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老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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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手记新的一页写下：任何胆敢触犯这片棕红色辽阔沼泽的人都会招来灭顶之灾。有些秘密，当地人说，是万万不可揭示的……
在班纳契往下写的同时，他那个没礼貌的同事一脚踹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来；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门板在撞击到墙壁后回弹，两根日光灯管摇摇晃晃地落下几点零星尘埃。雷基·西蒙斯试图用脚从里面把门重归原位，结果差点被勾倒在地。他向前趔趄了几步，跟在后面的两个专员想来扶他，被他一把推开。西蒙斯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的走到办工作前，把一打档案摔在桌上。
“一群傻逼！”
笔尖顿了一下，班纳契抚开飞出来的纸片。他把那句话写完：吉尔德里的老人们之间却流传着这样的故事：这里的一座城市无人顾及，只有月之女神能给予它庇护。做完这些，他把本子和笔重新归位，妥善地放在上衣内袋收好，等待西蒙斯的下文。咆哮有效地缓解了他的情绪，西蒙斯粗暴地拉开对面的椅子，把两腿架在桌面上。两个专员在室内没有取下墨镜的意思，即便这在地下。他俩负手而立，满脸写着冷酷，胸膛前送，想用肌肉把衬衫撑爆，架势熟练地随时能够走上街头进行暴力催债。
班纳契觉得他们部门是时候进行一次员工纪律的培训了。
他慢吞吞地扫视了一圈气势汹汹的同事，体贴地问：“要来点酒吗？你看起来很不舒服。”
“咱们这儿上班能喝酒？”西蒙斯大吃一惊。
“当然不能。”班纳契慢悠悠地说。“我只是随便问问。”
“嘿。”出乎意料的，这个干巴巴的玩笑让他有点找回平时那种状态了，尽管怒火仍然在烧灼他的大脑。西蒙斯忍住那种跳痛，从椅子里坐起来。现在他们终于能够进入工作状态了。他努嘴指使助理把档案袋里的照片在桌面上摆好，全是室外阳光下照的，太阳好得有点不像话，看得他这个藏身于水坝下工作的人都有点嫉妒得想流泪了。
“看看这个。”
“你拍的？”班纳契问。
“51区的傻逼拍的。”
“这么说他根本无需担心退休。这技术简直可以去应聘商业周刊，你瞧。”他拿起一张照片，上头是一名银发女郎戴着墨镜和度假草帽坐在院子的沙滩躺椅上，一排肤色各异的健硕美男在她面前排开，阿普罗萨·加菲尔德用挑剔的下巴望着他们，场面有点像什么抓马的恋爱综艺。
“如果我是主编，我会选这张。”
“可惜这不是《国家询问报》的邀约，而是《科学》杂志的征稿。有时候我也会怀疑51区是不是搞了个狗仔培训班，瞧瞧，他们用的是最好的镜头。”西蒙斯没好气的夺回照片，这样的照片他还有无数张，足以把班纳契的桌面铺得满满当当。“我们那个漂亮脑袋的目标在这几天搞了个大动作，就像是忽然想起来了自己的账户里还有那么多钱似的。她翻新了房子，预购清单上有一大堆家具，有三家公司在为她的庭院翻新计划准备标书，洛杉矶顶级的团队正在为她的日常起居服务……上上下下加起来有至少一百三十个岗位，听上去我们现在打个电话给财税局，咱们就能把她抓起来了。”
“哈哈。”他礼貌的回应了一下这个笑话。
“他们换掉了一个女仆……在厨房做事。”西蒙斯把脸埋在掌心里，用力地擤了一下鼻子。“两个月了，两个月了……如果这个暗线的脑子还是正常的话，那她就一定不是常人。我们怎么会在两个月里连目标的头发或者皮肤碎屑的样本都拿不到？”
“这也不是什么怪事。我们本来就预设了她不是人类……”
“你是说就像那群家伙一样？人类形态只是她的拟态？如果是这样，我们到底要怎么制造巧合从她身上剪下一把钢铁做的头发。”
“事实上我觉得你有些焦虑了。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她在人群里潜藏了这么多年，或许她的危害程度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大。至于‘素材’的事，我真的很遗憾……”
西蒙斯大声打断了他的话。“别和我提这事，班纳契。”
他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就让他的五脏六腑感受到一股无从消解的火烧。从安大略机场附近回收的素材近十二吨，当他们巧借各种明目好不容易转移到第7区的地下中枢时，秃鹫们循着味道找来了。各种他无权探听名字的部门纷至沓来，光他们第七区上面就有两个派系正在互搏，这些人堂而皇之地以“上级命令”调走了大部分的金属块，就好像旅游随手带走的纪念品。
班纳契起身走到观察窗前：地下空洞层可以称得上“广袤”，*冰人*沉睡于此。超越人类公之于众的水平数百年的尖端技术在这里被解析、理论化、再构成，发明……不，这只是*发现*，要发展人类自己的技术还为时过早，但人类却傲慢地将这些源自于冰人的版权据为己有。NEB-1伫立在那里三十多年，是否也在睡梦里窥见人类如同蚂蚁一般在自己的躯干上爬行？它像一座纪念碑，代表着各部门在这个国度无愧于灯塔之名的时代，对于深度宇宙仍然抱有一种甜蜜的理想主义。
无论如何，西蒙斯最终以胜利者的姿态夺得了脑模块和他的骨架，遗憾的是作为谈判的让步他没能夺得顾问称之为火种室的部分。三吨的铁块摆在地下十二层的位置，已经完成了登载入库。工程师和科学家们被编为两班对素材进行拆解和无害化处理，但三吨材料对他们的研究来说杯水车薪，总得来说他们的样本少之又少。
西蒙斯指着照片上那辆车说：“显而易见的。这就是我们从现场痕迹里发现的另一个外星人。我们需要他。”
“这不是个好时候。我们对她的能力发动没有任何可参考数据，如果她在人群里发动洗脑，我们可没办法像哈利波特一样让他们集体失忆。”
“也就是说这些人全部沦为她的人质了。”西蒙斯骂了一句娘。“也不排除她有故意这么做的成分；那就糟透了，她或许已经知道我们在盯着她了。”
“看这里：卡珊德拉·加菲尔德在这三个礼拜里有四次搭乘这辆车出行的记录，目标地点是她妈妈的疗养中心，心理医生的诊所，超市，图书馆……没什么问题，但阿普罗萨·加菲尔德放任这个外星人和自己的人类亲属单独出门，这值得评估，说到底我们还没弄明白她到底是什么人。卡珊德拉是否与她有所勾结，又是否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洗脑了？”
“很不乐观。”西蒙斯说。“我非得亲自去看看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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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珊德拉打了一个很小的方向，驶入他们家所在的街道。梧桐树，萨尔瓦多家那个花里胡哨的信箱，彭娜家被路过的汽车撞烂后再也没修过的半死不活的篱笆，经过这些还有七十米，就是她住了三十八年的家了。
过去她总是无比期待回到那个被回忆填满的地方，现在她却变得抗拒。只要她再往前开几十米，立刻就能看见那幢在阳光下外墙闪闪发光的建筑。加菲尔德之家完美得像美泰新出品的大型玩具，她的妹妹想必正如此前的每一天一样，正在享受团队为她从洛杉矶打包的阳光海风。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卡珊德拉渐渐习惯了不再为超市打折食品的抢购时间而殚精竭虑，她变得能够坦然地享受阿尔忒弥斯准备的那些从地中海空运过来的食材，以及米其林大厨为她烹饪的秘传食谱。物欲的腐化来得如此坦率，卡珊德拉的负罪感与快乐此消彼长，现在是后者占了上风。她已经能很习惯他们那个不大的家门口站着个专门为她把车开十五米开进车库的迎宾侍者了，这一切原来不过才发生了两个礼拜！
谁能想到，两个礼拜以前，卡珊德拉从床上醒来，车祸带给她的疼痛是两张汗湿的床单。阿尔忒弥斯扶着她从床上站起来，好像捞起一具水里的女尸。她只记得车祸，但把细节都忘光了。阿尔忒弥斯说她是惊厥过度，妈妈的事、工作的事、生活的事加在一起让她喘不过气来，不过没关系，现在她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卡珊德拉不应该相信她说的“没关系”。
她醒来并开始失眠的五天后，阿尔忒弥斯在家里搞了个大动作，为此她们大吵一架——卡珊德拉单方面的。事情的起因是因为阿尔忒弥斯雇佣了洛杉矶的金牌团队，管家带着他的人手空降了摩威克小镇，在得到雇主的允准后大刀阔斧地开始他的工作。从楼体外墙的修缮到草坪环艺的设计，街边的围栅到家里的内饰，他们像闻到糖块的蚂蚁般倾巢出动，又像蚂蚁一样无孔不入。卡珊德拉只是在屋子里睡了一觉，醒过来差点以为自己参加了那种整蛊参与者的综艺节目，或许她拿的脚本就是童话小镇。但是拜托，谁想看三十八岁的中年女性和童话这种组合。
一共有一百五十四个人陆陆续续地直接为这套方案服务，像那种只会出现在电视剧里的桥段，阿尔忒弥斯带来的财富超出她的想象。卡珊德拉的生活一下子回到了八年前她还担任着纳德工业的首席财务官时的日子，连出门为索菲亚搬离疗养院都有阿尔忒弥斯的秘书和律师陪同，好像她是一位很了不起的人。等到办完一切手续，卡珊德拉还听到阿尔忒弥斯的秘书在和律师说：“她在别的地方有些苛刻，就是对车好像不怎么在意。”
“以她的消费水平来说，这家伙确实有点……我是说，过于怀旧了。”律师点点头，然后用挑剔的眼光看了一眼他们雇主的唯一一辆车：它看起来像一辆从旧车市场回收的二手货，可能还泡过水，不知道为何阿尔忒弥斯会对它情有独钟，卡珊德拉记得它总是不合时宜响起来的失灵喇叭……简直像是印证她所想的似的，卡珊德拉下意识捂住耳朵，下一秒它爆炸似的响了起来！车子不受控地向后一滑，把靠在车尾灯上的律师推了个跟头。秘书大吃一惊，尖叫着跑到驾驶位上检查，但手刹稳稳地拉到最高处，令她四顾茫然。
律师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抖了抖西装上的灰，用推眼镜的动作来掩饰自己脸上的尴尬。他不太好对雇主的座驾动粗，于是只能说：“看来它确实不太好。”
第二天，一辆崭新的银蓝色跑车就取代它停在了加菲尔德家的车库里。
和阿尔忒弥斯在家里大搞男模队比起来，这辆跑车的出现似乎也没有那么显眼了。现在她一天有四个小时无所事事地看着每天轮换的两个帅哥把他们家游泳池池底的瓷砖擦得锃光瓦亮，倘或要说她是否从中得到娱乐，答案是否定的。
但急流不这么认为。
“你品味好差。”
阿尔忒弥斯充耳不闻。她已经一礼拜没有出门了，但家里走动的人类很多，鱼龙混杂，她反而减少了和急流的交流次数。急流一抓到机会就向她发射特殊波段，痛斥她明明可以通过特定频道进行远程通讯，女神却似乎已经在健身肌肉男里乐不思蜀，懒得搭理他了。
她回到自己的车库，这儿简直焕然一新，勉强也配得上停靠在这儿的超跑。当她放下自动卷帘门，这辆科尼塞克迫不及待地就要从地上变形爬起来，阿尔忒弥斯紧接着就给了他一脚，打断了他的变形过程。
“变回去。”女神淡淡地说。“就这么和我说话。”
“哦，意料之中。”急流絮絮叨叨地变回车子。“你不会真觉得那几个在你面前凹造型的人类傻子很值得一看吧？”
“我花了钱的。如果需要我提醒你的话，你也是我花了钱的。”
“当然，当然。”他一下子变得谄媚至极。
不知道从哪个家伙开始，他们的载具模式也被称为伪装形态，但从死在急流手中众多的霸天虎看来，他们在地球上根本不知道伪装为何物。阿尔忒弥斯就不准他扫描名牌车，它们过于夺目的外形特点会给人类留下记忆点，而她讨厌被人类尾随，这下他连那些死去的虎子都不如了。开了好几年家庭用车型，急流差不多已经忘记了高速下的狂风吹过车身曲线的感觉，没想到雇主网开一面，他原本以为那只是和以前一样是一次无意义的撒娇，阿尔忒弥斯却一下子就同意了。
扫描完新的车型，急流就迫不及待地把这坨昂贵的金属变成一团废铁，美曰其名完全取代，不给任何人发现的机会。
阿尔忒弥斯对这个评价不予认同。
“在那几个钻进来的人类面前仔细点。”她想起了这次找他的目的，不然阿尔忒弥斯还能继续不搭理他一个月。
这个潜进来的小东西或许以为自己装得很好，但阿尔忒弥斯对人类的激素和脑活动水平了如指掌，他们在她的眼中等同于单向透明，这不是什么神力，只是简单的激素学说应用。更何况，这位女仆的动作几乎明目张胆，一天恨不得有十次制造失误，想从她头上拽掉几根头发。她的身体虽然看上去与人类构造相同，实质的组成元素却是光子。这是一种与爱因斯坦提出的玻色子完全不同，用人类的科技无法解释的复合粒子，只是在名词转译时恰好使用了相同的译名。即便特工获得了她的头发，里面也没有任何DNA成分。
急流闪了闪自己的前灯。“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这几天你就差拿着喇叭对他们说欢迎光临。要不要我把他们都杀了？我能从那几个傻逼男的开始处理吗？”
“听着：但凡卡珊德拉知道一点关于塞伯坦人的事情，我就把你和他们熔在一起发射进卫星轨道当太空垃圾，永远别想着下来。”阿尔忒弥斯先把他的引擎盖敲凹了下去，指尖里漏了点能量，又把那点凹陷修好了。
急流早就习惯了她那点大棒和糖一起丢下来的手段，敷衍地嗯嗯了几下。
“我正听着你的吩咐呢，女士。”急流说。“总之你就是故意打开大门，好把那些想钻进来的老鼠一网打尽，但是你不希望你这位人类朋友受到伤害……看门狗，我懂我懂。你知道我永远支持你的想法，但你猜怎么着……你能别让那个人类……你的姐姐，那位尊敬的女士坐我了吗？”
“不能。”阿尔忒弥斯用冷酷的拒绝结束了他们的对话。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老鼠
