？也是，在小渝哥眼里她其实很重色轻友吧……

　　男生的声音及时截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那我现在想抱你。”
　　“…可以吗？”

　　不安又犹豫的语气，让明茉联想到了刚刚猜香水时林渝的模样——
　　好像害怕受伤又摇尾乞怜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