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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凡界-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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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说,她与千仞崖有什么关系。
“为何说千仞崖的鬼幻境与「迷窍」的一样?”穆野挠头:“你们都说「迷窍」的幻境很可怕。今日我见那千仞崖的,怎么没觉得哪里一样呢。”
陵明刚醒来时就想问两人在幻境中遇上了什么,但顾忌陈天师在身边,很多话不好直说,便暂且按下,如今穆野先提起,大抵,没什么不能说的。
“你遇上了什么?”陵明问。
穆野想了想,说:“就在一处帐子里睡了一觉。”
陵明凝眉:“就这么简单?中途可有醒来?”
穆野:“醒是醒来了,但是有一股奇怪的香味,置身其中,不自觉就昏昏欲睡。我本想掀开帐子看看外面是什么,结果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倒头就昏睡。大概,睡了两三觉,中途迷迷糊糊的醒、迷迷糊糊的睡。最后一醒来,就看到天都黑了,听见你和人说话的声音。”
陵明看向雾川,雾川道:“一样。”
陈天师问陵明:“道长与他们两个不一样吗?”
陈天师行为疑点太多,陵明现在难以信任他,不想透露太多。便转了话题:
“天师,你可认识姜娘子?”
穆野惊了一瞬,“陵明道长,你忘了?那鹿……上不是听人说,陈天师与姜娘子关系很好吗?”
陵明:……
陈天师拍了拍陵明的肩膀,看出陵明其实想试探他,很是和气:“无妨。陵明道长只要出口问,某定知无不言。”
陵明站起来郑重行礼,满脸愧意:“适才失礼了,实在是,救人心切。”
陈天师连忙站起来,将他手按下:“陵明道长,您身边有人中邪了?”
“没错,那晚她陷入了「迷窍」的幻境,第二天便不对劲,应当是魂魄遗落在幻境中。我们猜想,「迷窍」与千仞崖总该脱不了干系,便三人来到千仞崖寻找线索。”陵明说话半真半假的遮拦。
穆野与雾川应和。
陈天师:“我知道了。道长,某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我自然认识姜娘子,但有些话传得不对。与其说我与姜娘子私交笃,不如说我与姜家私交笃。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倾慕姜娘子许久,他在这种事上为人羞涩,便托我与姜家接触。但姜娘子当时尚在阁中,我一外男子不好直接接触。每每来到姜家拜访,想着家中妹妹与姜娘子年纪相仿,便带来让她们姐妹一处玩,也好探探姜娘子口风。”
陵明心头一跳,这位妹妹是陈姑娘吧。
穆野听得入神,问:“你那兄弟与楚大人?”关系如何?
“唉,不瞒诸位。我们仨年少时好得像亲兄弟一般,楚大人未做官时,常结伴读书游乐,可谓形影不离。我那兄弟倾慕姜娘子在两州圈内也是出名的,他一次酒后直言此生非姜娘子不娶,席上一众人听得明明白白。楚大人当时也在场,甚至出言调侃,谁曾想……”
穆野:“后来呢?”
陈天师:“后来,听说两人庚帖都换了,我那兄弟大闹了楚府,闹得不是很体面。适逢镇中的大人去世,楚大人上任清原镇。他与姜娘子婚宴那天,我那兄弟黯然离开,去幽州上任了。自此我们仨便鲜少联系。”
穆野直言:“你们说,杀害楚大人的真凶会不会就是——”
陈天师看向天花板,避开回答他的问题。
陵明突然发问:“陈天师,请问,你那兄弟姓什么?”
陈天师动作一僵,低声叹了口气;“姓陈。”
穆野大惊;“他与你是同族!”
陈天师解释:“祖上是一族,如今不知远到哪里去了,只占着同一个姓罢了。”
陵明:“你可知道姜娘子被掳走的事?”
陈天师抿了一口茶水:“我知道。”
他来到崇山岭,自然拜访过姜氏。从前姜楚两家还是姻亲,还知道顾及体面;现在,没了楚大人护佑,姜氏的财富,谁都想撕一口。姜娴,不止姜氏的唯一嫡女后人那么简单。
陈天师按下想法,接着道:“其中复杂,牵扯甚多,我不能干涉。”
“陈天师。”陵明皱眉:“是不能,还是不想。”
“陵明道长!”陈天师面露不快:“我与楚大人也算挚友。一方是他妻子,一方是他父亲,你告诉我,该帮哪边。”
“自然是无违人伦的一边。”
穆野桌下连忙按住陵明,心中奇怪,今日陵明说话怎么一点不像他,似乎故意惹人生气。
气氛一时僵住,穆野站出来调节气氛,他拿了空水壶晃了晃,道:“那个,陈天师,这里还有水吗?我好口渴。”
“屋后有泉。”陈天师也有气性,说了一句便不愿再说话。
“我陪你去。”陵明起身,拍了下雾川的肩膀,与穆野一起出去。
屋外黑暗,陵明点了两张符递给穆野。两人绕着屋子分走两头,屋后不远立着陡峭的山峰,穆野有些害怕,边和陵明说话:“道长,我的印象里,你一直很温和,怎么……”
“这与温和有什么关系吗?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话也不能这么说。”穆野说:“什么事是对什么事又是错?为何是对是错?很多对错,不是天生就在那里,而是有权势者赋予。人难道是为了别人规定的对错而活吗?若是这样,世间就全是恪守经义的圣人了。人活着不为对错,自然是为了自己。道长,很多事为了自己就是对,别人说对说错都无关紧要,因为各人有各人的对错。陈天师肯定有自己的苦衷,我们不知道,便不该用我们的对错来要求他。”
陵明心中波澜起伏。他没想到,一向憨逗的穆野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难道就要袖手旁观吗?”陵明起了辩论的兴致:“假设有一个人,因为仇恨灭了敌人满门,那满门中总该有无辜者,她不分青红皂白不分善恶老小一锅端了,以你的说法,她是为了自己的心、为了报仇,这样一个罪恶滔天的人,那该说,她是对吗?”
穆野:“道长,人间自有人间的因果,若是生前逃脱报应,死后自有阴司地府判定,不无辜,便要承受来世的报应。”
陵明:“凡人不论来世如何,于他们而言,此生就是全部。你不用与我说什么来世什么阴司。你只说,此人是对是错。”
穆野正色起来,一时连害怕也忘了:“好,就谈此人。现在来假定背景。道长,此背景应当在善恶上有所争议,而不该是任世间大圣人也觉得恶、穷凶极恶之徒也觉得善。”
陵明点头:“自然。”
穆野:“问,是什么仇恨?”
陵明:“杀父仇。”
穆野:“敌人为何杀他父亲?”
陵明:“为了钱、为了利,为了一门产业。”
穆野:“满门如何假定?”
陵明:“主家男女老少,氏族旁支男女老少,上下小厮侍仆。”顿了顿,补充:“家中工匠……”
穆野:“这便不公允了。小厮侍仆勉强全算作家养卖身过去,工匠是外聘人士,只是收了这家的钱来做事。此人杀了工匠,不论其他,这一点便是让完全无辜的人受牵连,无所反驳的错,该去掉。”
陵明思绪一刻,道:“的确该去。”
穆野:“如何杀了他的父亲?”
陵明思考的时间略长:“旁支仗着嫡支的权势,吞下他家中产业。他父亲在跑商的路上,被土匪砍死。”
穆野:“土匪是此满门家人派去的吗?”
陵明:“是,但没有证据,土匪全死了,无处伸冤。”
穆野:“土匪是谁收买,又是谁灭口?”
陵明想了想:“旁支经商的一家主母收买,灭口的是主家做官的派的官中人。”
穆野:“此满门可包括出嫁女子?”
陵明:“不包括,只是当时在家中的人。”
穆野:“可有任何人逃脱?”
陵明顿了顿:“不曾。中秋佳节夜,无人在外。”
穆野:“小厮也无吗?”
陵明顿住:“一队出门送礼,别无其他。”
穆野:“此人与父亲关系如何?父亲在家中是什么角色?”
陵明:“与父亲关系极亲。家中只有年幼的她和襁褓中的弟弟妹妹三个孤儿,一对缠绵病榻的祖父母,父亲是顶梁柱。”
穆野:“主家的官做得如何?”
陵明:“原来在州府,后来靠打点关系迁到京中去,官至二品,全族都在京中。”
穆野:“那,他家吞掉的这门产业,可是族中进项的大头?”
陵明声音弱下去:“是。”
穆野:“父亲死后,他生活如何?道长,其实我有一个疑问,以他单薄之躯,如何能以一己之力,将京中一门显贵满门屠灭?”
陵明:“家中没了进项后,此人时而乞讨时而浆洗,勉强度日。后来,她遇上恩人,收了她做弟子,去修仙界了。”
穆野:“原来是这样。那他兄弟姐妹、祖父母呢?”
陵明渐哑:“全死了。”
穆野略惊:“如何死的?”
陵明:“祖父母在冬日病死,弟弟妹妹……饿死的。”
穆野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笑了笑:“道长,不用我说,我想你自有评判。”
陵明虚心请教:“怎么讲?”
穆野:“因果论,我学得不怎么样。但也知道一个道理。因果,不能只从一个角度来看。这家氏族杀了人家父亲,才是因;满门全族被灭,是果啊。种了恶因,就该有偿还百倍果的自觉。”
陵明低头一笑:“前面倒是有理,唯独最后一句话,太偏颇了。”
穆野:“道长,你比我聪慧,又怎么会不明白呢。一个因,是会结出万个果的。那孩子小小年纪经历丧父,在冬日中眼睁睁看着祖父母、弟弟妹妹相继死去,却无能为力。为了活命要去街上乞讨,遭受人生所有的苦痛;可同时的京城,他的仇家,暖玉生香、膏粱锦绣,两相何止天壤。能让人红眼到杀人的产业、能撑起一个家族成为京中豪贵的产业,道长,他的年少时光,原来该是不知人间疾苦的无忧公子啊。”
陵明并未纠正他,沉默在原处。
“没找到吗?”一个声音陡然从背后传来。
穆野陡然心悸,恐慌之感顿时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