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海海都》朵谷

14、往事多少

　　云风走，快步走，越走越快，出了碧云阁更快，马夫见主人出来，忙拉开车帘，谁知转身只见云风斩断了马杆，骑着马匹飞奔而去。
　　“驾！”马鞭重重打在马背，马一路狂奔，耳边的风呼呼作响，吹得马背上人的袍子唰唰直响。
　　不该啊，怎么可以用她脸上的伤疤来刺痛她？她可是姐姐，她曾有一张如花似玉的面庞，如果不是那场大火，她现在一定是个艳压群芳的女子。
　　“驾！“马鞭再次重重打在马背。他这个弟弟是怎么当的？从小到大，他怎么只能做弟弟，只能做一个要姐姐保护的弟弟？如今他已身居高位，如今他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以为这次来见她可以帮她，以为终于可以换成自己去保护姐姐，可为什么见的第一面就惹得多年不流泪的她落泪？
　　“驾！”马鞭连续打在马背，马不断加速，这样的奔跑已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忽然，马竟因不堪重负，轰然倒下。云风立时放开缰绳，双腿用力蹬着马背，借力飞离马身，这才避免了和马一同摔倒的悲剧。
　　再看，马已口吐白沫，全无救治的希望。转身，眼前是一个杂草丛生的废院，些许烧焦的瓦铄散落其中，因多年无人打理，乍看，只见杂草，竟看不到残檐碎瓦。
　　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有些恍惚的走进去。这个地方，他曾生活了十三年，这个地方寄存了他的童年：院落里晒着的草药，墙角的鸡窝，母亲可口的饭菜，父亲扎人的胡渣，以及后来柴房里那个夜夜点灯苦读的女孩、、、、、、他幼时的一切，所有的幸福都在这里，也只有这里才有幸福的踪迹。只是如今，这里杂草丛生，满目凄凉。那场大火啊，红彤彤映红了半边天，映在记忆里永远也抹不去。
　　那是农忙时节，白天忙了一天，吃完饭后很累，大家都早早睡了，睡梦香甜，浑然不知一场灾难正将他们包围。
　　云风只记得自己在父亲背上醒来，周围浓烟密布，火舌缭绕，父亲正背着自己冲出火海。跑出来后父亲放下自己，又马上冲进火海，接着便是云英被背了出来，不断咳嗽，父亲再次冲进去，要救母亲，可是大柱倒下了，整个房子塌了一半，一根侧柱压住了父亲。才十三岁的云风呆住了，看着压在火海里的父亲完全不知所措。只见一个身影冲进了火海，身边的云英没了踪影，出来的时候，云英背上背的是母亲，脸上血迹斑驳，走到云风身边放下母亲的同时，云英倒在了母亲身旁，失去知觉、、、、、、
　　那场大火一直烧，烧得黑夜亮如白昼，烧掉了半个村庄，烧掉了所有财产，烧尽了所有的希望。
　　天亮时，乡亲们帮着在一片烧焦的残檐碎瓦中找到了父亲的尸体，母亲痛不欲生，哭得晕死过去。云风看到云英跪在父亲身边，眼里泪光闪烁，他还看到云英脸上的血已经凝结住了，从左耳际一直延伸至下额，狰狞得可怕。
　　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光了他家的所有财产，改变了一切：父亲离开了，母亲沉默了，家——毁了。
　　三百年了，三百年前的都主不知何故，一夜之间翻脸不认人，对云家下了一道□□，令云家的人永不可为官。从此，原本是都城地位最尊贵的祭祀家族一落千丈，走到任何地方都受歧视，慢慢的，云家越来越落魄，人丁也越来越单薄，到了云风父亲这一辈，原本云家的嫡亲血脉竟只剩下他家一家，听父亲说原本还有一个大伯，可后来不知何故，大伯走了，都城再无人见过他。
　　这次落了难也没有人肯帮他们，于是母亲带着受伤的云英和尚未长大的他，过起了几乎和乞讨无异的生活。而云英脸上的那道疤痕，终因没有得到及时治疗而永远留在了脸上。
　　生活艰辛得令人绝望，几个月的漂流生活拖垮了母亲的身体，母亲一病不起，在最困难的时候离开了他们。
　　临死的母亲躺在破庙的干草堆上，气息微弱，拉着云英的手嘱咐：“风儿交给你了，代云家，代你父亲抚养他长大成人。”
　　云英哭着点头：“你放心，我答应你，一定抚养他长大成人。”
　　“谢谢！”
　　云英哭着摇头，泣不成声。
　　终于，母亲闭眼前还是说出了那句于她而言最难说出口的三个字：“对不起！”
　　云英放声哭了出来，母亲松开了手。
　　母亲走了，把云家唯一的继承人交给了这个她一直无法喜欢的女孩，说出了那三个最艰难的字；母亲走了，无论有多么不放心，多么牵挂，她再也没有能力为这对姐弟遮风挡雨了；母亲走了，留下这对尚未长大的姐弟独自承担起生活的重担，独自面对风雨！
　　那段日子的艰辛云风终身难忘，衣着破烂的他们走到哪里都被人欺凌，从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没有一个夜晚不因为饿得受不了而从梦中醒来，眼泪换不来任何同情，哭泣得到的只是更多欺辱、、、、、、
　　在云英怀里听着东西砸在云英身上的声音，人散后看着全身是伤的云英，云风发誓：总有一天，谁也不可以再欺负他们姐弟！
　　那段时间，世界冷得仿佛春天永远不会来，那段时间，唯一让云风觉得温暖的只有云英淡淡的微笑，虽然她脸上的伤疤依旧狰狞。
　　后来，上天垂怜，让漂泊了几月的他们遇到了好心的杨伯伯，杨伯伯顶着被都主降罪的危险偷偷收留了他们，给了他们一个躲避风雨的地方。
　　没多久，现任新都主即位，对云家的封杀不知什么原因放松了，他们终于不用再过躲躲藏藏的日子。也是从那时起，云风有机会专心于云家世世代代从未松懈过的地质研究。后来遇到了都主，然后云英因为一个可气的理由嫁给了都主，最后有了云家现在的地位。
　　往事如烟，一幕幕生动映在眼前，仿佛一切只发生在昨天。
　　云风早已泪盈满眶，抬头望向碧云阁的方向，缓缓说了三个字：“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