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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第二章  ...
            
                
                
                    - 
                          正值仲夏,午后烈日如炙。
  他正坐在府中连廊里躲懒,靠着廊下从荷花池上刮过来的风消解暑气。只不过风也很小就是了。
  他愣愣地盯着池中的亭子发呆,眼神无意中瞟过亭子的匾额,看到上面孤单单的一个“亭”字,仍是感觉好笑。
  当年,吴方青令人砌好了小池,搭好了亭子后,苦思冥想了整整三日,也不知起个什么应景的名字好。最后也许是想得烦了,大手一挥,说,就叫“亭”吧。
  据说吴方青怪罪于那时还没有可应的景——谁知道他为何非要在寒冬腊月里闹腾下人建这么些东西!
  可乐的是,每每有宾客来到吴知府家中做客时,登上“亭”亭,都要对着那字绞尽脑汁、费尽心思说些吉利话,不过自然是说不出来什么的。于是主客仆从挤在那亭子里好一阵尴尬。
  他随手捡了颗小石子扔进池里,池中的水波荡漾开,他的思绪顺着波纹一圈圈地飘散。
  他想起吴伯叔与他爹坐在荷花池旁垂钓,池中只有荷花与荷叶,于是钓上来的只有落在水中的烂荷叶;
  他想起与吴清嘉在池中小桥上弯腰采莲蓬时,她不慎踩住了自己的裙角,然后跌落水中,又像小鱼一样钻上来笑嘻嘻地喊了声“林哥哥”;
  他想起魏夫人柔声细语但又十分执着地将做好的彩衣裳送与他穿……
  他想起了吴府那夜的大火,火中夹杂着府中人痛苦而又无助的哭喊。
  那火太大,荷花池中早已冻成了冰的水肯定是无半点作用的;那夜太深,赶来的兵士和在熟睡中被吵醒的乡邻用尽任何办法,也都无济于事。
  而他呢,他早已被安排着出了城,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浓烟飘向天空,听着路过百姓的“吴府走水”的呼声而不能前去。
  于是那一声声的哭号、那一张张被火映照得扭曲了的面孔,徘徊在了他的梦中。
  “暮之……”
  “林哥哥……”
  “林暮之……”
  “林暮之!!”
  林暮之猛然间惊醒,惊惧地大口喘着气,心跳声在耳边狂乱地回响,身下的被褥早已被汗水浸得湿热。
  他半晌不能回神,感觉到泪水滚落脸颊,想抬手抹去。只刚抬起小臂,便疼得“嘶”了一声。
  霎时间,沉浸在梦境中的身体好似被唤醒,五脏六腑都叫嚣着疼痛,仿佛全身都被人拿刀捅了一遍,发晕的脑子更加昏沉。
  林暮之一个没忍住,咳嗽了好一阵。静下来后,浑身疼得直发抖,躺在床上默默地流着眼泪。
  ……让他死了算了。让他去陪陪爹和吴伯叔他们吧。
  林暮之他娘生他生得早,打小就爱生病,又怕吃苦药,是位受不得伤的主儿。
  爹你快来看看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哎哟,正好醒了。可算醒了。”有人掀开门帘从外间走了进来,看见林暮之睁眼瞪着天花板,先替他长出了一口气。
  林暮之仍是静静地躺着,一动不敢动。他瞟眼看去,认出来人是城中愿济医馆的打杂。医馆与知府就在同一条街上,平时府里谁有个什么小疾大病,都会来此处。
  这是让府兵又把他送回泷州城了?
  他听那打杂的又说:“先生,我们医馆是泷州顶好的,说是能救活,那便绝对死不掉!”
  一道陌生的声音传来,如同打趣般接道:“他本也没受什么致命的伤。”
  林暮之微一扭头,朝门口看去,一个半大少年模样的人也正盯着他瞧,同他对上视线后,几步来到床边,声音中带着笑意:“哎,还哭啊……这些小伤,也值当你睡这么久。”
  林暮之心想,莫非是这少年郎叫人救了他?
  他微微牵了唇,缓声道:“多谢公子相救。”
  这少年忽又不看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再瞟他一眼,又将视线转过去:“也不算是我,我家少爷看见的你,就把你顺路带回来了。药钱你也不用再付,我们少爷给过了。”
  间或,又见他小声嘟囔,“病病的,笑得还这么……”好看。
  林暮之没听清,倒也不多想:“那好,只是这医药钱……我能否改日再还?”
  少年摇摇头:“不用,几日后我们也要走了,你先养你的吧。少爷说了,行……商之人,一路多做善事,就不会有人来抢钱。”
  林暮之又笑,也没再多说什么了,只悄悄松了口气。
  他现在身无分文,要还,就只能行乞去讨了。
  泷州城,归梓门处。
  十几位匆匆赶来的官吏顾不上整理衣冠,忙冲前面行礼。为首的通判颤巍巍地道:“下官……呃……实在不知殿下今日就到,未能迎接,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通判将腰弯得极低,心里却在咒骂着,按照规定的行程,这三皇子不是该两天后才能到么,提前来做甚,故意折腾他么?
  和朔坐在马上,抚了抚掣电的鬃毛,声音煦朗:“无事,本王到得早了。将士们久经疲乏,也想早些回来休息。”
  通判连声应是,亲自带着三皇子和军队去了驿馆,又命人赶紧下去准备宴席。
  城中几日前知府家中走水,全府人都丧了命,城中也没了能管事的。余下的官员帮着处理后事、向朝廷传书通报,还要执管泷州大小事务,府衙上下忙得脚不沾地。
  还未等忙完,又接到圣旨,天成军与乌托战事告捷,将那帮常年骚扰边境的狄人打了个落花流水,立约为誓答应不再进犯,保了北顺山内外百年相安。
  对于地处天成国北界的泷州来说,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可军队班师回朝,路过的第一府便是泷州,最首要的接风宴也自是由泷州官吏来办。
  吴方青还在时自然好办,出了事也是由他这顶头的上司担着。可现在吴知府没了,接任的据说还在路上,谁敢领了成命办事?
  众人皆知,招待皇子可不是什么美差。虽说三皇子是出了名的谦逊儒雅好相与,可出身皇室贵族的,于他们这些地方官而言,又有哪个是真正的“好相与”?
  互相扯皮推诿了五六日,才草草布置好驿馆。其他的还未做好准备,可三皇子率领着军队却已经到了。
  跟在通判身后走的诸位小官紧张地冷汗直流,不过三皇子并未多说什么,他们才稍许安心。
  与此同时,泷州城中的十数人来到驿馆,跟随着和朔的亲兵来到了三皇子歇息的处所。
  “殿下。”
  和朔从里面拉开门,冲他们点了点头。
  为首的两人率先行礼,正是周亦善和柳空。
  两人跟随和朔进了屋,周亦善边走边道:“哎呦,这房子也真是够简陋的。这让我们尊贵的殿下怎么住得惯!”
  “我看是你住不惯吧。”柳空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接了句。
  和朔坐下后,慢悠悠倒了杯茶,啜了一口后,放在手边,“好了,说说正事。”
  两人立即正色,柳空开口道:“殿下,我们探查了数日,除吴府走水一事外,并无其他特别之事。”
  和朔沉吟片刻,“你们提前入城,是否有引起他人怀疑?”
  柳空道:“并未。”
  周亦善在旁边补道:“按殿下之意,我们提前在城门处安排了人,出入的百姓身份也并无问题。倒是殿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和朔听后,若有所思,“杀死呼德赤金之前,他曾说过,泷州要完蛋了。我不放心,赶着脚程回来看看。”
  周亦善笑道:“殿下放心吧,我们俩看得紧呢,那蛮人也就放放狠话罢了,难不成他们还能有通天的本事……”
  他话未说完,就顿了顿,而此时柳空也正巧转过来看他。两人对视一眼,都想起来了什么。
  柳空沉声道:“殿下,属下失职。最近城中……确有一人较为可疑。”
  “林暮之,吴方青幕僚之子,一直居于吴府。前些日子我们进城时,发现他无故受伤昏迷于城外,我和亦善将他带入城中医馆医治,伤势不轻。”
  “……他也是吴府出事后,活下来的唯一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